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7(改下錯字)
江舒是知道自己的不同的,她不在外人面前換衣和方便,她也早注意到學堂那些男孩在小時候比賽誰尿的高,但她從不疑心別的,只認為自己有什麽重大缺陷。
敏感早慧的她,以為這不過是母親為了保全她的自尊心,且她也并沒有更直觀的看到男女間的重大差異,學堂裏更不會教男女之別,于是她懵懵懂懂,對自己的不同全盤接受,依從母親的教誨,從不突顯自己的異常。
可這一天,她的世界都天翻地覆了。
“我只生了一個女兒,”許喬告訴她,“小舒,你是女人。”
她吃驚的不住搖頭,困惑的回應,“媽媽,你弄錯了,我是男人啊!”
許喬的手遙遙一指,她順着指尖看到自己柔軟的肚腹,那裏有一絲墜墜的疼痛,身下像有一股贲湧的泉,她聯想到鮮豔的血,心中閃過隐約的不安。
“你已經是‘大人’了。”許喬的眼睛定定的看着她,“這是每個女人必經的過程。”
江舒攸的站了起來,不過平常的一個動作,腰卻有些酸軟。
這是做女人的代價嗎?
江舒的頭有些昏昏的痛楚,她像是要擺脫什麽似的微微搖擺,最後猛的推開門,慌亂卻又迫不及待的跑了出去。
她大腦裏只有一個聲音,跑吧!這事情多麽荒謬,你們說我是女人,我便是女人嗎?
誰來問過我要不要當!我不要!
許茂琴正要去追,許喬搖搖頭,示意随她去。許茂琴有些不安的望着江舒的背影,“要不派狄生跟着吧?”
許喬卻有些氣悶了,“跟着做什麽,她這是在和我們置氣呢,就讓她一個人好好想吧。”
許茂琴一時沒了主意,“嗳,你和孩子生什麽氣?”
許喬的眼睛盯着地面,半天不響,好久才說,“我不是生她的氣,我是生自己的氣。”
Advertisement
“是啊,做一個男人多好,”她自嘲的笑了,“我就不必告訴她,不必讓她認清自己。”
江舒漫無目的的亂跑一通,才有些力竭的停了下來。
或許是初潮頭一遭,她的量極少,此時停了下來,她竟再未感覺到惡心的黏膩。
她微微氣喘的走了幾步,只覺得頭腦空空,耳邊嗡嗡作響。
這天是息日,并不用上學,她信步在街上走着,竟是遇到了同學。
“江舒?”同窗潘樂叫住了她,“你做什麽去?”
話一說完,他立刻狐疑的望了望她身後,随即不可思議的問,“你竟一個人麽?”
江舒微一怔愣,随即意識到他是在說譚希孟和陶自如,他笑着打開紙扇,有些得瑟的調侃,“嘿,真是奇事,你們向來焦不離孟,今天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江舒勉強集中注意力,仔細打量了眼潘樂,“咦”了一聲。
潘樂今年16,剛長出青色的胡茬,體格微瘦,今天特意捯饬的人模狗樣。
衣着光鮮自不必提,頭發亦梳得一絲不茍,神情尤其雀躍。
她如他所願的啧啧稱奇,“瞧啊,我道是誰,這是潘大少爺?今天打扮得這麽潇灑,又是打算幹什麽去呢?”
潘樂的面上不由得更是滿意。
他傲然的看着江舒微微蓬亂的頭發和略有塵土的衣擺,一臉嫌棄,“你這是逃難來了?”他眼珠兒一轉,把扇面一折,敲了敲她的肩,笑着低語,“你是雛兒吧,怎麽樣,要不要小爺帶你去大場面見識見識?”
江舒有如鹦鹉學舌,“大場面?”
潘樂一臉“你鄉巴佬”的神情,“嘿,聽過傾蘭苑沒有?”
江舒理所當然的搖搖頭,潘樂拿扇骨擊掌,繼續嫌棄,“沒見識!”
江舒不感興趣的正要拱手告別,他又自個湊了過來,“哈哈,沒見識好,我也沒去過,不如我們一道去,也好壯個膽?”
江舒正要拒絕,被潘樂一把挽住胳膊,“嘿,你再推辭可就不給我面子了,再說了,你是不是男人?是男人就更要去見那花花世界啊!”
江舒一聽“是不是男人”便整個人僵住,最後竟任由他強行拖了去。
兩人一路拖拉,也磨蹭着到了,這地方其實全國各地皆有,只是被統稱為傾蘭苑。
江舒擡眼一看,便看到這座建築有十層高,每層皆有懸空欄杆,各色男女倚杆而立,莺歌燕舞,好不熱鬧。
因女人珍貴,而單身漢卻有許多,為了排解這些男人的空虛,政府便設立傾蘭苑。可就算是在傾蘭苑,男女比例也是7:3。
傾蘭苑的女人皆是罪犯出身,但女人犯了罪,也有可能被填補到人手不足的生育所去,總是以人口優先不是。
因為男女比例的嚴重失衡,有家室的女人往往深居簡出,像許喬和許茂琴,輕易是不出門的,有什麽事都是管家出面。
而傾蘭苑的女人沒有這個規矩,她們個個打扮的花枝招展,對往來行人嬉笑撩撥。
有個身姿袅娜的中年女人見到這兩個生面孔,嘴上還嗑着瓜子,卻是朝他們招了招手,“呦,你們兩個小後生也來這裏尋樂子?”
潘樂的臉刷的紅了,他自己生母是生育所的,家裏沒有女性長輩,平常更見不着女人,乍一見這麽多穿着清涼的女人,心跳一下子快如擂鼓。
他咳了一聲,拉了江舒的胳膊,“我們進去。”
進傾蘭苑是要付費的,當然,這只是聊天的錢,還按小時計算。要是想再進一步,就要付更多的錢,賺來的錢都算做地方財政收入,因此政府對未成年進場從來不管。
潘樂知道江舒必然兩手空空,好在他有準備,“好了,這次我請你,下次你請我啊。”
他心中慌張的很,只是自覺年長江舒3歲,怎麽也要比她老究,于是強作鎮定的邁步,在心中安撫數遍,卻在跨進門檻的時候被絆了一下,立時左腳和右腳打了結,連同跟着的江舒也仿如軟腳蝦似的歪倒,于地上疊坐一團。
江舒只覺得身上都覆着一塊大石,偏她氣力不濟,怎麽也推不動。
潘樂此時還渾渾噩噩,待聽到女人清脆的嬌笑,才覺腦中乍然一響,臉連同脖子皆是紅透了,一下子從地上彈了起來。
他自己站起來後,聽到江舒“嘶”的求救,便急忙去拉她,卻是“啪”的一聲悶響,“哎呦!”
兩人雙雙捂着紅腫的額頭怒視彼此,這倒是引發更多人的圍觀,一時間男男女女皆覺有趣的大笑,朝他們指指點點,“瞧啊,這對愣頭青!”
潘樂此時才想起扇子來,連連打開扇面遮臉,看也沒看就拉了個站在附近的女人聊天。
江舒揉了揉額,掃視一圈後,便朝那一開始招呼他們的女人走去。
女人猶磕着瓜子,一雙鳳眼微微眯起,聲音軟綿綿的嗲,“小後生,你找姐姐我啊?”
江舒笑着承認,“是啊。”
女人有些驚訝的調笑,“呦,年紀不大,心倒不小呀,你這小臉嫩的,毛都沒長齊吧。”
江舒坐到女人旁邊,一臉乖巧,“姐姐勿怪,我只是瞧姐姐面善,和我有緣。”
女人咦了一聲,滿嘴的吳侬軟語,卻是起了逗她的心思,“這倒是怪事一樁,你來這裏,就只是和我聊天,就不想和我困覺嗎?”
江舒呿道,“姐姐這麽掃興麽?”
女人拍拍手掌上粘的瓜子殼,動手倒了兩杯茶,“你叫我春莺便是,想和我說什麽?”
江舒望了眼春莺,東拉西扯的先聊起旁的事來,春莺垂下眼睫,眼中掃過不解,來這裏的人哪個真是來聊天的?
不過這孩子她并不讨厭,兩人便一來一往的說笑,不知不覺慢慢深入。
等到喝完第五杯茶,江舒右手支颔,微皺眉頭,有些疑惑,“姐姐,做女人好嗎?”
春莺眯起眼睛,笑嘻嘻的,“女人啊?”她盈盈的問,“你說的是長了腳的子宮,沒有思想的物什,溫順的綿羊,你覺得好麽?”
江舒無端感覺到一絲冷意。
她整個人如墜冰窖,心裏有個聲音說:是啊,這就是女人。
不同于男人的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女人囹圄困囿,隐忍沉默。
誰也不曾關心她們,人人洞見她們的遭遇,卻誰也不曾發出聲響。
女人是財政的收入,是孩子的母親,卻唯獨不能是個獨立的人。
她們軟趴趴的堕于地底,人人行走于此,踩過她們的頭頂,從不曾低首望上一望。
她不禁扪心自問:
這樣的境況,我還要做女人嗎?
可做不做女人,有得我選嗎?
我說不做,我便真的可以成為男人嗎?
她正思索着,那邊潘樂跑過來拉起她的手,“我說你,不是你的錢花的不心疼是吧!”
原來是買的時間到了,護衛問詢要不要續時,潘樂囊中羞澀,趕緊告辭。
她也同春莺告了別,春莺笑眯眯的朝她擺了擺手,“有空再來啊。”
她和潘樂又同行了一段路,潘樂在路上不停吹噓自己的魅力和身邊女人的曼妙身姿,直到她忍無可忍的“提醒”他到了分手的時候,他才一拍腦袋,“哎啊,都這麽晚了。”
他急匆匆的回家,她望着天邊西墜的金烏,發了一會呆。
後腦突然被什麽砸中,她回首一望,卻是陶自如。
“你去哪了?”他一臉興師問罪,“好哇,你居然一個人出去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