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狐嫁其三
雪無霁凝望了他一會兒,忽而轉移了話題:“這場大典,為何而起?”
這場結道大典處處透着古怪。
雪無霁可從沒見過誰的結道大典是一方昏迷在床,一方在喜宴上喝酒的。
這是其一,其二是,為什麽是雪無霁?他想不出,這時候的自己究竟哪裏會和辟元仙宮扯上關系。
青蕪州是四個州裏距離辟元仙宮所在的白玉京最遠的。一個皇子不遠萬裏去找青蕪州慈幼堂的一個孤兒結道,想想都離譜得很。
雪無霁看着陸宸燃,等一個說法。
陸宸道:“我與二哥有些嫌隙,他拉着他母後去找父皇,說要給我說個親。問我的意見,我随手就指了青蕪州。”
他漫不經心地補了一句,“我還說最好是個孤兒,要是個男的,要比我大,長相還不能比我差。”
雪無霁:“……”
他不由得按了按眉心,看着快把“無所謂”三個字寫在臉上的陸宸燃,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好。
這還真是陸宸燃的作風。他根本是存心刁難,壓根沒想要找道侶吧?結果還真給他那位二哥找到符合條件的了。
還有,什麽“有些嫌隙”?但是這些條件綜合起來,最好也不過是個貌美的廢物。
他現在也确實是個“貌美的廢物”。
陸宸燃如今才十六歲,雪無霁卻已經能感覺到他體內汪洋的靈力。而雪無霁自己,看上去全然是個凡人,不,凡狐。
十八歲的雪宿還是慈幼堂一個籍籍無名的孤兒,原本,再過半年,琉璃宗會有使者來慈幼堂巡視,挑選天資出衆者。
這本是慣例,三大宗每隔十年都會派使者去各個洲的慈幼堂看一看。淩霄界大大小小的宗門不計其數,頂尖的卻一直只有三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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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慈幼堂的孤兒們,這也是這輩子唯一能一步登天的機會。被帶走的多是幼童,而十八歲被帶走的雪無霁,是例外中的例外。
也是天才中的天才。
雪無霁被帶到琉璃宗外門學了一年,就成為了內門弟子。竹津峰峰主觀如是從不收徒,可他破例收了雪無霁為關門弟子,引起了軒然大波。
雪無霁記不太清這些久遠的細節了。
一個尋常的修仙者,幼時開蒙,十歲覺醒靈根,踏上修仙正途。而雪無霁卻到十三歲才覺醒靈根,比旁人足足遲了三年。
沒有人看出他覺醒了靈根,連還是小少年的雪宿自己也不知道。他冰水雙靈根,但軀體卻還無法容納這種極為罕見的力量。
于是最後表現出的結果就是雪宿大病一場,成了個病秧子,足足兩三年才好轉。慈幼堂堂主是念着他長得實在好看才沒有把他趕出去。
那個慈幼堂的堂主現在應該很高興他送走了一個麻煩。
一個真敢找,一個還真敢結。
雪無霁不由得想,前世有沒有也發生過這樣的事?他沒聽過陸宸燃有任何風流韻事的傳聞。
他曾在無聊時看過幾本話本,不乏這類借屍還魂、重回過往的志怪傳奇。許多都說,有時候一件小事的變動就能引發極大的變化。
看來還當真如此。
不過究竟自己為什麽會重生?他是死在魔界的,難道魔界的靈力場有什麽特別之處?
他沒說話,陸宸燃收起了懶散的神情,坐端正問了一句:“你生氣了嗎?”
雪無霁道:“并未。”
他對上陸宸燃的視線,微怔。
他發覺陸宸燃真的長了一雙很好看的眼睛,雙眼皮行到眼尾漸寬,扇形;眼尾是略微下垂的,瞳仁漆黑,配上少年人還沒長開的面孔,看人的時候尤其無辜。前世他沒有注意過這一點。
現在那雙很好看的眼睛微微一彎,陸宸燃重新問道:“那我可以叫你宿哥哥嗎?”
“……随意。”雪無霁睨了他一眼,前世你倒是沒有征求意見。
于是陸宸燃立刻笑盈盈道:“宿哥哥。”
軟息散的效力還有殘留,雪無霁開始閉目冥想,嘗試疏導體內稀薄的靈力。
不知為何,他就有種篤定感,陸宸燃不會對他做什麽的。雖然他們前世在淩霄界是人人皆知的不對付,但雪無霁卻就是有這樣的安心。
陸宸燃看着他面前的人閉上了眼睛,眉目安定。雪無霁的妝還沒有卸,唇上的朱紅與眼尾淚痣盈盈相對,襯着燭光柔軟又旖|旎。
他不由得擡起手,占有欲像一張細細的網,纏在他心上密不透風,帶來無盡的疼痛。
可那只手卻在半空中克制地收回。
他擋住自己的臉,靠在床闌上無聲地笑了起來。
一股龐大的神識以陸宸燃為中心擴散開來,卻又在雪無霁周身小心翼翼地留出了一圈真空,像是猛獸悍然守衛着自己的珍寶。
他微微眯起眼睛,嘴角上揚着,猶如貓在尋找戲弄的獵物。
神識風暴一樣籠罩了整個仙宮。不遠處喜房裏悄然溜進來檢查香爐的暗衛被驀然震懾,不由自主地就跪了下來,冷汗涔涔,愈來愈窒息。
他捂住自己的喉嚨,卻說不出話,驚恐的眼神好像看見了猙獰惡鬼。暗衛似乎被一只無形的手提了起來,眼珠暴突,目眦欲裂,最後,整個人炸成了一團血沫。
血珠鋪天蓋地,刷啦啦如雨一般落滿了整個喜房,讓紅色更加鮮豔奪目。
神識沒有撤離,陸宸燃放任這頭兇獸繼續在整個仙宮裏橫沖直撞,逼退一切靠近的蟲豸。
六皇子宮殿外的侍女和守衛脊背發寒,卻沒人敢議論。他們已經習慣了六殿下陰晴不定地性格,最近已經是格外地心情好了,都沒去找二殿下的麻煩。
不過這次怎麽瘋得這麽厲害?這血腥味可真濃。難道是那位道侶惹了他不痛快?
……
終于,陸宸燃按下了心裏沸騰的妄念。他靜待着雪無霁醒來。
那雙琉璃色的眼睛緩緩睜開,陸宸燃笑意盈盈地開口問:“我在喜宴上吃到了一種很甜的糕點,宿哥哥想嘗嘗嗎?”
雪無霁還有些懵,他現在的身體狀态實在算不上好,也有些餓了。聽到“很甜”兩個字,那對狐耳立刻背叛主人的心願豎了起來。
陸宸燃道:“原本之前差人拿過來了,但現在已經髒了,我重新去找。”
——被打翻在地,還沾滿了血,實在可惜。
他站起來,“宿哥哥等我一下。”
雪無霁點點頭,饑餓讓他的思考有點慢半拍。他前世早已辟谷,好久沒有過這種感覺了。
不過,陸宸燃為什麽要加一句很甜?
幾乎沒人知道他嗜甜。應該是巧合吧。
陸宸燃順道去差了人收拾那個一地血污的房間,免得血腥氣太重被雪無霁瞧出端倪。他端着糕點腳步輕松地走在走廊裏。糕點還冒着熱氣,是他剛剛做的,因此花了點時間。
他走進門,卻沒聽到聲音。
雪無霁倒在床榻上,閉着眼睛,黑發散在錦被上,狐耳軟軟地垂着。陸宸燃心髒一突,快步上前:“宿哥哥?”
沒有回應。
陸宸燃臉色變了。
“哐當”一聲,精心制作的糕點掉落在地,白瓷的盤子碎了一地。
陸宸燃抱起雪無霁,懷中人卻只是靠在他肩上,雙目緊閉。
有白色的光圈從雪無霁身上浮了出來,他漂亮又清冷的面容像被雪覆蓋了一般,逐漸模糊在光暈裏。
“哥哥?——雪宿!”陸宸燃眼前發暗,手控制不住地抖了起來。
“雪無霁!!”
陸宸燃腦中轟然炸開,連名字都顧不上了。他曾經無數次夢見過這個場景,夢見雪無霁在他懷裏逐漸消散成一團抓不住的風雪。
他在原地看着那些發光的碎片融化在天地間,什麽都沒有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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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想死你們辣!!Tv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