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1)

☆、狗血(修)

詹綿窩在寝室裏等戴寒生的回電,但直到天色漸暗,他的回電依然沒有打過來。

六點鐘。因為沒什麽胃口一直沒吃東西的詹綿開始感覺到餓得發軟,勉強提振精神,準備下樓吃個飯。

結果剛出寝室大樓,緊攥在手裏的手機就響起來了。

是戴寒生。

詹綿緊張起來,趕緊接起。

對方居然比她更先開口。

“詹小姐?”帶一絲問詢意味的聲音。沙啞柔和,但這一次詹綿有意細聽,已完全明白過來。

沙啞是他聲音的特點,柔和是他同她說話時候的習慣,更或許是他同不熟悉的人說話時,保持禮貌風度的一種手段。

但是他的話裏,其實并沒帶入任何情緒。

只是平靜而已。甚或平靜得過分,有種拒人千裏之外的漠然。

詹綿回應他:“我是詹綿。戴先生您好。”

戴寒生道:“你不必用‘您’,叫‘你’就好了。”

詹綿愣了一下,未料他會這樣說,想了想,笑了一聲道:“好。”

戴寒生道:“詹小姐,你在學校嗎?”

詹綿聞言,道:“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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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寒生道:“我在外辦事,正好路過飛凰大學,現在在西門外面。你如果方便的話,我想同你見個面。”

詹綿即刻便想應承,一句“好的”已到了口邊,卻又遲疑。

天色已暗。

而他,不過是她見過兩三面的陌生人。

戴寒生此來,亦貿然倉促。

仿佛洞曉了她心內所想似的,戴寒生并沒有等她的應答,而是在電話那頭,輕聲細語地接着道:“西門外有家咖啡館,叫‘停留一刻’,我們在那裏見面,好嗎?”

詹綿在這裏念了四年書,當然知道這家咖啡館。

咖啡館裏人來人往。他如此磊落,倒叫詹綿為自己的小人之心感覺到淡淡羞赧。

她很快同意:“好,我馬上過來。”

他淡淡地道:“我等你。”

詹綿挂了電話,便即刻往西門的方向走。西門離她的寝室樓差不多有十分鐘步行的距離,她只花了七分鐘便走到了“停留一刻”的門口。

她在小店的玻璃門外,看見玻璃上映出自己淺淺的影子,忽而有些遲疑。

剛剛下樓的時候,詹綿當然沒有預料到戴寒生會不請自來,随随便便就下了樓。

她穿着舊舊的灰綠色長袖T恤,胸口印着一只白貓。腿上是一條中規中矩的牛仔褲,也是幾年前買的。一雙白色球鞋有陣子沒洗了,灰撲撲的顯得有點髒。

詹綿忽然想回去換身衣服。

她站在那裏猶豫之間,聽見身側傳來一個輕輕的聲音。

“綿綿。”

熟悉的聲音,帶着一絲不确定。

詹綿心裏一緊,本能地側過頭,往聲音的方向看過去。

她久違地看見肖逸雲。

說是久違,大概更多也是心理感覺。他們那日在火鍋店分手至今,還未超過十天,但詹綿望着肖逸雲,卻已覺得面前的人非常陌生。

他今天穿一件黑色的襯衣。肖逸雲很瘦,黑襯衣穿在身上人顯得更瘦。透過沒有扣第一顆紐扣的衣領,他隐約露出清瘦鎖骨,整個人都很單薄的模樣。

若換做以往,詹綿大約會友善地提醒他下次換個顏色穿,但今天她當然不再開這個口。

她只是看着肖逸雲,淡淡地笑了笑:“肖逸雲。”

詹綿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她同他從未真正親密,所以分手也少了撕心裂肺的感觸,當然也更無法喚醒仇恨情緒。不恨不愛的人,徒有一個前男友的頭銜,令她不知該用何種臉目來面對。

肖逸雲望着她,臉上表情有些呆愣,聲音很輕:“我辦事路過這裏,沒想到真的能碰到你。”

詹綿覺得這種相對非常尴尬,便道:“不早了,你上班也辛苦,早點回去吧。”

他愣了一下,臉色變得有些僵硬。

詹綿克制着不耐煩,目光透過咖啡館的玻璃門往裏頭看。咖啡館裏人很多,她能看到的地方,并沒有戴寒生的身影。

她完全沒注意到肖逸雲眸底變得黯沉。

詹綿心不在焉,兀自張望。肖逸雲在一側,道:“綿綿,你從來就沒把我當回事,是不是?”

聲音沉沉的,同他平時說話的樣子不太一樣。

詹綿花了一點時間才意識到他在說什麽,側過頭看着他。

這種大失水準的話,從肖逸雲口裏說出來,她先覺得不可思議,繼而又覺得他不可理喻。

她道:“是你要跟我分手。”

肖逸雲朝她走近一步,臉色陰沉得像是要滴出水。

“是,是我提分手。可是你答應得比買包面巾紙還幹脆。”

詹綿被他無理取鬧還咄咄逼人的話,弄得心頭隐約冒起了火。

她的音量,不自覺地提高了一些:“肖逸雲,我們是受過高等教育的成年人。你難道希望我哭哭啼啼糾纏不休?”

他望着她,笑了一下。笑容殊無笑意,七分怒火,三分悲哀。

“哈,受過高等教育的成年人。”他只說了這一句,口氣裏滿滿的譏嘲,激得詹綿的臉色都冷下來。

“我不想跟你吵架。你走吧。”

肖逸雲冷笑。但他嘴唇動了動,還沒開口,卻從一旁路邊,傳來另一個聲音。

“詹綿。”

略有些沙啞的聲音,辨識度極高。詹綿不必回頭,便已知道是誰。

安靜溫和的兩個字。他沒有像之前那樣使用“詹小姐”這個禮貌卻疏離的稱呼,而是直接叫了她的名字。

這聲音,令她覺得熟悉,乃至親切。

這種感覺,讓詹綿心頭生出一股怪異。

她側過頭,望向右後方聲音的來處。

戴寒生穿一件棉麻質地的藏青色襯衫和深色牛仔褲,兩只手臂襯衣的袖口都挽起來,露出臂上白皙皮膚。襯衣的第一粒紐扣沒有扣。

着裝是非常随意的感覺。

他眉眼分明地站在那裏,臉上含着淡淡的笑。笑容雖淡,但比之前見面的兩次,他的神情要顯得熱情得多。

這熱情令詹綿呆了一會兒才回過神。她朝他的方向迎過去一步。

詹綿正想說些話,戴寒生卻搶了先。

“我在車子裏坐着,看見你到了門口,就下車了。這位是你朋友嗎?”

沙啞柔和的聲音,說這一句的時候,仿佛有了溫度。

暖熱的聲音,讓人平靜愉悅。

而這句話的口氣,亦顯得親昵。詹綿印象裏,戴寒生總是一副冷淡模樣,不意他竟還有這樣一副示人的面目,聲音表情,處處都是恰到好處的溫潤。

她忽然生出一個念頭,也許他當演員,會有很好的成績。

她猶疑之間,完全沒發現肖逸雲在旁,已白了臉。

戴寒生臉上笑意變濃,問:“想什麽呢?你不同我介紹一下你的朋友嗎?”

詹綿回過神,迎着戴寒生的目光。後者微笑着看着她,神情平和得不似作僞。

她還是明白過來了。

他大約聽了一兩句她同肖逸雲的争執,此刻是想替她解圍。

她有些哭笑不得,只覺得這一幕非常狗血。但是戴寒生是好心,她也覺得将計就計是最好的辦法,遂朝着他眨了一下眼。

戴寒生完全聲色不動。

她勾動唇角笑,走過去,挽住他的手臂。

這一刻靠得很近,她嗅出來,他身上似乎有一絲淡淡的清涼香氣。而第一次戴寒生哮喘病發時,她扶着他,卻并沒聞到這個味道。

還挺好聞。

肖逸雲鐵青的臉色,将她從脫線的思路中拉回現實。

她道:“這是肖逸雲。一個老朋友。”

她望着肖逸雲的時候,眼神生冷,帶着淺淺警告。

詹綿怕戴寒生不滿,并沒有向肖逸雲提起他的名字。

倒是戴寒生本人從容地向着肖逸雲伸手:“你好。我是戴寒生。”

肖逸雲望着兩人,忽然冷冷地笑了一下,無視了戴寒生伸出的手,只掉頭就走。

他一走了之,詹綿解脫了,便從戴寒生臂彎裏抽出手來。

她有些尴尬地道:“抱歉。”

戴寒生的臉色,不知何時,已恢複成她印象裏的樣子。

乃至更加糟糕。

眉眼明明是平和淡靜的,但偏偏有一股疲倦神色,流轉在眼目之間,令他整個人看起來輪廓略顯得模糊,予人不易靠近的觀感。

不。不是不易靠近,簡直遙不可及。

她發呆地站在那裏。

反而是戴寒生望着她,勾動唇角,淡淡地笑了笑:

他向她走近,而後,越過她,拉開她身後的玻璃門。

“進去坐吧。”他微微側首,看着她。因為個子高的緣故,平和安靜的眸光,亦天然變成居高臨下的俯視。

他只字不提剛剛的事

詹綿努力仰起頭來望着他笑了笑:“好。”

咖啡館裏非常熱鬧。他們找了一會兒,才在小店深處找到一處卡座,而後相對而坐。

坐下來以後,詹綿硬着頭皮,道:“剛剛真的很抱歉。”

戴寒生笑了笑,笑意疏淡,口吻卻還是一貫的淡淡溫和:“是你的追求者?”

詹綿實話實說:“前男友。”

戴寒生的目光,閃過一絲驚詫。

他想了想,臉上笑意忽然變濃。

帶一絲淺淺戲谑。

他道:“詹小姐,恕我直言,你演戲的天賦似乎很不錯,但是看男人的眼光……”

他說到這裏,稍作停頓後,看着睜大了眼的詹綿,道:“……實在不怎麽樣。”

作者有話要說: = =有點慢熱好捉急啊

————

修下文

☆、報名(修)

詹綿愣了許久,最後只能尴尬地笑,道:“剛剛謝謝你。”

戴寒生臉上的笑意亦慢慢淡回去,神情重新平和淡定下去,道:“舉手之勞而已,倒正好讓我見識了一下你即興表演的技術。”

詹綿聽他提到這句,正打算趁機跟他談選秀的事,忙碌的服務員卻在此刻終于發現了他們的存在,過來遞上了菜單。

她只好将話收回肚子。

戴寒生非常自然地把菜單推到了詹綿面前。詹綿本想讓他先點,但是不知為什麽,看着他理所當然的動作,一句話竟沒有說出口來,遲疑一瞬,便只老老實實地垂下眼看菜單。

她很快便點了一杯蘆荟凍飲,而後把菜單推給戴寒生。

他低下頭來看。

詹綿趁此機會,肆無忌憚地打量他。

看不見臉,只能看見他的頭。詹綿發現,戴寒生的頭發比一般男子略長,柔軟,有些發梢還微微打着卷。

好像有人說,頭發自然卷的男生比較聰明。詹綿不知為何,竟忽然想到這一句。

而戴寒生忽然就擡起眼。詹綿正在看他,猝不及防,與他清涼的眸,碰了個正着。

詹綿有點尴尬地伸手摸了摸鼻子。

而他只愣了一瞬,即刻便道:“我還沒來得及吃晚飯,有點餓了。你要不要陪我一起随便吃點?”

他說這一句的時候,露出微微的笑。

詹綿也沒有吃飯,欣然同意:“好啊。我正好也還沒吃。”

大學附近的咖啡館消費低廉,這頓飯她完全請得起。

戴寒生要了一杯茉莉花茶。她要了一份小炒肉煲仔飯,他這次沒有跟她點一樣的,要了一份芝士意面。

服務員剛走,他忽然咳嗽起來。

詹綿有點驚訝地看着他。戴寒生顯然感受到了她目光的注視,垂着頭,從口袋裏找出一包紙巾來,用紙巾掩住口。

咳嗽聲小了一點,卻又持續了一陣,才停下。

他說:“抱歉。”

再開口時,聲音更加嘶啞了。

詹綿看着他,道:“你去看過醫生了嗎?”

戴寒生點了一下頭,不易覺察地微微皺了皺眉。

他完全不想談論這個話題,便不給詹綿機會,輕描淡寫地轉移了她的注意力:“詹小姐,你大概已經看過《離巢》的相關介紹了。”

詹綿心頭一緊,過了一會兒,才點了點頭:“是的。”

戴寒生凝視她,問:“你覺得我為什麽會邀你考慮這個角色?”

口吻平和,問題卻非常難回答。詹綿謹慎地選擇着措辭,慢慢地道:“我只看到了簡介,并沒有看到劇本。”

“沒關系,說說你的感受就可以了。”戴寒生極力克制着想要再次咳嗽的沖動,輕聲道。

詹綿想了想,硬着頭皮,道:“我感覺,這個故事描述了很多人性的陰暗面,但青辰卻是一個極其堅強和富于生命力的女孩。一再經歷失望,她也沒有低頭,而是選擇不斷地掙紮奮鬥。”

她一邊慢慢地說,一邊看戴寒生的臉色。

選角的獎勵令人垂涎欲滴,導演許孟和紅香劇社都聲名在外,但這部號稱經典的《離巢》本身,留在互聯網上的信息其實很少,更一概沒有評論。

詹綿說的,完全是她的原創感想。

戴寒生的臉色非常平和。但也正因如此,所以令人難辨喜怒。

他在她說完以後,停了一會兒,才道:“你也會嗎?”

詹綿呆了一下:“什麽?”

“如果一再經歷失望,你也會不低頭地不斷掙紮奮鬥嗎?”他說這像極了臺詞的一句,望着她,眸底湧起清淡笑意。

詹綿不明白他在笑什麽,但卻直覺地感覺到,他眼底的笑意,非常溫和,沒有惡意。

她遲疑了一瞬,對着他也笑起來:“大概會的。”

戴寒生說:“那就好。如果你曾了解相關訊息,那麽一定能想到,這次的選角獎勵豐厚,聲勢浩大,一定競争激烈。你要做好不斷奮鬥的心理準備。”

詹綿笑了笑,只應了一個字:“是。”

她一直在失望,亦一直在奮鬥。

戴寒生又道:“我會替你介紹一位叫周嘉恒的經紀人,讓他為你安排參選的事宜。他近期會聯系你,你聽他的安排就好。”

詹綿怔了一下。

戴寒生看出她的疑惑,淡淡道:“我不能直接插手選角的事務,但周嘉恒是我的好友,他會為你盡心盡力。請你理解。”

詹綿還想多問幾句,服務員端來了他們所點的吃食。戴寒生拿起叉子,便開始吃面。

上一次吃飯的時候,詹綿注意到,他吃得非常少。但今天,他似乎是真的餓了,将意面卷在叉子上往口裏送,吃得很快意的模樣。

詹綿本也很餓,忽然失了胃口。

她用勺子攪弄着面前的煲仔飯,卻半天也沒吃掉多少。

“詹小姐,你在擔心?”

他的聲音,沒有預兆地輕輕地響在耳側。詹綿不覺應了一句:“嗯。”

她說了這一個字,才驚覺過來,欲蓋彌彰地補了一句:“沒有,我只是以前從來沒有參加過類似的活動。”

戴寒生坐在她對面,不知何時,竟已吃完了一整盤意面。

可能是因為吃得愉快的緣故,他的精神,似乎比剛剛見面的時候要振作一些。

戴寒生望着她,微微地笑:“這是個好機會,你說呢?”

詹綿愣了一下,下意識地聯想起那張廣告上所寫的誘人的勝出者獎勵,無法否認地點了點頭:“的确是。”

戴寒生的手指,握住面前裝滿淡綠茶水的玻璃杯,輕輕拍打着杯壁:“這就是了。你大約會疑惑,為什麽我會希望你參加,也會擔心自己是否能勝任。但這些問題,對你來說,都是不必要的煩惱。你既然覺得這是個好機會,那麽只需盡力勝出,抓住這個機會就好。”

他笑容溫和清淡,仿佛帶着洞悉一切的睿智。

詹綿望着他,不得不承認,他的話具有說服人心的力量。

她非常贊同。

肖逸雲同她提分手的時候,她清醒過來,也克制住了探詢的沖動。

她精力有限,不欲為細枝末節分心。

此刻令她分心的,是另一件事。

而他顯然誤解了。

她猶自遲疑,坐在對面的戴寒生,忽然又咳起來。

一咳起來便沒辦法輕易停息。戴寒生伸手去桌上拿剛剛拆開的那包紙巾,詹綿眼疾手快,先替他抽了一張出來,遞到他手裏。

她的手指有一瞬,碰到他的掌緣。

詹綿覺得心跳漏了一拍。

她心懷鬼胎,好在對面的戴寒生忙着咳嗽,未曾發現她的異樣。

戴寒生捂着嘴,咳了一會兒才停下來。再擡眼的時候,眉眼間的若有若無的倦色,變得深濃。

連帶着神情都仿佛冷了幾分,越發顯得寂寥沉郁。

咖啡館裏嘈雜混亂,他兀自坐在那裏,這樣格格不入。

而詹綿坐在他對面,不知何時,只覺得一顆躁動不安的心,忽而安靜下去。

她靜靜地看着他,想了想,道:“雪梨姜湯,治感冒咳嗽有奇效,你可以試一試。”

戴寒生很明顯地怔了一下。

過了一會兒,他才輕聲地道:“謝謝你。”

語氣疏離而冷淡。

詹綿聯想到剛剛她問他病況時戴寒生的反應,充分明白過來。

戴寒生非常不喜歡別人提及他的身體情況。

于是,她果斷地閉了嘴,埋頭吃了兩口已經有些涼了的煲仔飯來掩飾,而後道:“我吃飽了。”

戴寒生點了一下頭,叫來服務員。她埋頭從随身的錢包裏,拿出薄薄的兩張紙鈔。

他有些詫異地看着她。

詹綿微笑:“雖然不值一提,但我想我該請你吃飯。”

戴寒生沉默地看了她一會兒,道:“那麽,麻煩你。”

他們一起走出咖啡館。外面的天色已完全黑透。

詹綿落後他半步,同他一起走到街邊停着的一輛黑色小車面前。詹綿停下腳步,站在一側。戴寒生轉過身,同她告別:“再見,詹小姐。”

詹綿心知他即将離開。

心裏的不甘在叫嚣,她動用全身的力氣克制,維持一個淡定微笑:“戴先生,再見。”

她站在夜風之中,沒有挪動的意思。戴寒生不再堅持,上了車,在她的目送下揚塵而去。

……

見到戴寒生的兩天後,詹綿穿着唯一的那套正裝,出現在一棟大廈前。

大廈一側,偌大的廣告牌上寫着“覓香娛樂”四個字。

她進了大廳,按照周嘉恒在電話裏的囑咐,在前臺報上他的名字。

五分鐘後,一個西裝革履的年輕男子走出電梯,刷卡出了通道,朝着她走來。

他戴一副黑框眼鏡,看起來文質彬彬,目光卻清醒銳利。

他徑直朝着站在前臺旁的詹綿走來,隔着五六步的距離,清晰地叫出了她的名字:“詹綿小姐。”

詹綿愣了一下,即刻反應過來。

昨日的電話溝通後,他向她索要過簡歷,所以知道她的相貌。

詹綿禮貌地沖他點頭:“是周先生吧?您好。”

周嘉恒的目光不動聲色地在她身上逡巡,帶着審視,但态度卻是足夠的溫和有禮:“從學校過來挺遠吧?”

他的和善,不但沒讓詹綿放松神經,反而令她愈發緊張起來。

她望着他微笑:“還好,坐公交的話一個小時就到了。”

周嘉恒笑了笑,沒說什麽。

他領着她往通道走,替她刷了卡。電梯一路升到七樓,周嘉恒把她領入一間小小的會議室。

“稍等。”他說。

詹綿獨自在會議室裏等了兩三分鐘。會議室不大,白牆木地板,除去開着巨大落地窗的一面,另外三面牆上都挂着數副電視劇的劇照,裏頭的臉孔詹綿就算叫不出名字,也都覺得眼熟。

這大約是覓香娛樂出品的電視劇了。

周嘉恒帶着一個厚厚的文件夾和兩瓶純淨水回來。

他在她對面坐下,道:“詹小姐,你今年是大三還是大四?”

詹綿下意識地挺了挺脊背。

她早料到他會有此一問。因為她之前曾告知戴寒生她今年不過大三,但在昨天發給周嘉恒的簡歷裏,卻寫的是真實情況。

她說:“我今年大四。”

聽了她的回答,周嘉恒的臉色依然平靜溫和,沒有出現詹綿擔心的情況。

他只是道:“詹小姐不是本地人,如果大四的話,三個月後就畢業了。而這次選秀報名截止是在四月底,五月中旬正式啓動,結束的話,大概要到七月中旬了。”

詹綿凝神聽着。七月中旬的時候,她自然已經畢業,就不能繼續住在學校的寝室了。

如果能順利勝出當然另當別論,可是這一段時間要如何度過,是目下要解決的問題。而如果落選,她又該何去何從,亦是需要考慮的。

周嘉恒望着她,淡淡地笑:“選秀期間,公司為每一輪的入選者都安排了訓練課程,也提供食宿,以便讓入選者沒有後顧之憂。”

詹綿隐約捕捉到他笑容裏有苦澀之意。

她是在過了一段日子後才明白,周嘉恒這個笑容的含義。

而當時,詹綿只笑了笑:“那太好了。”

周嘉恒看着她的目光裏,壓抑着淺淺的擔憂。他沒有表現出來,只是将手裏的文件夾打開,從裏面取出一疊紙張。他把那疊紙和一支黑色簽字筆遞給詹綿:“如果沒有什麽問題的話,你可以先填一下報名資料。”

詹綿點了點頭。

她填寫資料,周嘉恒在旁,粗略地向她介紹選秀的流程:“詹小姐,因為有內部員工推薦,所以你的報名資料無需經過海選,會直接進入下一個環節,也就是網絡評選。網絡評選前五十名的,會入圍複賽。複賽階段的層層選拔,都會錄制成電視節目面向全國播放。但目前具體的賽制是由紅香劇社那邊策劃,我們這邊尚未收到消息。”

詹綿捏着筆,不停地填寫資料,卻不自覺地咬了咬唇。

如果不是戴寒生,她非但不會想到要報名參賽,就算參賽了,大約也無法通過海選。

周嘉恒似乎明白她心中所想,無聲地嘆息了一聲。

眼前的女孩子,不夠貌美,甚至不夠年輕。且全身上下,都難以尋覓出一絲演藝圈人士身上常見的圓滑世故。

連臉上畫的淡妝,都透着顯而易見的拙劣。

她對于這一行,顯得太過純真。

盡管她可能非常聰慧。

周嘉恒并不讨厭她。但同時,亦不看好她。

詹綿填好了資料,周嘉恒道:“我會把你的報名資料遞交過去。你可以稍作準備,而我如果收到了任何消息,都會第一時間通知你。”

……

從大廈裏走出來,詹綿依然感覺身在雲裏霧裏。

不過填了一張表,卻已替她鋪好一整條路。

最近她四處求職,每次都要經過層層嚴密篩選方能殺出重圍,尚是第一次體會到“贏在起跑線”的感覺。

不知為何,詹綿沒有想象中的興奮,心情反而有些沉重。

她走過斑馬線,又往前走了一段,準備在車站搭乘公交車回學校去。

包包震動起來。她拉開拉鏈,找出手機,看了一眼屏幕,呼吸即刻便有些急促起來。

戴寒生的名字,躍動在屏幕上。

詹綿深深呼吸,極力讓心跳變得平和些。而後,她接起電話。

“戴先生。”她搶在他之前開了口。

戴寒生停了一秒,才應道:“是我。我剛剛同周嘉恒通過電話,他說你已去公司填寫了報名資料。”

詹綿道:“是。周先生說,因為有你的推薦,所以我可以直接入圍到下一輪。謝謝。”

她的聲音裏,沒有多少興奮。

戴寒生聽出來了,然而依舊只是不動聲色地的淡淡道:“沒什麽,舉手之勞而已。”

又一次的舉手之勞。詹綿微笑。

而這一次,他的舉手之勞,抵過她無數心血。

一時間,她不知該說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

————

修下文

☆、目标

戴寒生停了一會兒,沒等到她的回應,再度開了口。

說的卻是詹綿絕未想到的一件事。

他居然說:“詹小姐,上次你說,雪梨姜湯,治感冒有奇效。但是我不會煮,你可否來我住處幫我弄一下?”

詹綿先是沒聽懂。聽懂以後,她又呆在那裏。

日光熱辣辣地照在她臉上。塗了一層BB霜的臉,有種不透氣的悶窒。

腦海裏浮現出戴寒生的臉孔。不知為何,腦子裏的那張臉,眉宇間有不消散的疲憊。長長睫毛,遮蔽他眸底的情緒。

神秘而不可捉摸的男子,遺世獨立地站在那裏,看着她的時候,猶如看着別處。

詹綿遲疑了四五秒,才說:“好。戴先生你住哪裏?”

戴寒生似乎笑了笑,本就溫和的聲線,變得愈發低沉柔和:“我就住覓香娛樂公司附近。你還沒回去吧?”

“沒有。”

“你在哪裏,我來接你。”

“……我在大樓對面的公交車站。”他難得表現出來的熱絡,令她吃驚之餘,連反應的速度都變得緩慢。

詹綿站在車站等。

十分鐘後,戴寒生步行而來。詹綿正在垂着眼擺弄手機,不意身側傳來一個熟悉聲音:“詹小姐。”

詹綿擡起眼,看見戴寒生站在兩步開外的地方,正沖她露出一個清淡笑容。

他仍是襯衣仔褲的随意裝扮,不過今天穿的是件淡黃色的襯衣。

暖色調,襯得他整個人也顯得柔和一點。

她情緒本來非常複雜,可是這一刻,卻仰起臉,真心實意地對着他笑起來:“嗨。”

得到如此回應後,戴寒生的笑意微微濃了一些,口吻還是不動聲色的清淡:“應征演員,你可以穿活潑一點。”

她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垂下頭看自己的打扮,過一會兒才擡起臉來:“我面試都穿這一件,感覺比較穩妥。”

他笑容猶自溫和,詞鋒卻犀利:“演員最怕的就是穩妥。”

已隐隐帶上教育的意味。

詹綿呆了一瞬,而後老實地點點頭:“哦。”

他看着她,良久,居然嘆了口氣。

詹綿再度怔住。

他不給她反應的時間,轉過身,道:“我們先去買雪梨和姜。”

話題轉得太快,她愣了一會兒,才急忙跟上他的腳步。

因是他主動提起,詹綿猶豫再三,才問道:“你後來吃藥了嗎?”

戴寒生側過頭看了她一眼:“沒有。我不喜歡吃藥。”

目光清透。理所當然的口氣,沒有一點心虛。

詹綿被他的氣勢完全壓倒,竟然無言以對。

他帶她走了五六分鐘,就來到一家小型的連鎖超市外。戴寒生道:“麻煩你去買吧,我就不進去了。”

詹綿強烈地感覺今天同戴寒生的互動非常詭異,然而他站在那裏說着話,完全沒有表露出一絲不自在。

态度平和篤定——滿滿都是富家少爺慣于對人頤指氣使的惡劣腔調。

詹綿腹诽不已,暗道一個人真的有多面性。然而話雖如此,她卻仍順從地進了超市。

她買了五個梨、兩塊姜出來,掏出錢包結了賬。出去的時候,看見戴寒生正在路邊的楊樹底下講電話。

隔得遠,她聽不清他在說什麽,只看見他兩道好看的眉微微蹙起來,神情嚴肅中透着清冷。

詹綿不想偷聽他說話,遠遠停了腳步,安靜地站在那裏等。

他側過頭,看見了她,眸光在她的臉孔上停留一瞬,又移開去。

戴寒生過了一會兒結束通話,将手機順手放回褲兜裏,而後朝着她走了兩步,非常自然地去接她拎着的塑料袋:“我來拿吧。”

詹綿怔了一下,推拒:“不不,不重。”

他淡淡地道:“我來拿。”

戴寒生堅持,所以詹綿只能屈服。她松開手,讓他拿走了塑料袋。

他在前面走,忽然又把話題拉回了正事:“你以前大概從沒涉足過任何演藝圈的工作吧?”

詹綿誠實地搖頭:“沒有。連高中班裏排演課本劇,我都是念旁白的。”

他聽了這一句,笑了起來。

很單純的一個笑。她不禁有些羞赧。

戴寒生很快端正了臉色:“如果你就這樣去參賽,就算可以直接過海選關,大概下一輪還是會淘汰。”

詹綿垂下眼,盯着自己的鞋尖,沉默了一會兒,道:“我還沒想到好的辦法。”

她既沒錢,也不認識人。連這一句話,本都沒有必要說的。

他應該心知肚明。

而戴寒生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沒關系,我幫你。”

她愣了一下,擡起眼來,正好觸碰到他的眼神。

清涼淡靜的眸光,雖然依然是淡漠而缺乏熱情的,但卻平和篤定,仿佛在說一樁再尋常不過的事。

詹綿沉默良久。

如他前日在咖啡館裏所說。她并不需要介意細枝末節,只需把握住眼前的機會就好。

但詹綿始終篤信,這世間絕無免費的午餐。

越是誘人的條件,越令她警惕。她深深懷疑,自己是否償還得起。

她最後說了這樣一句:“我要如何回報你?”

戴寒生似乎未料到她會說這一句。他停了一會兒,才笑了笑:“也許你可以從替我煮一碗高質量的姜湯開始。”

……

戴寒生的公寓不大,很整潔。

詹綿進門了便直奔廚房,想要把湯先炖上。

廚房用具一應俱全,但都很新,顯然極少使用。

戴寒生站在廚房門邊,看着詹綿站在竈臺前忙碌。

她個子不高,背影看起來清瘦,細細腰肢,不知為何,令他産生營養不良的聯想。

而她今天紮着馬尾,露出半截白皙後頸,又令他聯想到某首小詩。

——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

戴寒生欲言又止。

最終,他轉身離去。

詹綿炖上湯,看了一眼時間,而後走出去。

戴寒生靠在客廳的沙發上,微微眯着眼,居然好像是要睡去的樣子。

她不自覺放輕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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