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狐嫁其二
前世,雪無霁十九歲拜入琉璃宗,三載出師,一劍霜寒十四州,驚豔天下。
往後百年,他劍上的鋒芒從未減過半分。起初,他是師父觀如是座下的第一人,後來逐漸變成竹津第一人,琉璃宗第一人,三大門派第一人,乃至……淩霄界第一人。
“天下無人不羨雪。”
這是淩霄界對他的評價。當然,是在他入魔之前。
當然淩霄界也沒少過對他身世的議論和猜測,畢竟十九歲才拜入琉璃宗,這年齡已經不算小了。更多的仙家子弟,從兒童時期就已經開蒙。
有人猜他是某個隐居大能前輩的後代;有人猜他有上古神秘血脈,說不定是什麽沒落世家的後裔;有人猜他是什麽世家大族的私生子;有人猜他是人界皇族,因為人界現在的皇室就姓雪……
總之,五花八門什麽都有。
但雪無霁對此未置一詞。任那些人想破腦袋也想不出,雪無霁的“神秘血脈”,竟然是白狐妖。
一種說不上珍奇也說不上泛濫的妖族。
那些人倒是有一點猜對了,他屬于人族的那一半血脈,來自人界的皇室雪氏。
他生父是個沉迷求仙問道的王爺,某年遇到了一個女道士,說能帶他飛升成仙。這女道士就是一只白狐貍,會一點靈術,立刻就把雪王爺迷得神魂颠倒。
二人生下了雪無霁,在雪無霁五歲那年,女道士吸幹了雪王爺的陽氣,長出了第九條尾巴,終于得過仙門。他帶走了雪無霁,卻在走過仙門的下一刻就抛棄了他。
求仙問道,須斬塵緣。
把雪無霁帶到淩霄界,就是他留給自己的兒子最後也是唯一的禮物了。雪無霁是在專門收養孤兒的慈幼堂長大的。
淩霄界有四洲,每個洲都設立有慈幼堂,因為每個洲都有被飛升的凡人抛棄的人界孩子。這些孩子不會有專人開蒙,但在淩霄界,就算一輩子不會靈術、不得啓蒙也比人界的人活得長。
只有極少數才會一步登天,被仙門看中。而雪無霁,就是這過江之鲫裏跳了龍門的那個“幸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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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無霁的師父觀如是收下他之後,就在衆人面前隐去了他的出身是慈幼堂。
而他的狐妖血脈,則是連觀如是都不知道的秘密。
可因為這場意外,秘密在這少年面前輕易就暴露了。
這少年還是他名義上的道侶……
雪無霁的心情頓時格外地差,他推開少年,冷着臉站好。少年比他還高一些,雪無霁微微擡頭對上了他的眼睛,心下忽地一怔。
怎麽如此眼熟?
這絕對是一張相當出色的面孔,明豔且俊美,唇紅齒白,一雙鳳眼漆黑幽深,只是皮膚有種病态的蒼白。若是再年少一點,說他是個好看的姑娘都不突兀。
雪無霁直直地盯着少年看,微微皺眉。他想到了一個人。那個人也姓陸,幾乎是這少年長大後的翻版。
唯一不相似的地方是,那個人的額心有一道燈焰般的紅痕。
這樣一想,雪無霁覺得有些有趣,難道會這麽巧合?這種好奇居然壓過了他想先離開後再弄清楚來龍去脈的想法,而是想留下來看看會發生什麽。
但這少年的臉色卻不大好看,原本在笑的嘴角冷了下去,道:“他們給你下藥了?”
嗯?雪無霁狐耳動了動。
少年的注意力竟全然不在他突兀的狐耳上,而是問了這麽一句話。
“是軟息散。”雪無霁回了四個字,探究似的打量着少年的表情。
從他一醒過來,他就注意到了這一點。那間洞房裏燃着的香不是別的,而是能夠讓人靈力渙散、失去氣力的軟息散,這也是雪無霁一定要離開房間的原因之一。
雪無霁本以為,這是他那位“道侶”安排的,但看少年的反應,好像不是這樣。
“他們”指的是誰?
那這樁結道大典,是出自少年的意思嗎?看樣子似乎也并非如此。在雪無霁前十八年的記憶裏,他從未見過這少年,而且以他陸氏六皇子的身份,與一個慈幼堂的孤兒結道,怎麽看都不相配。
少年在聽到“軟息散”三個字後就沉默了,他的眼睛裏一瞬間閃過一絲戾氣,很快又被壓了下去,視線移到了雪無霁的袖袍和衣擺下。
紅色的喜袍之下,能看到他裸|露的足尖。雙腳踩在冰涼的石板上,指尖都被凍成了淺淺的粉色,袍擺下還拖曳着一條細細的銀鏈子。
燈下,少年神色晦暗不明,雪無霁看到他的眼睛完全陰沉了下去,仿佛連燭火都逃脫不出這深潭,泛不起一點亮光。
這雙眼睛,雪無霁也十分熟悉。但那個人并不會在他面前露出這種神色,別人都說,陛下露出這種表情的時候就是有人要倒黴了。
在他面前,那人常常是帶笑的。連雪無霁将劍橫在他頸邊的時候,他都微笑着一偏頭,讓脖頸更靠近那冰冷的劍鋒,說:
“宿哥哥,你要殺我嗎?”
連稱呼都差不多。現在他已經有八Ⅰ九成的把握,這個少年就是他猜測的那個人年輕時的樣子。
這可真是,太有趣了。
現在站在他面前的少年和後世還有些差別,他身上沒有後來那揮之不去的濃重血腥氣。
雪無霁想看看少年究竟會如何反應。
對一個之前從未見過面的“道侶”,他表現出的關切和親昵似乎太過了。但放在那人身上,什麽舉動卻也不顯得奇怪。
畢竟這人本身行事就不能按照常理揣度。
“哥哥,抱歉了。”少年思索了一會兒,忽然道。
他上前,把雪無霁橫抱了起來。
雪無霁雙腳離地,發間的本已松散的金釵因為動作掉在了地上,金石相碰,發出一聲脆響。
他長發未束,就這麽披散下來,猶如一段被裁下來的黑夜,狐耳透着點粉;眼尾若有如無一點飄紅,眸色與發色不同,是極為通透的淺色,明淨似琉璃;淺粉的唇上點着朱紅。
同樣是萬裏挑一的美貌。最妙的是雪無霁左眼角下的一滴小小的紅色淚痣,如同雪地裏的紅梅一般。
少年力道恰到好處,沒讓雪無霁感覺到任何不适。他步履很平穩,道:“哥哥,你好輕。”
這個舉動是雪無霁沒想到的。在少年的懷裏,雪無霁視線與他的下巴齊平,少年嘴角的弧度十分完美,但眼睛裏還是冷的。
他一路把抱着雪無霁穿過了長廊,沒有進入洞房,而是拐進了一個未着囍字的房間裏,将懷中人放到了床上。
雪無霁看着他俊秀的面容,心下生出一個詭異的想法:難道接下來,他真的要和這個少年做“道侶會做的事”?
雪無霁坐在床邊,少年半跪下來,盯着他腳上的鎖鏈看了一會兒,眼神十分可怕。他竟是徒手将銀環擰斷了。
接連幾聲脆響,銀鎖便脫離了雪無霁的腳腕。堅固的靈鎖在少年手裏像個紙紮的玩具,銀環扭曲變形。這動作好像是在發洩怒意一般。
雪無霁伸出手讓他擰斷手上的鐐铐。少年低垂的長長睫毛在眼下投出陰影,雪無霁看了一會兒他的睫毛,開口道:“你叫什麽名字?”
他要确認一下自己的猜測。
漆黑的睫毛擡了起來,映襯着燈光,少年的眼睛裏像是點亮了星星。他動作一頓,笑了起來,道:“哥哥還不知道我的名字嗎?”
說着,他拉過了雪無霁的手,在他攤開的手心裏寫:“我叫陸芯,字宸燃。是仙皇第六子。”
少年的手很好看,薄而優美。一筆一劃,指尖掃過掌心,帶來輕微的戰栗和酥麻。
果真是陸宸燃。
他前世的對手,後來統禦了淩霄界的暴君陸宸燃。
雪無霁嘴角微微翹了起來,道:“陸宸燃。”
像他這樣的人,已經站在了頂峰,能讓他承認的不管是對手還是朋友,都是一樣的稀少和珍貴。
雪無霁沒有朋友,而他認可的人,也只不過陸宸燃一個。以這種方式遇到未來的對手,實在是很有意思。
他并不常笑,這個淺笑也如雪花一樣很快融化了。但陸宸燃卻目不轉睛地将這個轉瞬即逝的笑容收入眼底,眸光有一瞬間的暗沉。
而後陸宸燃重新笑問:“那哥哥呢?你叫什麽名字?”
他坐到雪無霁身邊,向他攤開手,歪了歪頭看着他。
這個眼神一時間讓雪無霁聯想到了某種小狗,眼睛黑亮亮地仰頭看他讨要獎賞,還會發出“嗚嗚”的聲音。
雪無霁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注視着陸宸燃的眼睛,“雪無霁”三個字就要脫口而出,卻在舌尖上一轉,改口道:“……雪宿。”
雪宿……
雪無霁一筆一劃地在陸宸燃的手心寫下了一個“宿”字。這個名字讓雪無霁有些恍惚,仿佛是後遺症,又有一些零星的記憶浮了上來。
“無霁”這個字,是他的師父,琉璃宗竹津峰峰主觀如是在他二十歲時給他取的。
按照時間,雪無霁現在才十八歲,前世的這個時候他還在青蕪州的慈幼堂裏,連淩霄界三大宗的“琉璃宗”這個名字,都只是聽說過而已。
自然不會有字,而只有他的本名雪宿。這是他的母親給他取的。
在淩霄界的一百年,所有人也都只只叫他雪無霁或是無霁道人。淩霄界的規矩很松散,有人連名字都沒有,一個道號就算完事。皇族陸氏才會給自己的子弟在十五歲時就取好字。
觀如是念在他是從人界過來的,就按照人界的規矩在他二十歲時取字。
在這之後,也無人探究他的本名。
只有陸宸燃,不知道從哪裏知道了他的本名,一直開玩笑似的叫他“宿哥哥”。
而眼前,陸宸燃等他寫完,握了握手掌,仿佛能虛抓住那一個字似的。他笑道:“那我就叫你宿哥哥,好不好?”
前世今生,仿佛在這一刻重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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