第7章 6

其實這次緒淳去拜訪陶熙靜,是餘玄同的意思。

他們當初和陶熙靜私下密議,他們給陶熙靜大開方便之門,陶熙靜則替他們做一些事。

随着餘玄同地位的穩固,他們和陶熙靜的關系也逐漸明朗。餘玄同認為,此時當要和陶熙靜綁在一條船上,商人重利,随時都可能為了利益轉向另一派。

這一天正是緒淳休息日,學堂也未安排進學,見江舒實在想去,便作主應了。

譚希孟雖對此不感興趣,但柳汀在旁邊涼涼說了句,“自己名義上的兒子不帶,帶個幹兒過去,你好意思啊?”

這并不是柳汀有多在乎希孟,實是柳汀見到希孟便不自在,只覺得不要出現在她面前讨嫌好。

緒淳聞言,看了看希孟,發覺這孩子還真是內斂,到現在都像是一個剔透冰人,沒半點生氣。

一時湧起不知是虧欠還是憐憫的情緒,最後還是帶上了希孟。

江舒有些高興,她對希孟像是有使不出的熱情,一個人對着希孟都可以喁喁良久。

緒淳帶兩個孩子去見了熙靜,大人寒暄一陣,緒淳笑道,“自如和他們是同窗,我聽小舒說他這兩天沒去上學?”

熙靜眯起眼睛,“也怪我嬌慣,他發着熱,一直不肯喝藥,現在還躺在床上呢,你們既然是同窗,便幫我勸勸他吧。”

江舒跳下椅子正要走,待看到希孟,便親熱的拉上他一道。

陶自如正在房間裏發脾氣,他把呈上來的碗盤都摔了個粉碎,吃力的喊,“我不要吃,都拿走!”

他母親在一旁溫言的勸,“自如,你好歹吃一點吧,不吃病怎麽好呢?”

“不吃!”他捶着床,把整個人包到被子裏,“都給我出去!”

女人婉嘆一聲,只好退下,剩下的傭人又再次呈上新煮的藥湯,誰讓老爺吩咐,一定要讓少爺用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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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舒來的時候,飛濺的藥汁跳到她的褲子上,落下棕色的一小片污漬。

江舒的眼睛轉了轉,看到傭人小心呈着的一碗小盞,假意好奇的問道,“咦,什麽東西?”

陶自如一聽到江舒的聲音,頓時微訝的從被子裏探出頭。

只見她捏起藥碗上的瓷蓋,聞了聞味,“好喝嗎,他不喝就給我呗,不然啊……”她指了指衣物上的藥漬,“摔地上可不就浪費了。”

陶自如不過六歲,聞言一骨碌從被子裏跳出來,“誰讓你來的,關心你爺爺我啊?”

他這一通鬧,頭腦上沁了虛汗,江舒還拉着譚希孟,見他眉眼耷拉,精神不濟,明顯是真病了。她嘴上調侃,“嘻,你竟怕藥苦嗎?還不如小一歲的我哩,這樣還敢稱爺?”

陶自如一時大窘,“你少瞧不起人,爺哪個怕你!”

江舒卻是吐了吐舌,顯是笑話他,“說這麽多,你哪裏敢喝?”

“誰說我不敢了!”他怒的搶過藥碗便一口灌了進去,藥苦的差點要吐出來,正皺着眉,立馬被她塞了一口蜜餞,她自己嘴裏也塞了口,還朝他挑眉,“你家的做的挺好吃啊!”

譚希孟全看在眼裏,此時見陶自如,眼中閃過“真蠢”,自如一下子炸了毛,“你這是什麽意思!”

希孟并不言語,但他的表情和眼神已能表達許多,“這麽簡單的激将法都看不出”,自如有些恨自己為什麽能看出來。

江舒一下子有些愣了,左看看自如,右看看希孟,一個炮仗對上一個冰山,這架還有得吵嗎?

事實證明,這架就算是自如單方面轟炸,竟也可以吵得很久。

江舒起先站着聽,後坐在椅子上晃着腿,悠閑的拿瓜子磕磕,到後面快要瞌睡。

直到病弱的自如有些疲倦,看到坐在旁邊看戲的江舒一臉不爽,“小矮子,你幫誰?!”

江舒怎麽也不知道為什麽這戰火就燒到她身上了,她笑了笑,“誰有道理,我就幫誰喽。”

萬料不到,這句話倒是一語成谶。

此時她跳下椅子,拉住希孟的手告辭,“我看你這麽精神,病怕是好了!”

希孟朝他翹起了唇,惹得自如又生起了悶氣。

另一頭大人們也議好了事,熙靜聽聞自如乖乖吃了藥,倒是對這兩個同窗重視起來,瞬間和藹道,“以後你們便多來,我們自如從小沒有同齡玩伴,寂寞的很啊。”

也不知是什麽緣故,從此之後,自如的矛頭就對上了希孟,反倒和江舒關系和緩起來。

自如看希孟的淡然不順眼,日常便是設一些小機關捉弄,希孟不是被書本砸到,便是被水潑到,又或是被打翻食盒。

希孟也是真不動如山,仿如水過無痕,旁人待他是好是壞,都與他無關。

倒是江舒看不過去,和自如又打了幾次。

自如直面江舒的怒意也不生氣,他雖年歲小,但也分辨出江舒當初探病的好意,便覺着他們勉強算一國了。

現在他就專注于希孟,是覺得這希孟要不真就沒有脾氣,要不就是和他深沉的六哥如出一轍。不管怎樣,他都要試出來。

雙方這樣僵持,很快到了冬日。

這年天氣尤冷,孩子們都沒遇過這樣冷的天氣,連湖面上都結起了冰,中午下了學,他們就相約到湖冰上遛着玩。

自如一把抓了希孟的帽子,身子一蹲,鞋子一遛,便滑出一小段,他揚了揚帽,“有本事過來拿啊?”

希孟雖不在乎這頂帽子,但他要是不裝個樣子追上幾步,陶自如這厮又會來煩他。

他懶洋洋跑了幾步,足下“咯噠”一聲,卻是裂開了一條細縫,只一瞬間,細縫便呈蛛網狀向外延伸,以至于他尚未反應過來,一只腳便竄了進去。

希孟此時已覺大事不妙,待要伸出另一只腳,耳邊聽得又一聲“咔嗒”,脆弱的冰層再支撐不住重量,冰層持續碎裂坍塌,而他的半個身子也掉入了冰湖!

冰水刺骨的冷,希孟的嘴唇立時凍得烏紫,江舒來不及細思,連忙趴着去拉希孟的手。

希孟再怎麽冷淡的人,此時還是存着強烈的求生意志,情急下見到一雙手,下意識便是一拉,江舒人小力弱,反倒把她往冰窟窿拖拽。

希孟頓時不敢用力,卻也不敢放手,此時一旦放手,他便真是要沒到湖裏了。

希孟望了望江舒,見這孩子雖被大力抓着手掌,卻緊咬牙關安慰他,“哥哥,你別擔心,你馬上就上來了。”心頭一暖。

他素來冷心冷肺,往日裏江舒待他和善,他從不覺得如何,此時患難方覺出江舒的情真意切來。

他心裏想,好吧,你待我好,我以後也待你好便是了。

陶自如已是有些懵了,事發至此,已完全脫離了他的計劃,眼見江舒都要被拖到冰湖裏,他四處環顧,倒發現牆根靠了一架木梯。

岑先生起先不知這些孩子去冰湖玩,聽聞驚叫聲才覺不對,一掀開厚重的布簾,竟是滿學堂的孩子都不見了,真真急煞。

他連忙跑出去一個個喊孩子的名字,出門便撞翻了陶自如,“先生!”

一架木梯搖搖欲墜,他連忙扶住,耳邊又聽到一陣大呼小叫,一回頭才發現這幫不要命的小子們竟是站在冰湖上玩耍,登時眼前一黑。

“你們都給我回來!”

“先生!”陶自如拉住岑先生的衣角,一臉焦慮,“快救人啊!”

岑先生看到湖面上的境況,又是抽了一口冷氣,這冰面薄脆,孩子的體重尚且承受不住,何況成人?

他這才發覺陶自如的打算,心下暗贊這孩子奇智,便搬起木梯橫放,讓江舒和希孟都來抓取,兩人依言被救了上來,他趕緊讓人準備熱水給希孟洗澡,另煮了姜湯讓每個孩子都喝下去。

江舒本全身冰冷,無意識發着抖,這一喝下去,全身都舒坦了。

等到希孟洗完熱水出來,她如往常一樣迎上去,“哥哥,你沒事吧?”

希孟擡眼仔細望了望她,“沒事,你還好吧?”

江舒一時驚詫,只覺希孟似和往日有些不同,但要說哪裏不同,她又說不上來。

“你怪自如麽?”江舒說着不免瞟向陶自如,見他面有悔意,“陶自如,還不來賠禮道歉!”

自如肅着臉,倒不推脫,過來便是一個長揖,“此事是我錯。”他從來不想弄出人命。

江舒見希孟又是雲淡風清,兩人皆不說話,一時又陷入僵局,江舒便拉着兩人的手,“哎呀,你們都沒喝姜湯嗎,我給你們拿!”她一人一碗的塞給他們,“好嘛,我們也算不打不相識了,以後也是朋友了。”

甫一開始,他們之間便是由她轉圜,她就像是潤滑劑,充當兩人水火不容的緩沖之用。

從這之後,他們三人便如她所願,變成穩固的“鐵三角”。

時光流逝,江舒的身體如新芽般抽長。

有一天她在夢中,忽覺肚腹墜墜,她揉着眼醒來。

淺眠的許茂琴聽到她夜間的響動,起身問她怎麽了。

她拉開門,許茂琴看她褲子上的梅花血點,既驚又喜。

許喬在第二天知道,她把江舒叫到近前,沉默的端詳許久。

這個秘密越來越露出端倪,而她們的小舒,也終于“長大”。

她開了口,“小舒……”

這一個秘密,也到了讓當事人知曉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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