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癡嗔一阕亂紅塵(五)

? 黎家。

“家主您……還是答應了?”黎家主的貼身侍女問道。她真不解,為何黎肅家主生前因為那個女人對她這樣冷淡——哪怕他們之間沒有分毫愛情,只有利益——但起碼,也要有夫妻間應有的尊敬啊!

“對黎家有利的事情,我就會去做。”她道,“我嫁入黎家,便是黎家之人。如今成了家主,凡事更應該為黎家考慮詳盡才行。”

侍女無言以對。這樣的一紙無用婚約,就是她如此費盡心力的所有理由?!

“而且他畢竟是我的丈夫。他想做的事,我自然要替他打理好的。如今更不會違背逝者遺願。”黎家主起身,望着大片大片的天縷花,悠悠然開放,絲縷散開、交織,美得朦胧而迷離。

“起風了。我們回去吧。”

“是。”侍女颔首低眉,收起一臉的惋惜神色,跟在黎家主身後,不敢擡眼。

這是多麽強大的女子啊……可惜,怎麽就這樣懦弱呢?不懂得争一下自己的幸福呢?

“你知道我為什麽要幫助九玄宮麽?你以為,只是因為他們之間的誓言?”他們之間立下的的誓言,跟她又有何關系呢?

“啊?”侍女茫然。她是真的不理解黎家主的所作所為。她到底是圖什麽?還是……什麽都不圖?這些人,真是匪夷所思!

“我黎家暗中幫助九玄宮稱霸南方,一可以從中獲取一些利益,當然與白宮主所說的無關。二則,九玄宮這次弄出的亂子,可當真不一般吶。整個江湖的走向都因她而改變了。九玄宮勢力逐漸東擴,最終會占據了整個南方。我們此舉,也可以便于與那個已經稱霸了南方的那個九玄宮交好。一來提高黎家在江湖中的地位,二則也消除了白家這個隐患。”

黎家主沒有說的是,她還留了一手。一旦九玄宮失敗,黎家還有力量能夠反戈,能夠在最危機混亂之時自保。

可惜,千算萬算,算不過人心與天命的善變。

九玄宮內,白谷雨正在籌劃下一步的征戰事宜。她的手指劃過南疆,劃過江北,最後定在江南那風光最旖旎恢宏之處。

南方第一世家,那個白家,自然是不能留的。

因為,她的父母都是因他們而死啊……或間接或直接,都是因為他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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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定要滅了白家,為父母複仇!她這麽多年了,不都是靠着仇恨支撐而走過來的麽!

所以在她那種強烈而單純的仇恨之下,白家滅亡,而白家家主白瞿風的長子白穆寒卻帶着那把浮寒劍逃出生天。

她怎麽會不知道那把劍呢!于是她為了讓屬下毫無疑問且全力以赴地去追殺白穆寒,她編造了一個謊言——哪怕那是與她有着稀薄血緣的侄子——而也正是因為血緣,她才恨得那麽深,她的殺意才那樣重!

“那把浮寒劍裏有威脅我們九玄宮的秘密。所以務必殺掉白穆寒,奪取浮寒劍,然後将劍帶回。”

這個謊言,最後居然也荒唐地成了黎家主之女黎殷殷一手建立的湮花幻境覆滅的理由。

也是所有事情的開端。

根據追殺之人身上的家徽,白家家主白瞿風已經得知黎家介入,而兒子尚且年紀輕輕還不能與黎家硬碰硬,于是以毒攻毒,讓白穆寒去湮花幻境——黎家少主黎殷殷所在。讓死士假裝追殺他,于是那個孤僻的黎殷殷中計,收留白穆寒,九玄宮誤以為黎家反水,于是暗中放出黎家助九玄宮滅掉幾大家族的消息,導致黎家也慘遭滅門。

而最後,黎家也被仇殺,滅門。白穆寒不知所蹤,黎家少主黎殷殷與兩位友人一路逃亡,最終在風雨飄搖之時建立起風滿樓,幾年過去,江湖大亂也就漸漸安定下來了。

白谷雨其實也自然是恨那個女人的。若不是她,黎肅也不會離開。所以覆滅黎家之時,九玄宮也在暗中相助,鞏固了、同時也加速了黎家的滅亡。

也将一切慢慢推向了一個不可收拾的局面。

那大片大片盛開如火的天縷花——代表着無果的愛恨的花,被她一把火燒得幹幹淨淨。

直到她死了,尚在外面歷練的玄鸾兒趕回九玄宮接任。按照她臨終前的願望,将她葬在了那座深山中。

曾經她燒過的木屋的舊地,不知何時已經開出了大片大片的火紅。絲縷交織,訴說無緣因果。

她睡在花間。

一切,終于落幕。新的故事,仍舊照常開始。那場牽扯到三代人恩怨情仇的江湖大亂,也漸漸風化,過不了幾十年,就會被世人徹底遺忘。

亦或是,成為說書人口中僅僅一段傳奇罷了。

其實,誰又怨得了誰呢?

所有的事情,皆是循環。

……

“師父,你的恨,還是不夠純淨呢!”玄鸾兒撫摸靈牌,眼神又是怎樣的複雜,“正是因為有了那可笑的‘愛’摻雜其中,你才變得如此懦弱!若你還帶着原本那樣無暇的仇恨,現在整個天下,已是九玄宮的了!師父啊,你們還真是很像呢……”玄鸾兒的表情很古怪,仿佛在追念,卻又像在嘲諷。

“師父啊,看看你的徒兒吧。你的徒兒會将這一切都握在手中!不光是兮界——所有的一切,都會由你的徒兒來終結!”

“來人!叫公孫璟來見我!”

公孫璟接到宣召,沉吟而去。雪無立在密室裏,淚水不斷流下,卻什麽也說不出口。

“璟公子,你認為那個女陰陽師如何?”玄鸾兒問了他關于那個叫瑤奴的女子的事情。

“她?”公孫璟鎖眉,“靈骨奇佳。是個好苗子。只是……”

“我想收她為聖女。”

“可是,她的年齡實在是大了些。”公孫璟提出異議。那個女子已經成年,再修習九玄宮的功法與醫毒岐黃之術本就困難,更何況她還是陰陽師……

“洗髓。”多麽輕描淡寫的語氣。

“什麽?!”公孫璟震驚地擡頭,“洗髓?!那可是極為珍貴的東西,而且九玄宮內只有僅僅三瓶!宮主怎麽能……”

洗髓,只要人喝下去,便如同初生嬰兒一般。身體雖然外表并無變化,但是實際的記憶、壽命、以及功力全部歸零。因此,成了江湖中人所追求的至寶。

很奇怪,不是麽?但是人心,總能将單調的東西玩出多重花樣的。

“能讓她成為聖女便好。而且她的價值,遠遠不止是靈骨絕佳這樣簡單。璟,你與他們打過交道,這件事我就交給你了。作為九玄宮的使者,我相信璟公子定不會讓本宮主失望的。”

“是。”公孫璟告退。

瑤奴……”玄鸾兒勾起唇角,桃花美眸中閃過狡黠,“真是好久好久不見了啊……長姊。”

陰陽師,分壇。

淩焱倚在門邊看着遠方的天空,屋內一切如舊,只是再沒有了那個女子的影子。

他抿着唇,不去多想。但是眉心處卻異常疼痛,讓他不得不去想一些事情。

這一切,還要從三天之前說起。三天之前那件事,他如今也在糾結——卻不知道糾結着些什麽。

三天前他執行任務歸來,懷中藏着一支女子的碧玉發簪——那是他想要送給她的禮物。當時在街上看到,眼前閃過她戴上這支碧玉簪的模樣,便鬼使神差地買了下來。

雪絲碧玉,映如秋霜。

他回到分壇。由于成績逐漸突出,他的地位也提高了不少,出入再也沒有那些輕蔑的目光圍繞。而那些曾經給他使絆子的人,也再也不敢找他的麻煩。

“阿瑤……”他推開門,下意識地喚那個女子。但她只坐在案邊想着什麽事情,沒有聽到。他暗松了口氣:“瑤奴。”

“淩焱大人……”瑤奴迅速起身并單膝跪下,“瑤奴恭迎大人歸來。”

他沒有讓她起來——甚至都沒有說話。他只是走到瑤奴身後,手指撩起她的白發。

那支碧玉簪,悄然落入她發間。雪絲碧玉,的确很美。

“好了。去給我倒杯茶。”他手指抵着太陽穴,疲倦地坐下。他緊閉着雙眼,沒有看見她眼中閃過的複雜情緒。

“是。”瑤奴退下,她偶然向銅鏡內瞥了一眼,那鏡中的女子眉間鎖着一抹哀涼。

她本來想要這一次便終結所有的。怎奈又出了這等事,令她開始心煩意亂。倒茶時弄翻了好幾次,甚至還燙傷了手。

“淩焱大人。”瑤奴将茶端上來,他伸手去拿,結果頓了一下,扣住她的手腕。

“怎麽弄的?”他的話語間,明明有着出于真心的關切。可是那樣生冷的語氣……

“剛剛燙了一下。”她迅速抽出手,不自然地藏在袖中,目光躲閃着,不去看他的眼睛。

“這樣啊……小心一些。”他端起茶杯,但是他居然已經重傷虛弱到拿不穩一個杯子!

茶水傾灑出,瑤奴臉色頓時變化。

她的手在袖中握緊。

茶水滴在地上,腐蝕了地面。那該是多麽強的毒性!

又該是多麽濃重的恨意!

“茶裏有毒?”他劇烈地咳嗽起來,将悶在胸口的血全都咳了出來,又像是在問她,“我以為這世界上,只有你的茶是可以喝的呢。”

“你錯了。”她雙手幻出雙輪向淩焱咽喉斬去,“你最應該小心的,便是與你最近的人。”淩焱吃力地拿過巨劍抵擋,而瑤奴的攻勢卻是那樣淩厲與詭谲,讓他險些招架不住。

“血契護!”他低喝——這已是無奈之舉——內力凝于心脈,與瑤奴體內的血契——那是在她成為他的陰陽奴時結下的——開始起了作用,她猛地吐出一口鮮血,雙輪脫手掉落在地,一切都安靜了。

她匍匐在地。那血契護,可真是厲害呢……哈哈哈!

“為什麽……你會背叛我?”他俯身擡起她的臉,“這究竟是為什麽!難道我連你也不能相信了麽?”

“你早就該料到的……自從你殺了我父母的那一天起……”瑤奴唇邊漾開冷笑——那是一種怎樣的笑啊!極度的恨意,而又穿插着說不出的晦澀悲涼與哀愁。

“什麽?”

幾年前,他第一次見到她時,她眼神中的仇恨讓他吃了一驚。那眼神盡管只存在了一瞬,卻讓他一直心有餘悸。

可是他最終,還是毫無顧忌地信任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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