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癡嗔一阕亂紅塵(四)
? 第二天待她醒來,竟已是午時時分。她查看身旁香爐內燃盡的香灰,苦笑。就正笑着,眼淚便落下,流到唇角,滲入且彌漫了整個口腔。
很苦。
誰都不忍離別。
因為生離,往往比死別更加殘忍。
這一年多的時間,沒有了他,她要如何度過?
大不了一切如初。她這樣想道。
她起身走向桌案旁邊。屋內的一切都似乎是他來之前的樣子。只有桌案上繡着天縷花的錦袋,昭示着他曾經來過的事實。
白谷雨拿起錦袋打開,她這才發現,原來裏面除了花種,還有一張黎肅最後留給她的信箋。看到信箋,她心中一半驚喜一半恐懼,手顫抖着打開信箋。
“谷雨,天縷花所代表的,便是無果的愛恨。願君安好。待到來年天縷花遍山紅透,得以與君再相見。抑或,永遠不見。”
淚水決堤肆虐。她從來都沒有哭過這樣厲害。原來天縷花,便是這般含義?從一開始便已經暗示了他們的結局?!
無果的愛恨……果真是無果呢!無果……為何上天給他們的,要是這般的結局?!
相見,一如不見。
一年多的時間,她不再去尋藥,只是再等着天縷花花種發芽、開花。而這一年多,種下的天縷花種,卻沒有一絲生長的跡象。
她不再留戀,收拾行囊回九玄宮,燒了那間木屋。也連帶着那一片的藥田。
還有那本與他一同編寫的藥草書。
因為那片木屋裏的東西,全都是原本模樣。她只帶出了那個錦袋——以後可憑借此物來證明自己九玄宮宮主的身份,與黎家結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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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此而已。
她以為,那些年少時關于風月的情愫,已經漸漸散去,毫無蹤影,自己足夠強大以至于可以放下那“無果的愛”。
她接任宮主之位的一個月後,師傅便去了。她去得很安詳,手中攥着一片白絹,寫滿了鹫的名字。或許在那邊,他們都可以敞開心扉放下一切共此逍遙。
她忽然好羨慕師傅,可以這樣從容面對。
她果然是個驚才絕豔的女子。不僅武功與醫毒之術了得,而且精于謀略,七年時間,她已經控制了南方大部分地區。剩下的就只有江南第一世家——白家。
七年之後,九玄宮收斂動靜三年。目的就是為了能夠一舉拿下白家。
而在這七年之間,這場發生在南方的亂動,也漸漸擴散到一些北方地區,隐隐有着改變江湖格局的趨勢。例如那個自視清高的江湖中以文墨世家自居的蕭家被滅門,以及擁有柳刃的夏家也被血洗,而已經落魄多年的刀客千家因與蕭家關系密切也被殃及。
說起那個夏家,夏家主為了救他的小女兒,居然将自己的妹妹買到九玄宮制造長生傀儡。給他女兒治好之後,那個被賣過來小姑娘……叫什麽夏瑾陌,莫名其妙地就不見了。密室裏的鎖鏈都被掙斷,所有的傀儡都成了碎屍。
那是多麽強大的求生欲望與仇恨啊!她沒有下令追回夏瑾陌,任由她去了。
因為,她們很像。
說回來,她回到九玄宮,也已經十年了啊。
她到底是拿着錦袋去了黎家。黎家門口守衛的家奴見她手中錦袋——天縷花繡案紅似火——便為她讓開了一條通路。
她繞過回廊,攔住一個家臣模樣的人,問道:“請問黎家家主黎肅現在在何處?”
“黎肅家主?”那個家臣看見她手中的錦袋,收斂了不耐煩,而後又聽見她所問的話很是驚訝,道:“黎肅家主早在一年前就已經病逝了,姑娘莫非不知?”
“他……死了?”
“是啊。若是姑娘要找現在的家主的話,從這裏穿過去,到達正堂,繞到後面的花田,說不定就能夠找到家主。”
“好,謝謝。”
“應該的應該的。”家臣收起手中銀兩,笑眯眯地走開了。
白谷雨按照那個家臣所說的路一路走過去,最後在一大片刺目的火紅間遠遠看到了一襲紫紅身影,雍容而威嚴。
“黎家主。”她穿過那一大片天縷花,盡管無數次催眠自己已經過去了她從未認識過這種花,但是看到這一大片天縷,還是心跳得快起來,她走到黎家主身後行了一個禮:“在下九玄宮宮主白谷雨,前來與家主商榷結盟。”
“我知道你。”黎家主轉過身來,那是一個很美的女子,只是有些拒人千裏的意味,“他曾經對我說起過關于你的一些事情。”
他?捕捉到了敏感的字眼,白谷雨那顆本波瀾不驚的心忽然揪起,驟疼了一下。
“我聽人說,他走了?”
“是啊,一年前病倒了。”黎家主請她坐下,為她斟了一杯茶,“然後不久之後就去了。”
“是嗎……這樣啊……”她自言自語,随後又問:“那黎家主可否考慮與九玄宮結盟?”
“我黎家并非言而無信之流。”黎家主輕啜淡茶,“他曾經也說過,只要是力所能及之事,我們都能幫你。只是……”她壓下語氣,“我畢竟不是他,黎家也不是無條件幫你。你九玄宮畢竟還是需要給我們一定的利益的。”
“我九玄宮只要這次拿下白家,就能獨霸南方。而且這場亂子延伸到北方時,黎家主不是也趁亂弄出了些成績麽?”
“你消息倒是很靈。”黎家主放下茶杯,“好,我黎家便派出家臣來幫你。如果九玄宮最後真的成就大業,希望白宮主能與我們黎家,分一杯羹。”
“定不會讓黎家主失望。”她揚起唇角。最後的一步棋,終于下好了。一切只待時機一到。
而那個時機,千回百轉,也終有一日到來了。
自此,所有的人已經漸漸聚攏,最終遲早相交于一點。
那一點最終逐漸擴大,不斷地膨脹,直到吞噬了天羅地網中所有的人。
得到了黎家主的點頭,白谷雨去了黎肅的墓地。那個她曾經愛過的男人,就永遠沉睡在那一方冰冷墳墓中。
他的墓就在天縷花田中。她俯身輕嗅天縷花醉人的毒香——就像他一樣,盡管是無心之毒,無意之間銷骨蝕魂,卻又忍不住再次上前,哪怕毒足以致命,也願意。
“他說要我們把他葬在這裏。這樣就可以通過天縷花聽到,遠在南疆的那一叢是否開放。”黎家主淡淡地解釋道。其實她這麽多年來也不易。她和他一樣,都是無法忤逆,最終便是錯誤的結合。
所以她辛辛苦苦維持着一切,将黎家的勢與權不斷擴大,最終穩居這一帶。
聞言,白谷雨長嘆一聲,将手中錦袋放在他的墓前。
“今以君物歸君。”
錦袋上繡着的天縷花與周圍的天縷花交相輝映,別是一番凄婉的美。她看在眼裏,之前他說過的話便一句句地浮現出來。盡管有些已經模糊,可是如今一回想起來,還是那樣的令人留戀。
“多謝黎家主。白某告辭。”她朝着黎家主拱了拱手,便離去。
黎家主依舊坦然。可是當白谷雨消失在她的視線之外,她坐下來,雙手合十放于身前。
“殷殷……娘希望你不要有事。這場江湖大亂,千萬不要波及到湮花幻境那裏啊……”
她很有遠見,在江湖大亂剛剛萌芽之時便已經推算出了江湖走向。可是人心多變,又怎能确定最終的結果是怎樣的呢?
“殷殷……你要平安。無論如何,殷殷,你一定要平安無事……”
就是這樣了。沒有母親是狠心的,沒有母親不愛自己的孩子、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平安安。
可惜,當局者迷。有些情感,當事人永遠也不會明白。就算是挑明了也會盡全力去逃避,更何況,誰都不說呢?
九玄宮。
“師傅,黎家主可同意了?”
“嗯。一切都準備好了。”白谷雨揉了揉太陽穴,“鸾兒,過幾個月你也該出外歷練了。這一陣子,就先閉關修煉一陣子吧。”
“是。”那名少女擡起頭,又道:“師傅,您吩咐徒兒辦的事情,已經辦好了。”
“好。”白谷雨輕笑,伸手揉了揉徒兒的頭發,“我們九玄宮的大業,很快就成了。”
“師傅的夙願,終于可以了結了啊。”白谷雨輕嘆,靠在寝宮內的軟榻上,“鸾兒,你也大了。以後的九玄宮,還是要靠你。”
“師傅?”
“唉。我平生就靠着仇恨在活着。等到仇恨一了,我也該離開了。”白谷雨閉上眼,“爹娘看到我滅了白家,也會很開心的吧?”
她忘了。當初白玉書将她送到九玄宮的初衷,只是讓自己的女兒活下來而已。
“師傅還那麽年輕,有着大好的年華去做更有意義的事情。莫非師傅,不想占據江北?”少女眼中閃過野心,這一句話,倒是将白谷雨狠狠地激了一下。
“占據江北?”白谷雨細細品味這四個字,驚醒,“鸾兒,你是說,要我九玄宮稱霸天下?”
“是的。莫非師傅不想?”少女毫不掩飾自己的野心,“占據了江北,整個天下,便都是我們九玄宮的!師傅,你真的不想麽?”
白谷雨靜默。這麽多年來的争霸,她似乎也真的萌生了吞下整個兮界天下的野心。連她自己也不曾知道,自己怎得變得如此貪婪!她以前可不是如此!
可是,又能有幾人初心不負?
“等滅了白家,再攻占混亂中的江北也不晚。”少女道,“有些事情,不試一次,怎麽行呢?師傅,這樣也不枉來人世走一遭啊。”
師傅就算是在意黎家,可是你對現在那個黎家主——黎前輩的妻子,敢說沒有一絲怨恨麽?”
白谷雨有些動容了,心底某些東西開始松動。
“師傅,徒兒勸您好好想一想,徒兒先退下了。”她在白谷雨正處于兩難時退下,時機把握分毫不差。
偌大的寝宮中,只留下了白谷雨獨身一人。空曠的寝宮充滿的只是寂寥。
此時江北,湮花幻境內,迎來了兩位“客人”。這兩位“客人”,從此長留湮花幻境。
一杯合卺,成全了他們真正的白頭之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