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六月仲夏，天氣終于從乍暖乍寒的怪圈中跳脫出來，清晨剛過氣溫就飙到了二十三度。

被驕陽灼烤的街道空無一人，只有公交車例行停下随着噴氣聲緩緩打開車門……并沒有人。司機習以為常，又慢悠悠的關上門，緩緩駛離站牌。

整輛車只有一個穿着白色半袖的青年。他看起來年紀不大，靠在位置上的身體單薄纖瘦，眼眸半瞌着，隐約可見睫毛下淺淡的黑青色。

像不務正業，叛逆熬夜的小子。

車內開始播報下一站地點。當機械冰冷的女聲緩緩念出中心醫院時，青年突然擡眸，從位置上起身。

他的目的地是醫院。

來領取病例。

今天是周二，不屬于休息日的醫院雖然忙碌，卻也不會太過擁擠。簡秋然進入門診室時，前面只有三位排隊病人。

國字臉的醫生嚴肅認真，應該是經常皺眉的緣故，眉宇間褶皺深刻。他正在對病人說：“這種病死亡幾率雖然高，但是有一線生機我們也要把握住，應該積極生活配合治療……”

簡秋然收回視線，微微斂眸。

這種鼓勵人心的話大概重複了三遍，終于輪到了他。

醫生推了推眼鏡，又看了看他：“簡秋然？”

“嗯。”

“你年齡這麽小，怎麽不叫父母陪着？”

“我已經成年了，有事直說。”

大約是看他性格穩重，醫生猶豫會還是将病例推給他：“你被檢查出早期肺癌。”

雪白的紙張映着窗外的光線有些紮眼，青年呼吸微頓，半晌才哦了一聲。

醫生見過震驚的、慌亂的、不可置信和絕望的，還是第一次見這麽淡定的……淡定的讓人不知道該如何安慰。

他的眉心緊皺，試圖平複這個年輕人的心情：“你不要太傷心，肺癌并不是什麽不治之症，只要有一線生機我們都會努力把握。而且你處于早期且發現及時，只要選擇适合的方式積極治療存活率非常高……”

簡秋然表情絲毫未動，平靜道：“不用了。”

醫生：“我理解你現在的心情，但是……”

“我沒錢。”簡秋然用三個字打斷醫生的長篇大論，轉身離開時又補充了一句：“而且父母雙亡還背債，沒必要。”

沒必要拼死拼活去把握這一絲絲的可能性，然後……繼續漂泊。

——

帶着病例從醫院出來時，太陽已經從東方移到正上方，紅通通的挂在頭頂上，不消片刻曬得皮膚就跟塗了辣椒油一樣，火辣辣的。

簡秋然轉了會沒找到垃圾桶，苦于太陽太大，只能将病例揣進背包裏順手帶回了家。

其實帶回家也沒關系。他是一個人住，自己不在家時窗簾一拉黑的跟鬼屋一樣，絲毫沒有人氣。別說病例了，就算是人死掉了也不一定有人發現。

簡秋然輕嘲一聲，将背包丢到沙發上進入廚房做飯。

午飯是茄子炖肉加米飯，介于自己快完蛋了，簡秋然還獎勵了自己兩個荷包蛋。

吃完整理時，左手佩戴的腕表突然亮起，表盤星星點點的亮光凝聚成J的字樣，又慢慢打散歸于原位，如此重複三遍才歸于平靜。

簡秋然擦幹淨手，快速進入主卧開電腦，熟門熟路點進星空圖标的軟件，成功登錄。

這是一個名叫Empire的論壇。它的來源不明、發起人不明、甚至連出現的時間都沒人能說清楚。但也是這樣一個論壇彙聚了全球頂尖駭客，是各方駭客向往的神聖之地……因為這個論壇路障太兇，想進來的人九成九都折在半道。

簡秋然僥幸突破路障，平時就在裏面接單賺錢，勉強維持生計。

代號是J。

腕表亮是他自己設置的小程序，只要管理員@自己，就會發出信號提醒。

果不其然，一進入論壇主頁就見置頂飄紅的帖子發起人正是管理員009號。

他在主樓@全體成員，簡言意駭道：“未知名賬號發起挑戰，破除主樓app防火牆即可獲得五百萬獎金。[附贈鏈接]”

寥寥幾句，卻好像涼水潑進熱油裏瞬間炸了鍋。平時活躍度從未超過兩千人的論壇以火箭速度直線飙升，險些突破五位數。

大家心情澎湃着，細細說來無非就是三種人——看熱鬧的、想錢的、以及技術高超想練手的。

然而他們再磨拳霍霍，也不敢再帖子裏亂說話。因為帖子分類嚴格，灌水帖是灌水帖、技術貼是技術貼。你可以在灌水帖裏天南海北吹牛裝逼，但是在技術貼你只能規規矩矩留下‘接受挑戰’‘挑戰失敗’以及‘挑戰成功’三句話。

不服氣也沒關系，有本事你打出別的字看看能不能發出去。

所以在情況不明之前，誰都不敢胡亂留言——他們寧願單開灌水帖。

簡秋然看了會，有人賭五百萬花落哪位大神家、也有人表示未知名賬號id很難查、更有人表示：要命了，這防火牆攻不進去就算了，竟然還反噬！！

反噬？

一石激起千層浪，衆人連忙詢問這位先鋒勇士到底發生了什麽。

勇士回帖說：“別提了，畫面進入就黑了，我手速再慢點電腦都能報廢，你們小心點。”

之後勇士又回了幾個問題，最後感慨道：“五百萬真不是好賺的。”

簡秋然剛看到這裏，對話框就開始抖動，列表僅存的好友匿名X問他：“看到鏈接了嗎？想不想試試？”

簡秋然沒有廢話，直接将帖子截圖甩過去。

匿名X：風險和機遇并存，怕什麽。

簡秋然：電腦壞了你賠？

匿名X：我呸，老子沒錢。

簡秋然：那你說個屁。

匿名X：……

兩個無情的人互相傷害片刻，最終還是匿名X率先認輸，diss道：不跟你比心腸，老子的心髒再硬好歹還有溫度。

簡秋然懶得理會。

匿名X在口舌上讨回便宜，這才嚴肅道：說真的，咱們都知道優渥的獎金背後代表着什麽，就算不能拔得頭籌練練手也行啊。這說出去好歹也是參與過百萬技術貼的人，多有面子。

匿名X：而且按照慣例，如果半小時內還沒人成功，觀望的大神們就該出手了，到時候連練手的機會都沒了，你真的不來？

簡秋然猶豫片刻，敲字回複：來。

匿名X：就知道你是傲嬌，床都暖好了快來。

簡秋然沉默點叉。

技術貼的回複已經超過六百條，無一例外全是接受挑戰。簡秋然翻到最下面看到了匿名X在兩秒前的回帖，扶正鍵盤跟着敲字：“接受挑戰。”

畫面自動跳轉至主樓，簡秋然活動手指，繃緊神經點進去。

屏幕瞬間黑了下去，再次亮起時頁面反複跳橫、數據指令錯亂、竟是連反應的機會都沒有直接被黑了。

簡秋然低咒了一聲，緊急搶救。第一次懷疑自己的技術特別渣，不然防火牆怎麽連兩秒都沒撐住。

屏幕上的病毒特別活躍，上蹿下跳、左右閃現、有時候還會帶領軟件排隊玩貪吃蛇，十足十的嘲諷。

簡秋然眉頭緊皺，十指幾乎快出殘影也沒有追蹤到對方的痕跡。更可怕的是，也不知道是不是神經繃緊導致錯亂，餘光中竟然瞥到自己的外接攝像頭亮了紅燈。

自己開啓了？

不管有沒有看錯，簡秋然下意識側臉避開，反手将攝像頭扣在桌面上。

他聽說過很多進別人防火牆不成，反被曝光長相資料的事情，就算看錯也不得不防。

簡秋然以為這樣問題就會過去，誰料擡頭就見剛剛還數據錯亂的電腦突然映出他的面容——卧槽！簡秋然立刻轉頭，聽到後面傳來清晰的咔嚓聲。

他沒有放松，摸索着抽過鼠标墊擋臉，在連綿不絕的咔嚓咔嚓中直接拔電。

拍攝聲音瞬間消失。簡秋然微微偏頭，确定電腦已經沒有問題這才丢下鼠标墊，皺起眉頭。

對于善于隐藏在網絡背後的駭客而言，暴露任何真實資料都是非常慘重的事情。沒有一個駭客願意暴露隐私，更何談是長相……所以這暗裏偷拍不成，還敢明面硬來咔嚓咔嚓拍照的另一方就顯得更加可惡。

也不知道管理員是從哪裏找來的鏈接測評，果然獎勵越優渥就越沒好事！

簡秋然對測評方的感觀拉到最低，當機立斷決定放棄練手機會——沒有什麽比自己的安危更重要。

他等待着，不急不緩的整理好鼠标，直到感覺時機差不多了才緩緩打開電腦。

電腦亮屏，順利開機。

如他所料，論壇中攻擊測評方的人不下四位數、再加上半小時已過大神齊齊出動、就算測評方應對自如也不會抽出時間關注一個失敗者。

他松了口氣，決定上論壇尋找匿名X，問問他什麽情況。

論壇點進去是放大款星系圖案，然後再跳轉登錄頁面。所以當畫面黑下來出現銀色光芒時，簡秋然并沒有在意。結果下一秒就見畫風越來越偏，竟然凝聚成一雙冷質威嚴的獸目。

簡秋然準備敲密碼的手頓時僵住，懸在鍵盤上半晌沒有落下。

很難形容這種感覺。就好像你的理智知道它是電腦合成的圖案、是不存在的，可對視上這雙獸目身體卻自覺繃緊給出警惕的反應、又好像它是真實的。

更要命的是，當這雙獸目從屏幕消失時，這種被注視的感覺卻并沒有随之離去，反而越發明顯。

就好像……距離他更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