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書名:抵死不纏綿
作者:深海啞風
【文案】
假戲不真做,抵死不纏綿。
詹綿一直在告訴自己,戴寒生絕不是理想的戀愛對象。
他身體病弱、感情淡薄,永遠是那麽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樣,眉宇間的疲憊從不散去,瞳眸裏的厭倦讓最熱烈的人都心灰意冷。
可內心深處,詹綿又非常清醒地知道,她無法抵抗他。
于詹綿而言,戴寒生就是蓋世英雄。是他在她最絕望落魄的時候,伸手将她拉出絕境,教導她、扶持她,帶她從暗不見光的泥潭,步步走向光輝照耀的高處。
假戲不真做,抵死不纏綿。這是詹綿與戴寒生的約定。
奈何她一顆心,卻終究明知故犯地為他淪陷。
【獨白】
詹綿:你于我,是夢境裏最美麗的那顆泡沫。越美,越讓人心碎。
戴寒生:也許是我太貪心。明明不懂愛亦愛不起,卻想要占有那麽好的你。
【閱讀提示】
1.女藝人與幕後人的戀愛。2.更更更。
內容标簽:娛樂圈 虐戀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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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索關鍵字:主角:詹綿,戴寒生 ┃ 配角:甄寧歡,徐悠萍,肖逸雲 ┃ 其它:
☆、相遇
詹綿從會議室裏出來,忍不住張大嘴巴,用力地吸了一口氣。
沒了緊繃的壓力,外頭連空氣都好像更令人舒适。
這份臨時口譯的差事,是詹綿頂替臨時有事的室友田恬接下的活。會議上,兩方争執不斷,唇槍舌劍,詹綿這個傳話筒自然也是累得夠嗆。
好在會議終于結束。
跟着一幹人等坐上電梯下樓抵達一樓大廳後,聯絡人徐姐将裝着五張百元鈔票的牛皮紙信封交給了詹綿。
“小詹,今天謝謝你。”徐姐顯然對她還是滿意的,臉上的笑容很客氣。
“應該的。謝謝徐姐。”再多辛苦,收錢這一刻,詹綿也不免由衷地愉快了起來。
她小心地将來之不易的鈔票裝進随身的帆布包包裏,同徐姐告別後,才往一樓的衛生間方向走去。
詹綿內急已久,想走快點,奈何她不慣穿高跟鞋,每一步邁出去都隐約有些膽戰心驚。——如此一來,當然快不了。
如果詹綿走得夠快,也許她就不會在通往衛生間的路上,被一個人吸引了目光。
一個男人。
年輕,英俊,瘦削,高大。
他穿白色的襯衣和深黑色的牛仔褲。詹綿看到他的時候,男人停在走道邊靠牆的地方,正試圖将襯衣的第一粒紐扣解開。
他的手很漂亮。手指颀長,骨節分明。但放在紐扣上的手指卻有些抖。
隔着襯衣,詹綿都能看見男人胸膛的劇烈起伏。
這一幕似曾相識。
詹綿鬼使神差地在他身前停下來,還往他的方向走了兩步。
靠近一些後,她聽見男人的呼吸聲。急促粗重。
詹綿越發肯定了自己的判斷,柔聲地開口問:“你不舒服嗎?”
在詹綿開口前,男人并沒有注意到她。
他只是垂着眼,努力地在解開第一顆紐扣,以便讓自己能呼吸到更多空氣。
身體的不适,令他喪失對周圍環境的警覺。如果不是詹綿出聲,他大概沒法發現身邊多出來了一個人。
他不喜歡這種失控的感覺。
所以他擡起眼來看往聲音的來向時,神色裏除了因病症引致的痛苦,更多的是躁郁。
詹綿看見的是一雙深黑色的眼睛。很大,睫毛很長,像兩池深水,泛着幽冷的光。
這眼光清涼淡漠,甚或帶着淡淡的敵意,并不友好。
詹綿愣了一下,旋即便又釋然。
人不舒服的時候,注意力都會放在如何緩解痛苦上,哪還有餘力照顧旁人情緒。她自嘲地笑了笑,很快便原諒了眼前人有些莫名其妙的瞪視,擺了擺手:“我沒有惡意。你是哮喘發作嗎?我弟弟也有哮喘病。”
這下輪到男人愣了一下。
他看着她,眼神稍稍松動了一些,卻輕聲地道:“我……藥沒帶身上。”
他眼光很冷,聲音略有些沙啞,卻十分溫和,入耳時令人覺得親切。
詹綿道:“藥還是要随身帶着比較好。”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已伸出手,自作主張地将他襯衣的第二粒紐扣也解開了。
她的動作快而沉穩,神色亦非常專注。
男人望着詹綿,眼裏浮現一絲奇特的神情。
他等她把目光從紐扣上移回到她面上後,才與她對視着,道:“我已很久沒有發作過。”
詹綿沒看出來他目光裏隐藏的探究之意。
她只是觀察他的臉色,見他神色倒還平靜,症狀并不嚴重,便道:“坐下來會好一點。我扶你去大堂那邊吧。”
男人遲疑了一秒鐘,而後點了點頭。
詹綿伸出手,攬住他的手臂。
她陪着他走了一段,在大堂吧的沙發上坐下來。他仰面倚靠在皮質沙發上,大口呼吸,本該是非常狼狽的模樣,但詹綿卻看着他長長的、微微顫抖的睫毛,發起了呆。
回過神來,她暗暗覺得好笑。
人長的好看就是占便宜,這樣狼狽的時候,也能賞心悅目。
詹綿搖搖頭,見他漸漸喘過氣來了,越發感覺尿意強烈。她并不想在帥哥面前丢臉,正在苦死良策,卻發現他不知何時已在盯着她看。
深黑的眼,眸光比剛剛第一眼看她的時候,柔和了許多。
他道:“謝謝你。我沒事了,你趕緊去洗手間吧。”
詹綿不意他說出這樣一句來,吓了一跳,剛想要開口推拒,然而又是一陣尿意湧上。
不知為何,她覺得那一刻男人眼底,似乎閃過了一絲淺淺笑意。
——令他整個人略顯出一絲生動來。
詹綿卻來不及深究,站起身來,道:“那行,我一會兒回來,你稍等。”
她從洗手間的隔間裏出來,對着鏡子洗手時,才越發感覺到不好意思。
她幾乎要不敢出去面對剛剛那個素昧平生的年輕男人,最終卻還是要苦着臉往外走。
但是當詹綿磨磨蹭蹭走回大堂吧後,她發現,自己完全多慮了。
沙發上空無一人。
詹綿下意識地環視了一圈。大堂吧裏七七八八地坐了些人,因是國際連鎖的大酒店,客人亦膚色各異,顯得熱鬧。
看來看去,卻獨獨沒有剛剛那個。
詹綿終于确定,那個男人,走掉了。
她心裏隐約有些悵然失落的感覺,卻又很快釋然。
大約是他長得太對她口味吧,詹綿失笑地想。
詹綿不再糾結。她走出酒店,步行了五六分鐘,到達街道對面的公交車站。又等了約莫二十分鐘,才等到一輛已人滿為患的公交車。
輪到詹綿上的時候,司機臉上已露出不耐煩的神色:“等下一趟吧。”
下一趟說不定人更多,詹綿不願等,伸手抓着公交車門旁的扶杆,站到了登車的階梯上。
在擁擠的公交車上,詹綿出了一身的汗。倒了兩次車,整整過了兩個小時,她才在天色擦黑的時候,回到學校。
她在路邊買了一份涼皮,拎着進了寝室。
詹綿脫了鞋就給母親打電話,彙報情況。
“嗯,賺了五百。”她笑起來眼眉彎彎,面頰左側會露出小酒窩。
“那豈不是發了筆小財,吃好點犒勞犒勞自己。”電話那頭,母親非常溫柔。
“知道知道。”
“上次你說的那個公司,有結果了嗎?”母親遲疑了一下,還是問起來。
詹綿心裏亦惴惴,便道:“結果還沒出來。”
她已進入終面,但聯想起前幾次終面被拒的經歷,她再不敢在母親面前誇下海口。
結束通話後,詹綿把玩手機,翻到通訊錄,手指停在一個名字上。
肖逸雲是她的男朋友,大三時候才确立的男女朋友關系。最近肖逸雲的實習單位将他派出去出差,所在的地方與詹綿念書的帝都有時差。
這時候,他應該在睡覺吧。詹綿莫名有些低落,收起手機。
她坐在桌前,開了筆記本電腦,找出來最近在追的一部美國情景喜劇片,而後把那袋涼皮打開來吃。涼皮味道不錯,美劇也十分逗樂。
總體來說,這個晚上的獨處時光,還是很愉快的。
這種愉快,在第二天早上詹綿打開電子郵箱的時候,終結了。
她盯着新收到的拒信,發起呆來。
大四求職季,詹綿跟千千萬畢業生一樣為前途奔波。她是英文專業的,專業成績一慣優秀,但找工作的過程可謂艱辛。這已經是她第四次在進入終面後被拒。
老家的父母尚指望她能出人頭地,而詹綿此刻已沒有往時的雄心壯志。她現在只想找一份工作安身立命,贍養家人。
即便如此,依然艱難。好像每個職位都有關系戶早早內定,又好像所有的職位都不适合女孩,只招男生。
詹綿尚想自嘲地笑笑,但想起家裏的父母,心情便沉重得不行。
她關了郵件,又登上求職網站搜索,看看有沒有新的合适職位出現。
看了一會兒,手機響起來。
是她老家一個小學妹打過來的。
專職工作找不到,兼職的活兒倒是不斷。小學妹聯系她,問她要不要接一份發小廣告的臨時兼職。
接,為什麽不接。詹綿笑。
她沒資本挑三揀四。
臨時兼職的地點,要巧不巧,居然跟昨天的翻譯兼職是在同一片地方。
路上又要走兩小時。
中午十二點的時候,詹綿再次出現在了昨天那家國際連鎖酒店附近的街道上。
帝都四月的天氣,本是最宜人的。但頂着日頭站了三個鐘頭後,詹綿只覺得又熱又躁。
今天穿的是一雙球鞋,但站得久了,也會很累。
好在事情快要做完。她告訴自己,再堅持一會兒。
詹綿抽動已笑得有些發酸的面頰,朝着走來的人擡起頭,微笑,一邊遞出手裏的廣告,一邊道:“麻煩您看一下。”
她看清了來人的臉孔,愣了一下。
她立刻認出來。
是他。
她很難忘記,那一雙深黑色的眼睛。長長睫毛,遮蔽了部分清冷的眸光,将他的神情僞飾得略帶柔和,不至于太過冷漠。
男人依然穿着白襯衣和牛仔褲,站在那裏,望着她,顯然也愣住了。
詹綿先回過了身,笑了笑,道:“是你。幫個忙,接張廣告呗。”
多少有些尴尬,細想卻又不必。
她本就是個普通人,算不上窮困潦倒,卻也差不多。靠雙手吃飯,再坦蕩不過。
她神情從初時的尴尬,到後來的坦然,都清清楚楚地映在了男人的瞳孔之中。
他沒有遲疑太久,道:“接廣告可以,但你能否把你的電話告訴我。”
詹綿愣在那裏。
他在下一刻,露出一個微笑來。
“別誤會。昨天我臨時有急事,便不告而別了。但我想,我應該報答一下你的幫助。”
☆、邀約
詹綿在一個小時後完成了任務,有些不自在地走向街邊的咖啡館。
男人坐在咖啡館靠窗的位置,從随身的公文包裏拿出了薄薄的筆記本電腦,正在敲擊。
她想起剛剛同他的對話,臉上不禁有些發燒。
“別誤會。昨天我臨時有急事,便不告而別了。但我想,我應該報答一下你的幫助。”
他這樣說。
詹綿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居然說:“那麽你我吃頓大餐好了。”
中午從學校花了兩個多小時趕來,她來不及吃午飯,只在路邊買了個面包,此刻已饑腸辘辘。
餓昏了頭,原來就會這樣犯傻。
對面的男人,很快掩飾住了眼底一閃即逝的驚詫。
他望着她,笑了笑:“也好。擇日不如撞日,我今天晚上有時間。你何時能結束?”
詹綿呆望着他,沒想到她信口所說的一句,他不但一口應承,而且還要立刻兌現。
他也并沒有問她晚上是否有安排。
這是個霸道的人,雖然他并不自知。她想。
再想想,卻又苦笑。
也許不能怪他霸道。試想一個在路邊灰頭土臉發傳單的家夥,晚上又能有什麽重要的安排,以至于要推掉大餐呢?
詹綿有些尴尬。但話是自己說的,面對男人清洌專注的視線,詹綿覺得,再糾纏便顯得小氣了,便只道:“我還要一個多小時。”
他點了點頭,居然笑了笑。
笑容裏,男人微微上揚的唇角眉尖,稍稍皴起的眼旁細紋,都透着溫柔和氣的味道。
詹綿明明根本不了解他,但在看到這個笑的一刻,仍不自覺地想,他大概很少會露出這樣溫和的表情。
“我等你。”他說。
整整一個小時,他居然就坐在這裏等她。詹綿完全想不通,他到底是什麽人,為什麽會為這樣無稽的理由,就停下腳步坐在咖啡館裏不走了。
詹綿走進咖啡館,朝着他的方向走。她不想窺探他的隐私,遠遠地便道:“嗨!”
聲音夠大,男人即刻便擡起了頭,亦不動聲色地合上了面前的電腦。
“你辛苦了。”他說。
詹綿心知他不過是出于禮貌而說這樣一句客套話,但不知為何,仍覺得非常愉快,臉上的笑容更真了幾分:“還好。讓你久等。”
對面的男人笑了笑。這個笑容很淺,顯得疏離客套。
他輕聲地說:“請坐。喝點東西休息一下吧。”
他不容她拒絕,已摁下桌上的呼叫按鈕。
詹綿只好老老實實地坐到了他的對面。服務員聞聲即至。詹綿的确口渴了,目光在菜單上看了一圈,要了一杯鳳梨凍飲。
擡起眼,就發現坐在對面的男人,正瞧着她。
男人的視線很專注,亦坦然。倒是詹綿愣了一下以後,本能地垂下了眼。
她心裏犯嘀咕,覺得這人怪得很。
“戴寒生。”她忽然聽見他的聲音響起來。
“啊?”詹綿沒反應過來,擡起頭看他。後者望着她,淡淡地道:“我的名字,是戴寒生。”
他伸出手指,在桌面上寫下幾個字的筆畫。
颀長手指,指甲修剪得非常幹淨。
寒生,寒生。
詹綿看清楚了這幾個字,便順着話頭道:“你是冬天出生的嗎?”
戴寒生點了一下頭,道:“可以問問你的名字嗎?”
他這個人渾身上下透着股說不出的矜持冷淡,且言語裏隐約有霸道倨傲的意味,但說的每句話,卻又都合足了禮節。
正如這一句。他先報了名字,而後問她,用的是足夠尊重的征詢語氣。
詹綿回過神來,立刻又對他的印象好轉,笑起來,道:“抱歉,我忘記說了。我叫詹綿。”
她學他,也伸手在桌上,把筆畫繁複的兩個字寫在桌上。
“詹綿,聽起來像纏綿。很好的名字。”他這樣評價,想了想,補充了一句,“很配你。”
三言兩語,便令詹綿放下剛剛對他态度生出的芥蒂,心花怒放。
凍飲送到,戴寒生看着詹綿用吸管一口氣喝了小半杯,只不動聲色,并不提醒她不該牛飲。
他只是等她盡了興,才問:“你想吃什麽?”
經他提醒,詹綿才覺得空空如也的胃,抗議般地隐隐作痛。
也許再坐久一點,她的肚子便會在大庭廣衆之下叫出聲來。
詹綿有些局促地笑:“我住的遠,回去路上要很長時間。要不就在這裏随便吃點好了,我也餓了。”
戴寒生把她說的每個字都聽得很清楚,不自覺地微微皺起了眉,卻又很快舒展開。
戴寒生想,住得遠也許是托詞。但畢竟是晚上,他于她,也不過是陌生人,警惕一點是對的。
他沉默了幾秒鐘,道:“都随你。”
于是,詹綿與戴寒生在一起吃的第一頓飯,便是在街邊一家最尋常不過的咖啡館裏。
菜單上可供選擇的菜式,只有寥寥數種。詹綿要了一份煲仔飯,便将菜單推回到戴寒生面前。
她點餐的時候,戴寒生收到了一條短信,立刻便垂下頭回複,并沒注意到她點了什麽。
回妥了短信,他才擡眼掃了一眼菜單。
卻發現,并沒有什麽東西可以吃。
戴寒生果斷地問她:“你點的什麽?”
詹綿道:“酸湯肥牛煲仔飯。”
這姑娘,真是口味獨特。戴寒生笑得不動聲色:“我要一份一樣的。”
雖然戴寒生并沒對即将端上來的晚餐抱有期待,但煲仔飯意外地美味。
于是,連一貫飲食清淡的戴寒生,都吃了兩三片牛肉和一筷子金針菇。
詹綿很餓,吃得很急。戴寒生數着碗裏的米飯,偶爾會擡頭看她。
“詹小姐,你是學生嗎?”飯桌上套話總是比較容易的。哪怕是最簡陋的飯桌。
“嗯嗯,我是飛凰大學的。”名校的學生,素質不會低,卻能降下身段來發小廣告,一方面顯得難能可貴,一方面亦說明她境況困窘。
非常好。
“什麽專業?”他追問。
“英語。”這樣的專業,就業沒什麽優勢,但如果得了機會,又是一項極好的技能。
“幾年級?”
詹綿再神經大條,也不免被他查戶口般的問詢弄得有些警惕起來。
她猶豫了一下,說了謊:“大三。”
大三的話,估計已經二十歲左右。戴寒生在心裏默默估算她的年齡,卻趁着她在吃飯的時候,放下了勺子,從身側的公文包裏,拿出了一張薄薄的紙。
“我接了你一張廣告,你也接我一張廣告吧。”他微笑,笑容意味叵測。
詹綿有些好奇。他把那張紙推到她面前,使文字正對她,方便她閱讀。
“尋找明日之星”。
“著名導演許孟成名作《離巢》首度公開甄選女一號”。
雲雲。
竟是一張公開選秀的廣告。落款是紅香劇社。
詹綿這下真的吃了驚,看向戴寒生的眼色,多了幾分懷疑。
她見過唱歌選秀、模特選秀、電影電視劇演員選秀,卻尚是第一次見到話劇演員選秀的。
現在還有人看話劇嗎?
況且,就算是有,面前這個人的氣質,從頭到腳,都實在無法讓人聯想到演藝圈。
戴寒生安然地接受了她質詢眼神的注視。
她的反應很真實,在他意料之中。
他從尚未合上的公文包裏,拿出一支簽字筆,在廣告上寫了一串號碼:“這是我的電話。如果你有興趣,可以找我。”
詹綿越發覺得離奇,忍不住道:“我不怎麽看話劇。也不太懂這些。”
戴寒生暗道,就是看中你什麽都不懂。
不懂,便如白紙,可供他随心描畫。
但戴寒生沒有這樣說。他淡淡地笑了笑:“我只是覺得你的個人氣質,非常适合這個角色。也許你不太熟悉,但紅香劇社在業內屬于一流,許孟導演亦已成名多年,是頂尖的話劇導演。”
詹綿将信将疑。
他越是這樣說,越顯得形跡可疑。戴寒生從她的神情上意識到了這一點,即刻便停了嘴。
對牛彈琴,莫過于此。
戴寒生笑了笑:“看你自己了。”
詹綿看了他一眼,想了想,還是把廣告收進了包包裏。
她問:“戴先生,你跟紅香劇社是什麽關系呢?”
戴寒生停了一下,道:“我是編劇。”
怪不得坐在咖啡館裏一直敲鍵盤。詹綿絲毫沒有懷疑他的話,吐吐舌頭道:“藝術家。”
戴寒生微微一笑,算是對她直白贊美的回應。
“這部戲,是你寫的嗎?”她追問。
“不。《離巢》是一位老編劇的經典之作。不信你回去可以在網上搜一下。”
話題止于此。
戴寒生問詹綿是否還要點別的東西,詹綿拒絕了。
于是他喊來服務員結賬。
一共148元。
戴寒生跟詹綿一起走出去,站在街邊。
“我替你叫出租車。”他說。
詹綿很想拒絕。
從這裏坐出租車回學校至少要70塊,她發一下午小廣告才掙多少錢。
但是他已經攔下了出租車。
而後,将兩張粉色紙鈔遞給了司機:“麻煩你送她回去。”
詹綿愣了一會兒,發現他已替她拉開了後面的車門,站在那裏,靜靜地看着他。
天色已暗。他整個人陷在街旁昏暗的燈光下,輪廓透着股難以言述的寂寥。
詹綿暗暗感嘆了一句,藝術家就是藝術家,無需動作言語,都那麽有氣質。
她坐進車子,由衷地說了一句:“謝謝。”
不僅感謝他請她吃飯,更感謝他這一刻替她攔下出租的體貼和付掉車資的慷慨。
戴寒生見她坐好了,才合上了車門。
她透過車窗對他揮手,看見戴寒生沖她微微一笑。
車子疾馳而去。
☆、分手
詹綿在日頭下,找出一張紙巾擦去額上的汗。
她剛剛又參加了一家公司的終面。
随着畢業日子的臨近,周圍的同窗已有不少人有了着落。而詹綿的選擇也越來越少。
她難掩沉重的心情,站在路邊等車,都耷拉着一張臉。
手機響起來。
她看見肖逸雲的名字閃動在手機屏幕上,接了起來。
“綿綿,你中午有時間嗎?”他問。
詹綿奇怪:“我有時間。你不是在上班?”
肖逸雲道:“我今天請了假。你有時間的話,中午我想來找你吃飯。”
肖逸雲是另一所院校的學生,跟詹綿同齡,相識于一次校際交流活動。兩個人的感情不鹹不淡,倒一直平穩溫馨。
上次肖逸雲從國外出差回來正好是周一,結果兩人沒見上面,算起來又過了三天了。
詹綿應承下來:“我在外頭面試,正準備回去。你過來吧。”
一個小時後,詹綿趕到了學校側門外的一家小火鍋店裏。
詹綿和肖逸雲都愛吃辣的,兩人的約會,很多時候都在火鍋店裏進行。欠缺一些浪漫,卻更多舒适。
肖逸雲見她進來,站起了身。
他穿着白色T恤,頭發剪短了一些,看起來很精神。
詹綿望着他笑:“幹嘛還站起來,搞得好吓人。”
肖逸雲笑了笑,沒說話,卻坐了回去。
詹綿走到他對面坐定,道:“點了菜嗎?”
肖逸雲道:“點了,都是以前我們常吃的。你看看還想吃什麽?”
他把已寫了數道菜名的便簽紙和一支圓珠筆遞給她。詹綿接過來看了一下,添了一碟花菜,而後叫來了服務員下單。
等上菜的間隙,肖逸雲問:“今天是家什麽公司?”
他之前已通過□□聊天得知,詹綿之前中意的幾家公司都沒有錄用她。
詹綿聽出來他口氣裏尚有一些小心翼翼。
就像父母問起這件事情一樣。
大約是怕刺傷她。
她心裏也不是不難受,更覺壓力山大,卻又不想破壞難得見面的氣氛,便故作豪邁地笑了笑:“是一家很著名的培訓公司,都挺不錯的,聊得也還好。”
她這樣說,肖逸雲沒有多問,點了點頭:“那就好。”
詹綿看着他平靜的臉孔,不知為何,心裏便有些失落。
跟肖逸雲交往已有一年,但詹綿總覺得兩人間的關系欠缺了一些什麽。倒也是相安無事,可比如此刻,她當然知道肖逸雲說什麽安慰的話都未必有效果,反而可能會弄巧成拙,可他就此輕描淡寫地揭過去不聞不問,她又隐約覺得,他對她不夠在意。
難道是因為求職屢屢受挫,所以人也跟着變得神經了?
覺得世界都充滿了惡意。
詹綿在心內自嘲地苦笑,很快強迫自己甩去心底的小小不忿,動作近乎粗魯地扯開了一次性筷子外面的塑料包裝紙。
生活已經如此的艱難。她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負面情緒。
不爽?就化不爽為食欲好了。
菜入鍋煮開後,詹綿大吃特吃。這家店雖然又小又破,口味卻辣得純正。詹綿辣得喝了好幾杯橙味碳酸飲料。
她專心致志吃東西,等吃得八分飽的時候,才發現今天的肖逸雲表現非常低調。他一直在幫她把食物往鍋裏推,替她倒點飲料,卻沒怎麽動筷子。
平時他不是這樣的。他嗜吃川味火鍋,不亞于她。兩人在這個問題上一貫臭味相投。
詹綿有些不好意思,暗道自己怪他不關心人,自己卻也不是合格女友。
她看着他,亡羊補牢地關心道:“你今天胃口不好?”
肖逸雲愣了一下。
過了一會兒,他才淡淡地笑了笑:“沒有,我就是早上吃得晚。起來得太晚了。”
詹綿道:“都是我一個人在吃。”
肖逸雲的笑濃了一點:“喜歡就多吃點啊,這有什麽。”
詹綿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而後便伸手拿漏勺去撈鍋裏煮着的腐竹。那頭肖逸雲的手機響了,他看了一眼,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我出去接個電話。”他說這一句,即刻便起身出去了。
這一去便去了将近十分鐘。詹綿開始還沒怎樣,可獨自坐在那裏撥弄吃食,漸漸就覺得興味索然起來。鍋裏尚漂浮着許多食物,她卻覺得已飽得什麽都吃不下去。
肖逸雲回來後,臉色裏,仿佛帶上些淡淡的疲憊。
詹綿心裏有股說不出的邪火,一下子沒克制住,口氣不覺有些硬硬的:“什麽電話要聽那麽久?”
肖逸雲剛剛坐下去,聞言愣了一下。
詹綿看見他微微皺了眉,意識到自己好像态度有些糟糕。
詹綿默默地吐出口氣,再次提醒自己,要冷靜,要理智。
最近的日子的确不太順。可她不想碰見一點挫折就表現得歇斯底裏,乃至遷怒到身邊的人身上。
她沒等肖逸雲開口,已放緩了口氣,再度說話:“我是說,我一個人坐那麽久,有點寂寞空虛冷啊。”
配上一個笑。
肖逸雲本也不是那麽小氣的人,按平時,大約會順着她的話應下去,不再計較。
但今天的情況好像有點奇怪。
她在笑,但他沒有。
肖逸雲端端正正地坐在她對面,兩手藏在桌子下,望着她,目光明明是直直地投注在她臉上的,卻又無端顯得有些閃躲。
詹綿有些讪讪地,收了笑,道:“生氣了?”
肖逸雲看着她,動了動唇。
詹綿沒聽見他說什麽,道:“你說什麽?”
肖逸雲其實并沒有說話,但詹綿以為是她沒有聽到。
不過,他本就有話要說。
肖逸雲看了她一會兒,才輕聲地道:“綿綿,我們分手吧。”
聲音非常輕。
他想,大約她還是會聽不清,還會問一遍,你說什麽。
肖逸雲幾乎已做好了複述的準備。
再說一遍,可能他會更理直氣壯一點。
但是,從詹綿表情的變化上,他意識到,這一句極輕極淡的話,已經被她聽得清清楚楚。
詹綿的臉色不好看。當然,任誰被當面甩出這樣一句話,臉色都不太可能好看。
她沉默了四五秒鐘,開口問:“為什麽?”
肖逸雲沒有立刻回答。
詹綿想了想,陡然站起了身。
肖逸雲吓了一跳,也跟着站了起來,道:“綿綿,你……”
詹綿打斷了他:“我不問原因了。你既然開了口,大概是想得很清楚了。我同意。”
她從随身的包包裏找出來一張粉色紙鈔,放在桌上,用菜碟壓住:“剩下的飯錢麻煩你補上,雖然今天是我吃得比較多,但是這頓飯不會花太多錢的。”
聲音壓得很低。她理智尚存,顧及顏面,不想當着一幹陌生人上演分手撕×大戰。
肖逸雲望着她,臉上已有些焦慮的神色:“綿綿,我們需要談一談。”
詹綿笑起來:“肖逸雲,我都說了我同意,我們還需要談什麽?”
肖逸雲一時語塞。
她抓起包轉身就走,拉開玻璃店門,關住身後一室的辣香味道。
正午時分,雖然是初春時節,但帝都的日光,已顯得有些毒辣。
詹綿還穿着那一身去面試時的套裝。黑色高跟鞋套在腳上,讓她走不快,且受到壓迫的腳趾,再度感覺到疼痛。
但今天寝室裏有個室友安晴并沒有出門,一大早便說了要在寝室裏弄一天的畢業論文。此人素來是個八卦已極的家夥,什麽事被她知道,第二天全世界就都知道了。
詹綿擔心自己會因為難受而做出什麽失态的事,又絕不想讓自己的失态神情落在安晴眼裏面。
死要面子活受罪,說的就是她這種人吧。
她不是不想知道,好好的,為什麽肖逸雲要提分手。
心裏卻又不斷有一個聲音提醒她,被人甩已夠丢人,怎麽還能糾纏不放。
她踩着不慣穿的高跟,繞着偌大校園走了兩圈,直到再也走不動。
心裏熊熊燃燒的烈焰,竟然就這樣奇異地平靜了下來。
事已至此。
說起來,肖逸雲跟她交往一年,最親熱不過拉拉手。相熟的都說,他們倆戀愛的方式實在別致,簡直是純潔的革命友誼。
是他追求的她。她當然對他也有好感,才會同意。
可是交往一年下來,兩人關系但無寸進。她固然沒有談過戀愛,兼且神經大條情商偏低,但也覺得這樣不對。
肖逸雲提分手提得突兀,想想卻也正常。他們的關系,又有哪一點像戀人了?
肖逸雲出國半個月,他們也不過互相留了幾條言罷了。
純潔的革命友誼,真的是貼切。
可是,為什麽是這個時候?
詹綿已經極力控制自己,卻還是忍不住往那個方向想。
她求職屢屢失敗。偌大帝都,很可能并沒有一個位置肯接納她。肖逸雲家境亦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