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銀霖
雖然被熏了一晚上,赫連宇卻起得很早,清晨的時候氣味已經散去,直到他梳洗完畢也沒瞧着隐在暗處的香爐。
夏國的清晨總是帶着一丁點濕氣,清清爽爽的混雜着各種淡雅的花香,赫連宇一出房門、就看到了守在樓梯口的影随,他似乎一直站在那裏,卻又好像只在方才出現、從未被旁人發覺。
赫連宇記得這個人,他們在草原遭到伏擊的時候,就是他與白姚率着莫虛殿衆前來救助。蓮華說過,莫虛殿各堂行事獨立,而影衛一衆更是特別、他們則單單聽命于殿君一人。秦煥這人是習雨的貼身影随、屬于常伴在身邊的那種,地位自然與普通影衛不同,當時番遠離主子帶來衆多影衛,地位更高的常融天白姚、其實才是順帶。
“殿君與……娘娘尚在休息,還請蠻王陛下稍作等待。”秦煥稱呼蓮華的時候突然頓了頓,顯然又是個知情的,“然早膳已經準備妥當,簡餐而已、還請見諒。”
赫連宇眉間緊了緊,卻沒多說什麽。
秦煥一直低着頭,作為莫虛殿的影衛,他不會對主子和四大堂主之外的人下跪,這般站在一國之君的面前、卻也只算畢恭畢敬,“陛下可要在一樓享用,或讓小二送至屋裏?”
赫連宇往蓮華的房間看了一會,而後搖了搖頭,“樓下吧,他們起了可會出來?”
秦煥稱是,然後又聽蠻王略帶猶豫地說道,“那個什麽糕……她喜歡吃的那個,準備了沒有?”
“桂香雪梨糕和金栗蓉,殿君昨夜已吩咐屬下準備。”秦煥答道,他不知道赫連宇現在是什麽表情,只覺面前的帝王氣勢弱了一瞬,随後又恢複平常。他沒有繼續與自己說話,只是一聲不吭地邁步向前,直到下了樓梯、黑衣的影随才突然擡起頭來。
一國之尊背脊筆直、威嚴沉穩,仿佛就算擔了天地的重負也不會折了腰一樣。
不,不是不會,而是不能。
然而這個景象秦煥也只看了一眼,雖然微有感觸卻絕不會多,他只是個影衛、最重要的永遠都是自己的主子,那即便不是一國的帝王、卻也高高在上的那一個人。
蠻族的人被稱為蠻,吃飯的時候肯定也不會斯斯文文的,作為帝王的赫連宇吃相已經相當不錯,卻也速度快得驚人。在他将早餐吃完、不知喝了多少杯水後,蓮華和習雨終于睡醒,其實還是習雨先起、在與秦煥耳語兩句之後,就直接去踹蓮華的大門。
這般又磨蹭了好半天,兩人才算一同下來用早飯。
全程赫連宇看着他們的互動一句話也沒有說,蓮華也不解釋,卻也道了聲早坐在了旁邊。禮貌性的,沒有半點曾經的親昵和溫存。
赫連宇垂着眼,他手中的杯子是通通透透的白開水,什麽也沒有放,這肯定是熟知他喜好的蓮華交代的,否則以夏國的習慣、無論是什麽客棧,只要是沒有特別的要求、來人都會上一壺清淡的夏槡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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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種特別的關照,今天就是最後了吧,赫連宇一口飲盡最後的清水,擡手居然倒了杯淡金色的熱茶。
蓮華原本還難得斯文地一口口咬着糕點,瞧着他的動作、有些疑惑地挪了挪視線。
“嘗一杯。”茶水七分滿了杯子,赫連宇淡淡地說道。莫虛殿君自然不會與普通平民一樣去喝客棧免費供應的粗茶,哪怕是同個品種的茶葉、也用的一等一的極品。赫連宇喝了一口,微澀的茶水入喉漸甜,淡淡的清香環繞在口中久久不散。
“不錯。”随後他一仰頭将剩餘的飲盡,給了個極其簡短評價。
品茶品茶,茶講究的是個品字,哪有這麽一口悶的?又不是喝酒……一直在桌邊侍候的店小二整個人都驚呆了,要知道光是這早上用的這麽點茶葉、就是他一輩子都賺不來的。只是同桌的兩個卻沒有嘲笑他,而那高大的男人更是坦然自若得很,他這個端茶送水的下人又能說些什麽?
有錢,就是任性。——店小二不知,自己居然在這瞬間悟出了跨世紀的至理名言。如果他識字會寫記錄下來,說不定也能驚呆活在千百年後的小夥伴。
衆所周知,蓮華是個大胃王,和吃單品的速度無關,她就是能在吃上面花費比別人多一倍的時間和數量。當習雨放下筷子的時候,她還在繼續啃啃啃,白姚掐着自家殿君用完早飯的點進來,正好就見她捏這個勺子在吸小湯包的湯汁……
“唷,你來了?”蓮華擡眼瞧見,對他擺了擺手,喝湯說話兩不耽誤,而且擺完手後還要指一指自己左邊的空位,“吃了麽?要不也來吃點?”
白姚一頭黑線,他當然不會二百五似的跑去坐下,而是對着自家殿君行了個出門在外用的簡禮。
“坐吧。”
結果主子也開口了,他便也不得不老實坐了。然後又聽習雨淡淡說道,“既然這樣,秦煥你也一起吧。”
得,這一桌子的身份階層簡直亂七八糟。
待秦煥也悶頭坐下,習雨又叫來幾份餐點,卻都是單碗的粥和肉包。秦煥和白姚雖然坐在了習雨左右,但尴尬指數并沒有降低多少,此番主子體貼地點了不需要他們刻意去夠的食物,也沒得到太深刻的感激。
飯桌上的氣氛頓時壓抑了起來,只有餐具碰撞的輕微響動,除了依舊吃得歡脫的某位姑娘,就連在旁邊負責泡茶的店小二都不禁咽口唾沫,心猿意馬地琢磨那姑娘到底吃了多少,要不要給另兩位肯定消化不良的客人煎藥端來。
一個早飯吃得艱難,直到白姚和秦煥像約好了一樣放下碗筷,店小二才悄悄地松了口氣。他根本不想去看吃得自己都快想吐的那位姑娘……無論她長得多麽漂亮,也讓人覺得這嫁出去後沒幾人能養得起。然後就見那個看上去身份最高的青衣之人,用扇子指了指自己,微笑地說了個:“如何?”
店小二知道不是在對自己說話,卻也如釋重負地低頭退了。
正在喝茶的白姚連忙把杯子放下,“人已經抓到了,就是那些髒東西有些麻煩。”
習雨點了點桌子,對秦煥說道,“你怎麽看?”
秦煥在吃完後一直挺着腰背動也沒動,聽聞主子問話将身體往習雨的方向轉了轉,低着頭道,“用化屍粉清了即可。”
習雨一點點地打開扇子,沉思了一會又甩手合上,“這塊兒你比較熟,留下來和白姚處理吧,盡量別讓人瞅出端兒。”
秦煥似乎僵硬了一瞬,而後恭敬地答了個“是”字,而白姚在聽到後就差翻白眼了。——什麽叫“你比較熟,留下來吧。”明明是不想讓他瞧着即将發生的那件事。
這下好了吧,弄巧成拙、反而遭到誤會。
這一桌子人,除了赫連宇和秦煥外各個都是心思玲珑的,但蓮華心思不在沒有察覺,而習雨簡直就是當局者迷的真實寫照。這會兒就白姚一個人鬧明白了,卻也充分表現出無口的特性,肚明心知卻半句不吭。
好不容易等蓮華打了個飽嗝把筷子放下,習雨才看着天色說了句,“差不多可以出發了。”
赫連宇也算是能耐住性子的了,他心下雖急但也不願打擾蓮華吃飯,這般矛盾地坐在桌邊自己和自己打架,聽到說話居然第一個站了起來。再往後就順利多了,一日的路程緊趕慢趕,蓮華也沒在另兩餐的時候折騰,和他們一起草草地在馬上用幹糧解決了。而抵達銀霖山外圍的時候已是黃昏,一輪紅日夕陽西下、燒得天邊的雲彩也變成了炫麗的色澤。山風輕響、樹葉沙沙,但眼前環繞在林間的淡淡的紫霧,讓三人不得不停了下來。
“還沒解除?”習雨顯然有些驚訝,他驅馬在紫霧外圍來回繞了一會,最後對赫連宇跟蓮華招了招手,一齊換了個方向,“難道是被發現了?不應該啊,那兩人還不至于蠢到直接瞬移到敵人堆裏吧。”
蓮華翻了個白眼,“聯絡看看?”
習雨搖了搖頭,“先去問問那邊。”他說話的當兒已經遇到了另一批人,為首的是個三、四十歲左右,有些滄桑的黑衣男子。
“見過殿君。”男子一見到習雨便立刻跪下來,在他身後也迅速齊齊跪下大片,“屬下辦事不利,還請殿君責罰。”
幾乎每天都要把這句話聽出繭來,習雨嘆了口氣,無奈地說道:“霧氣沒散,明明是裏頭那兩個人做事拖沓,和你辦事有何相關?等還能等出錯來了?”
黑衣男子抿了抿嘴,腦袋依舊重重地磕在地上。
“……”習雨揚起眉、極慢極慢地撥開扇子,他往山林深處看了一眼、扇了扇小風,又低頭瞅向黑衣男子眨巴着眼,而後恍然大悟地說道,“哦!你是在幫她們兩開脫麽?什麽時候關系那麽親密了啊,是胸大的那個還是一馬平川的那個?”
“習雨大大,信不信我告你性♂騷擾?”通透的聲音從林中響起,與之伴随着的是霧氣的消散。
習雨眼皮也不擡,毫不忌憚地說道,“唷,何右姑娘你打算向誰告啊,這兒最大的就是我了。”
何右輕笑道,“向你那個不解風情的心上人?”
習雨大大滿臉嚴肅,“說起來,你們怎麽折騰了那麽久?怎麽是你出來了,何左呢?”
何右吃吃地笑出聲來,“她還在裏頭刮風呢,這會兒應該差不多了。誰讓這陣眼只有物理攻擊有效,我們兩人都是戰五渣呢?”
“那另一個呢?”說話的是蓮華,當時撤走的就三個人,除了面前的和剛問過的,剩下的是誰不言自明。
“阿蓮……”何右抿了抿嘴,忍不住過去抱住自己的好友,腦袋還往她肩上蹭了幾蹭。她方向一轉,難免就會看到赫連宇,此時這個帝王并不遮掩焦急之色、雖不催促卻也一直将視線鎖在同一個地方。何右只是瞥了他一眼就不欲再看,她冷哼了一聲,又把腦袋埋回蓮華身上、不情不願地說道,“我看了,這地方風水還成,但若說要治、除了‘那個’确實藥石無醫。”
那個自然指的是夏國國寶——一世蓮華。
蓮華摸了把她柔軟的頭發,轉而對習雨說道,“那你就先等在這吧。”
習雨颔首,他擡手打了個響指,之前跪在他腳邊的影衛齊齊散了開去,顯然是去處理另一側的引月一行。
“啊,影鸨你等等。”
為首的那個似乎已經離開了一段,聽到主子的聲音又行了回來,單膝跪在了原來的位置,“殿君有何吩咐?”
“阿右……說真的,我對你還是不錯的吧。”
影鸨似乎抖了抖,也不知是不是錯覺、他似乎往後退了半步。
何右低着頭放開懷裏的人,再次擡首的時候已經恢複了原本那溫溫和和的模樣,“嗯嗯,挺不錯的!”她看着跪在地上的影鸨,總是帶着淺笑嘴角明顯上揚了許多。
這回不是錯覺,影鸨又微微抖了一抖,他雖然垂着頭、但卻能感覺到黏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多年來一直生活在陰影中的男人并不習慣這種熱烈的感情,血氣頓時從脖子一路湧到了耳朵尖。
“那,就由我們帶兩位進去吧。”何右看得夠了,便滿意地将跪在地上的男人拽起,後者局促地看着自家主子,直到瞧見他贊同颔首地模樣,才萬念俱灰地領命而去。
雖然很可能要從頭到尾都被人挽着胳膊,完全無法達到在一旁守護的功用。
至于剩下的,習雨顯然不打算動,而赫連宇瞧見有人領路,便立刻擡腳跟了上去。最後離開的蓮華有些留戀地看着自己丈夫的背影,最終在習雨的胳膊上輕拍了兩下,才安靜地往山中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默默地送上連環第二更……好像接下來的劇情要逃不過了T-T……我不想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