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老太太魏母已經五十八歲了,早年吃過不少苦頭,為了讓自個兒夫君讀書,沒少繡了東西,不過她夫君到底也沒能考上進士,反倒是長子,二十八歲便已經成了二甲進士。
老人家身子骨還不錯,唯獨眼睛看不太清楚了,大抵跟早年熬着做繡活有關系。
所以哪怕孫兒、孫女就在跟前,她卻也是看不清楚的。
不過這并不妨礙老太太對兩個孩子表示親近,一手拉着一個,一口一個心肝兒,噓寒問暖,關懷備至。
過了好久,才松開兩個孩子,臉上還帶着淚呢。
也是,到了這個年歲,都向往天倫之樂,偏小兒子任職的地方遠,而且又多年不得晉升,想挪個地方都不行,連帶着這兩個孩子,平時也跟她遠隔千裏,如今好不容易見面了,情緒難免激動了些。
魏大伯的夫人孫氏勸了許久,魏母這才止住眼淚。
“好孩子,便是嫁了人,也要常回來看看我這把老骨頭。”
魏母最舍不得的還是這個孫女,老魏家人丁單薄,孫輩兒裏頭就只有這麽一個女孩,又跟着老二去了燕縣,走的時候還是個小豆丁呢,再見便是要嫁人了。
魏蓉對着老太太很是恭敬,這也是母親再三叮囑過的,孝道大于天,老太太作為魏家的長輩,有時候說句話比大伯父還要有用。
不過到底是沒有讨好過人,不太能夠把握中間的分寸,對老太太恭敬有餘,而親近不足。
但是作為大房和二房唯一的女孩兒,魏蓉原本就是被捧到手心裏的,就連婚事也是再三思量過的,不是用來收斂人心,也不是用來鞏固地位。
未來公公是柳州城的從七品判官,頂頭上司便是魏家長房的魏大伯,但凡是個稍微有些成算的人家,就必定會善待魏蓉。
至于魏蓉的夫婿孫行川,算不上是青年才俊,在讀書上只能說是資質平平,今年才剛考中了秀才,想要中舉的話,恐怕還有的熬呢。
但是性情溫和,人又孝順,沒那麽多花花腸子,是一個老實到近乎憨厚的人。
這樣的人,日後不指望能有多大的出息,但是守住家業還是可以的,等中舉以後,也可以像孫大人一樣在柳州城謀個官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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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州城不乏青年才俊,比孫行川條件好的不難找,但是挑來挑去,魏大伯還是覺得孫家的長子更适合侄女。
蓉娘也是在柳州城出生的,長到三四歲才去了燕城,都說‘三歲看大,八歲看老’,性格方面可能日後還會有變,但是模樣基本上就是定了型的。
連聖人都說,知好色,則慕少艾,魏大伯也是男人,知道容貌對于女子來說有多重要,正室夫人把日子過得苦巴巴的多的是,他不希望自家侄女兒也是如此,所以寧肯低嫁,也不能高嫁。
再者二弟的性子他也明白,就不是個愛管事兒的,能得一會兒清閑,便得一會兒清閑,兒女的教養上肯定不會上心。
至于二弟妹,就那性子,能把後院理好就算是不錯的了,不指望教出一個蕙質蘭心的才女來。
魏大伯這個做伯父的幾乎是操Ⅰ了當父親的心,二弟妹多年來就只有這麽一個女兒,他不可能把人接到柳州城來教養,只能是在婚事上下功夫,已經是盡可能面面俱到了。
魏蓉嫁到孫家去沒有人會苛待她,想要多風光不太可能,但起碼不會受苦,不至于受人磋磨,真要是鬧出什麽事兒來,他這個做伯父的也能壓得住。
連魏大伯都知道李氏的性子,魏母這個做婆婆的就更不可能不知道了,所以對孫女的接人待物,老太太還真沒有太高的期盼,所以也就沒什麽失望可言。
相反老太太挺知足的,這門婚事定的好,幾乎就相當于是在眼皮子底下,婚後有什麽事兒她們都能幫襯,孫女兒的性子也能掰一掰。
至于遠道而來的二孫子,老太太雖說也心疼,畢竟她就這幾個孫輩兒,物以稀為貴,哪一個都是寶。
但她對這孩子的了解實在不多,老二兩口子寫過來的家信上很少會提到這個孫子,如今見了面說不上幾句知心話,翻過來覆過去的還是老生常談的那幾句。
魏時倒沒覺得失望,安安靜靜的站在一旁,老太太提到他了,就應幾句,沒提到他,也不上趕着。
在魏蓉看來,這就是安分老實了,她在大伯家裏頭呆不了幾天,自然不想有人跟她在老太太面前争寵,好在她這個二弟還算是有眼力勁兒。
老太太畢竟年紀大了,時間一長就露出了疲态,孫氏這才告明兩個人要住的院子。
魏蓉就要出嫁了,日後就是旁人家裏的人了,輕易不能回來,所以院子就跟老太太緊挨着,也讓祖孫倆好好親近親近。
魏時已經十歲了,自然不可能跟長姐住在一個院子裏,孫氏幹脆把長子旁邊的院子騰出來了,原本那地方是用來待客的,不過應該沒有比這親近的客人了。
而且那地方離前院也近,方便老爺教導功課。
足足待了有一個多時辰,一直到魏大伯從衙門回來,婆媳兩個這才打發魏定帶着弟弟妹妹去見魏大伯。
不同于和魏時交談時的輕松和風趣,也不同于面對祖母、母親時的溫潤和依賴,一入前院,還沒進書房呢,魏定整個人都比之前顯得有精神了。
腰杆兒挺得直,步子邁得緊,關鍵臉上崩的也很緊,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仿佛不是進自家父親的書房,而是趕赴考場。
相比之下,明明是客人的魏時和魏蓉,還沒這麽緊張呢。
魏大伯剛剛從衙門回來,換上常服之後,本來是打算喝杯茶再去後院的,多年不見,母親肯定舍不得這麽快就把人放走,還得是他往後院走一遭,沒成想,這幾個孩子倒是先過來了。
比起魏蓉這個即将要嫁出去的侄女,魏大伯更多的注意力還是放在了侄子身上,幾個人一進門,便忍不住眼前一亮。
二弟的品性和才識只能算是中庸,早些年要不是他逼着,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中舉呢,正是因為了解自家二弟,魏大伯才沒對侄子抱有多大的期望。
但是還沒考校學問呢,瞧見了真人,魏大伯就已經覺得驚喜了,人身上的氣質是裝不出來的,遠比相貌更能夠去判斷一個人品性和修養。
他為官多年,各種各樣的人都見過,有驕傲自矜者,也有猥瑣不堪之輩,有傲慢自大者,也有膽小懦弱之輩,有坦蕩蕩的君子,也有長戚戚的小人。
魏大伯不說是練出了一雙慧眼,但識人的能力還是有的。
這個從未見過的侄子,雖然面容稚嫩,但整個人看上去卻是穩重的很,頗有幾分‘君子不動安如山’的氣度。
內斂且沉穩,但又讓人無法忽略,像一塊兒絕佳的璞玉,只要細細打磨,總有一天會成為驚世美玉。
自家的子侄,原就天然帶了幾分好感,再瞧侄子這一身的氣度,魏大伯心裏頭別提多高興了,臉上也帶出了幾分笑意。
可是把魏定給吓了一跳,自家老子向來是板着一張臉,過年的時候都很少見到個笑模樣,面對他們這些小輩兒的時候就更是嚴肅了,甚少會像今日這般……歡喜。
可不就是歡喜嗎,匆匆詢問了侄女了幾句,魏大伯便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到了侄子身上。
書讀到什麽地方了,明年二月份的縣試有沒有把握,一路上過來可是遇見了什麽稀罕事兒。
魏時倒是不含糊,也不怯場,一一作答。
魏大伯撚着胡須不住的點頭,最後幹脆考校起了學問,作為正兒八經的二甲進士,哪怕做官多年,也沒把學問抛之腦後,魏定這孩子就是他親自啓蒙的。
縣試考試內容還是比較簡單的,既不考策問,也不考算學,除了詩賦之外,墨義、帖經、經義全都是四書五經裏的內容,而且也不會太難。
魏大伯提問的基本上也都是四書五經裏的東西,難度逐次遞增,甚至是已經超出了縣試的難度。
這個讓他眼前一亮的侄子在學問上也沒有讓他失望,功底相當的紮實,四書五經涵蓋的內容還是很多的,在時哥兒這個年紀,能夠把四書五經全部背誦下來的,就已經算是資質不錯的了,而且還得是勤奮刻苦才行。
能把四書五經裏的釋義全都記得差不多的,還真沒幾個,反正他在侄子這個年紀就做不到,他兒子魏定當年也沒有做到,至于二弟那就更別提了。
不過礙于教書先生的水平,時哥兒對于很多句子的理解還停留在比較淺的層面上,當然,讀書原本就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較之同齡人,時哥兒已經是出類拔萃了。
魏定坐在一旁,全神貫注的聽下來,對這個堂弟就更喜歡了,同是讀書人,誰不喜歡品學兼優的,難不成還喜歡不學無術的。
同樣坐在一邊的魏蓉,基本上就是在聽天書了,作為官家小姐,她也是識字的,但是僅此而已,四書五經是男人要學的東西,于女子無益,她自然是沒有學過,所以壓根就聽不懂。
大伯也真是的,問起來沒完沒了,大弟也是個愛顯擺的,就不知道藏拙,這都已經到飯點兒了,還一個勁兒的在那兒答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