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曲浮生倦風雲(上)
? “聽劍閣……既然如此,你我誓死締敵。來人。”
“在。”侍女莫吟從另一邊款款行出,屈膝等候傳令。
“拿地圖來。”
“是。”
侍女将地圖呈上,黎殷殷展開當今天下江湖的地圖,手指劃過地圖上分明的界限,指尖最終停于一處。那裏一個勢力孤零零得标注在地圖上,而左上方便是風滿樓。
“召影衛首領前來。”
“是。”
“影衛首領聽旨。”一炷香過後,黎殷殷偏過頭,将地圖卷好抛出,穿過重重紗簾,恰好被一位身着勁裝的女子接住。
“屬下在。”那兩個長相一模一樣的女子齊齊拜在地上,“大人有何吩咐。”
“你們兩個潛入位于風滿樓東南部接壤的盟約勢力默雷庭,記住,不可橫生事端。你們跟了我這麽久,這種任務行了數次,我想是絕對不會失手的。”
“是,絕不辜負大人心願。”其中一個女子伸手恭敬地接過。
“很好。”
“屬下告退。”
黎殷殷看向窗外的月光,不禁覺得有些刺眼了,伸手拉上窗簾遮擋,卻忽然想起昨天夜裏與那白穆寒交涉時,月亮似是那樣勾勒的一輪皎潔。
“原來已經這麽快,便又是一個月了……”她喃喃道。體內的寒氣每次都在外界的陰寒之力催動下上反,這些年也多虧了那佩暖玉,才得以安然無事。想起暖玉,那個人溫柔的眸光自然而又突然地湧上心頭。
五年了……你答應過我的……你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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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五年來,她堅信他會回來,所以不牽挂,所以不惆悵,所以意氣風發。
而五年過了,那一絲依靠垮下——但是那又怎樣?她的依靠,早就全部變作了風滿樓。現在風滿樓,就是她的所有。所謂的依靠,只不過是給自己的一個安慰而已。因為她只是覺得,可以依靠那個人——至于她本人想不想依靠他人,難道不明白麽?
有了風滿樓,她就可以盡自己最大力氣去做,無論放手一搏,無論孤注一擲,只要對風滿樓好,哪怕再不願意,哪怕再艱難困苦,哪怕再被天下人謾罵,她都會去做,不會輕易放手,也不會轉身逃避。無論付出多大代價。
這便是她的一切、她的宿命。
那些兒女情長,在這亂世之中,永遠無法圓滿。所以,抛下便是。
弱者,沒有資格去愛,但是一旦愛上,便是傾盡所有。因為一無所有,所以別無所懼。強者,有那樣的資格,卻竟是,沒有勇氣去愛。怕失去的東西太多,也就瞻前顧後,畏畏縮縮。
更何況,那種情感或許算不上愛意。
人呢,真是複雜……
黎殷殷撐着窗沿向外眺望。這天下既然負過她,那她必要覆了這天下。而如今她确實将天下弄得風起雲湧,卻再也無法像當初年少輕狂的執着。相比于風滿樓來說,湮花幻境才是那一場她不願意醒來的夢。有一些事情,她心裏清楚得很,卻裝作不知曉。這一切,她有些撐不下去了。
誰太堅持?誰又太偏執?
在這江湖亂世之中,終有一日,是要兵戈相見的。
停止思緒,這只不過是浮生雜念罷了。都不過凡夫俗子,何必苦苦為難自己?
此時,一間密室之內。
“姐姐,這次大人竟把這個任務交給了我們姊妹二人,你看……”
“傾染,大人交給的任務,只需成功便是。”
“姐姐,默雷庭的防禦很強悍,要瓦解可是相當困難。而且姐姐,默雷庭畢竟是盟約勢力。我擔心的是聽劍閣會由此介入……”
“大人想必是考慮過聽劍閣的問題了。既然讓我們出手,就是有一定的把握。而且正因為默雷庭的防禦之強悍,大人才讓我們影衛出手。傾染,你懂否?”夏凝染揉了揉妹妹的頭,柔聲道。
“我懂,姐姐。”夏傾染嘆了口氣。
“妹妹,我答應過你。等到天下平定,風滿樓大事已成,我便帶你歸隐江南,你可還記得?姐姐一定會滿足你的願望。可畢竟風滿樓對我們姊妹有恩……”夏凝染對妹妹說,眉眼間卻凝成一層化不開的憂愁厭倦。也許只有對着自己的妹妹,她才能露出真正歡喜的笑容。這個承諾,她許了妹妹三年,而如今,還是未能實現。
“我知道,姐姐。”夏傾染靠在姐姐的肩上,呼吸着姐姐身上讓自己安心的馨香,“等到事情結束,我們就功成身退。”
“嗯。”
她們本就是向往那世外桃源,因家世被卷入江湖紛争,至此三年恩恩怨怨,尚未了結。可待日功成身退,隐逸山水間;但也怕是,一朝入江湖,永世迷疊路,再也沒有脫身的日子了。
“默雷庭……為了大人,為了風滿樓,為了我們以後的安穩日子,我們的任務,務必成功。”
“我明白,姐姐。”夏傾染對着姐姐微笑,她從來都是相信姐姐的。姐姐永遠都在保護她,她自然不能讓姐姐過分操心啊。
“傾染,姐姐答應你。”夏凝染默許,揉了揉妹妹的長發,寵溺一笑。
這一世安好莫不許你?傾染,你可是我最疼愛的妹妹啊。姐姐答應你,一定會讓你像平常的女子那樣生活,亦讓你風風光光地嫁人。但有些諾言,是注定無法實現的。
十天後,默雷庭。
“庭主,奴婢前來送茶水。”
“進來吧。”
女子開門,顧盼間眼波流轉,一張臉早不複之前的清麗可人的神态。目光凝在房內只獨身一人的一瘦削身影上,抿唇一笑頗有成熟韻味,眸子深處泛起一圈圈蠱惑的漣漪,似乎能勾人魂魄,但那男子卻沒有看她,只一直在那兒不做理會。
這普天之下,能逃得了她魅惑之力的,還真是少見。她想,于是放下托盤,腰肢彎下行禮道:“庭主請用。”
“你是聽劍閣派來的吧。”那書生樣的人冷道,正在擦拭刀鞘的手停下動作,擡頭看她,“回去告訴你們閣主,我默雷庭雖不大,卻也不是無償地為盟約做嫁衣。用女子來誘惑,對我毫無作用。如果真像月前凝雨閣等,我默雷庭也不會坐以待斃!”
“本聽說默雷庭主不一般,如今一見果真如此。我就料想一文弱書生怎的當得了這般作為,原來如此魄力。”清清冷冷的聲音幽幽傳來,确實讓默雷庭主吃了一驚。
“誰!”默雷庭主伸手迅疾拍向身邊的梁柱,卻被一黑影攔下,手腕處的力全部被卸掉,于是另一只手抽刀劈向黑衣人,那黑影卻只閃了一下掠到他身後,手心寒光一閃。
男子倒下,身後纖細的身影手捏一柄銀光,屍身上只有咽喉處一道及骨的傷口。夏凝染将柳刃收回袖內手側,對着剛剛來送茶的侍女點了點頭,那侍女伸手卸下臉上妝容,露出了原本清秀的一張臉。
“姐姐,這默雷庭都是剽悍之人,怎的這庭主偏偏如此文弱?連姐姐你一招都接不下?”
“勇夫無謀自古多見。正因為如此,每一任默雷庭主都多是謀略之士。可惜,也正因為大多有勇無謀,而庭主武功又不須多強,我們影衛才能滲透進來。”
“姐姐,你不覺得為了默雷庭出動影衛,有些小題大做麽?”
“或許大人從來就是這樣吧,只做有把握的事。”夏凝染穿上妹妹換下來的侍女服,讓妹妹描了個妝色。夏傾染從袖中取出一只妝筆來,為姐姐化完妝後就照着銅鏡将那默雷庭主的容貌盡數描在自己五官之上,再換上默雷庭主的裝束,調整自己的骨骼經脈,便與那本人外貌無從相差。
夏凝染端起茶盤走了出去,路過門口的兩名侍衛身邊,點頭示意表示尊重,見侍衛回禮并未察覺,也就行遠了。
“這次的任務,哪怕就是為了姐姐,也只能成功。”夏傾染看着銅鏡中的臉,眸中斂上一絲狠戾來。
風滿樓。
“大人,為何……要夏氏姊妹潛入默雷庭?”千魅問道,“這樣,真的不是大材小用麽?”
“貪狼,你要分清現在的處境。”黎殷殷擡眸,她與千魅只隔着一重紗簾。這風滿樓之內,也只有她才能于黎殷殷到如此近的距離。盡管如此,到底是隔着。黎殷殷臉色有些蒼白,也正因為隔着一層紫紗簾,千魅才看不到黎殷殷的情況。如此,自然千魅也看不清她的表情,“盟約盡管不是一心,但力量同樣不可小觑。我們走的每一步,都必須确保萬無一失。我想,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大人,就算為了這樣,也不至于支出影衛首領吧?更何況……”
“但你可知,那聽劍閣安排在胭脂棧亦或是墨玉臺的人,都只是個幌子。”
“我知道。但是大人,我只是不明白……”
“不明白什麽?”
“……”千魅躊躇許久,還是嘆了一聲不再言語。
“貪狼,你們是我的心腹。而我更不是不信任你們。這江湖中,人總要學會生存的。”
她從來都只做有把握的事情。
“是……是屬下魯莽,沖撞了大人……”
紗簾那邊一陣沉默。黎殷殷閉上眼,一聲不可覺察的輕嘆。罷了,也便是她自己的選擇,只要他們還會在她左右,就夠了。
“大人,屬下告退。”
千魅走後,黎殷殷走下來伸手掀起紗簾,凝望着紅衣的背影,神情依舊,但那眼神之中,卻分明有些什麽。是悲戚麽?
“何必呢……”
忽然想到無人理解,那素衣的女子身影忽然閃現,那從未見過卻深懂自己的那個人……
只有完成了這一切,她才能去做她想做的事啊。她早已不是那個年少輕狂的黎殷殷了,有些事的取舍,她是懂得的。
“我只是為了風滿樓……為何你們不理解呢……”人的心性使然,便是如此。離你最近的人,卻永遠不是最懂你的人。
千魅失落地走在回廊上,蕭聿墨走到她身邊,她擡頭看了愛人一眼,搖了搖頭。
“別擔心。”他拍了拍千魅的肩,“大人只是對風滿樓付出的方式不同罷了。無需太過糾結。”
“對了,那個人……你查到了嗎?真的是……”
蕭聿墨聞言,沉默了許久,才對她低聲說:“也是難為她了。”
“她太固執了。”千魅美眸中流露出心疼來,“話說回來,再過一陣子,我們又該回去了。大人這邊,真的行麽?”
“相信她。”
“好。”
翌日,默雷庭。
“庭主。”一個侍衛快步走進,“門外有聽劍閣的人到來。”
“快快有請。”一聽是聽劍閣的人,夏傾染放下手中做樣子的文書,警惕地望向門外。
“庭主,他們說……請庭主到內堂一敘。”
夏傾染皺眉,正心想是誰能有如此之力,竟能喚得這默雷庭主。不久,一個最大的可能性湧到心頭。她的臉色微微一變,心中乍起那個人的名字:“莫非是他!”
默雷庭內堂。
夏傾染快步走到門口,只遠遠一望便望見那一襲飄逸白衣,心中疑惑落實,一絲戒備之意迅速凝起。上前拱手笑道:“原來是白閣主,真是稀客。來人,看茶。”
那男子轉過身來,面容俊朗,氣質冷冽,不是那聽劍閣主白穆寒卻又是誰?
“趙庭主,別來無恙啊。”
“承蒙閣主照顧。”
舉止儒雅,氣度随和,毫無破綻。
白穆寒打量着夏傾染,目光深不可測,這讓夏傾染愈發地感到危險起來。這個男人能讓黎殷殷都相當忌憚,定不是一個簡單的主。黎殷殷尚且如此,可也畢竟是一個女子,感性必是占得相當分量。
“很好。我聽一些人說風滿樓要對默雷庭動手,趙庭主可要當心啊。”
“謝閣主提醒。白閣主既然說是風滿樓要出手,那趙某必當萬分小心才是。”
夏傾染行禮,那白穆寒卻忽然浮痕劍鋒挑起,陽光下凜白如雪,晃了夏傾染的眼一下。殺意忽然在她身上散起,多年的僞裝經驗讓她很快的将殺氣克制了下去,一瞬無影無蹤。這種速度,足以令人稱奇。于是那劍徑直架到了毫無反擊之力的她的頸上。
“白閣主……為何突然對某刀劍相向?”
一絲若有所思的笑意浮起,轉瞬即逝。白穆寒收劍,回了個歉禮。
“白某失禮,趙庭主莫要見怪。只是擔憂庭主罷了。”他的話有所指,夏傾染敏銳地捕捉到了話裏的信息,一瞬間,她有一種被看穿的感覺。剛剛下意識散出的沒有控制住的殺氣……不知道這白穆寒是否已經察覺到了?
“趙某還不至于如此無能。白閣主多慮了。”順着白穆寒的話語,夏傾染道,于是就真的像是真正的默雷庭主那樣。被看穿的感覺愈發凝重起來,她甚至做好了一旦暴露的準備。
“叨擾了。白某告辭。”很是出人意料,白穆寒竟真的起身離開。
“白閣主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