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雪瀾其一

懷裏一松,裹着雪無霁的喜袍輕飄飄地落了下來。

陸宸燃懷抱一空,理智的弦幾欲繃斷,差點瘋了,卻又感覺到什麽東西落進了他的懷裏。

……?

低頭一看,陸宸燃愣住了。啼笑皆非。

半晌,他緊繃的肩膀才松下來。

他嘆了口氣,半是無奈半是好笑地道:“宿哥哥,我真是……”

“拿你沒有辦法。”他自言自語。

只見陸宸燃懷中,一只雪白毛絨的狐貍正窩在紅色的喜袍裏安然酣睡,耳朵尖兒上的毛一抖一抖的。似乎還太亮,白狐貍皺着眉往錦袍裏埋了埋臉,伸出爪子搭在了眼睛上,睡成了一個雪團兒。

雪無霁做了一個夢。

天地間充斥着冰冷的風雪,他像一個半透明的幽靈,懸浮在半空中。雪花穿身而過。

他腳下是一片無窮無盡的雪原,雪原猶如一張純白的畫布,上頭只有零星幾點黑色的枯枝做墨。

這個場景他無比熟悉。雪無霁這樣想着。這就是他的葬身之處,魔界的雪原。

魔界很多地方都是以占據的勢力為名稱呼,而這片雪原沒有任何生靈願意栖息。因此,它是無名。

曾經煊赫一時的上仙,死的地方連一個名字都無。雪無霁勾了勾唇角,覺得異常諷刺。

忽然,畫布上出現了別的顏色。

鮮豔的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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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無霁看到了另外一個“雪無霁”慢慢自天際出現,身後滴落的血像胭脂。

暴雪中,“雪無霁”的影像漸漸清晰了。他的模樣,和上空這個有許多不同——

他的長發披散着,竟是銀白色的,如銀織就,幾乎和雪融為了一色。

這個漂亮的逃亡者,整個人都像用雪堆砌而成的。白得近于透明的睫毛下,是一雙血玉般的眼眸。

他露出的脖頸上環繞着一圈鮮紅的禁咒,花紋像一把刺穿喉嚨的利劍。

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一個仙氣飄飄,一個魔氣橫生。

雪無霁衣擺微動,離夢中的自己更近了些。

魔化雪無霁的整張面孔上,唯一的有血色的地方就是他的眼睛和嘴唇了。再加上全身,也只有脖子上的魔印和穿着的暗紅長袍。

雪無霁忽然覺得很諷刺。他本以為自己不會在意,但怎麽可能不在意?

他不是真的神,他也會恐懼,會絕望,會害怕,也會因為重活一次而慶幸。這些情緒白天不曾出現,卻在他的夢境裏翻湧了上來。

他知道那時候自己身上穿的不是紅衣,那上面不是染料,而是血。自己的,和被他殺死的淩霄界追兵的。

雪地裏蹒跚而行的魔,就像一尊印着紅梅的白瓷,仿佛輕輕一捏就能碎。

雪無霁懸在他面前。就像一面鏡子,隔着冰冷的鏡面,他無聲地注視着自己。

而鏡子這面的人無論如何也無法改變那一面的一切。

風雪裏的青年,瞳孔裏倒映出的只有無邊無際的雪原。沒有人站在他身邊。

雪無霁看到自己幾乎已經握不住劍,劍柄和手掌之間一片早已凝固的紅色液體。風夾雜着雪粒撲面而來,周身一片冰寒。

他踉跄了一下,長劍锵然插|進雪裏,支撐住了單薄的身形。

雪無霁轉過頭,看到身後有一個追兵來了。

即使看不見,他也在一瞬間做出了反應。長劍幹脆利落地割下了來者的頭顱。

這把劍是雪無霁的本命靈劍,名為“不知寒”。他得到本命靈劍的第二年,就用它締造了“一劍霜寒十四州”的傳說。

不知寒陪了雪無霁百年,直到死前的最後一刻。

雪無霁突然有點好奇,在自己死後,不知寒去哪了?是和他一起埋在冰原之下了,還是被淩霄界的人拿走了?

本命靈劍皆可生出劍靈,在它們認可的主人死後,劍就會自封。就算被別人拿走,也是沒什麽用處的。

此刻,不知寒猶如在哀鳴,震顫不止。它的劍柄覆上了厚厚一層污血,惟有劍刃還是清亮的,像是雪地裏的一道淚痕。

倒下來的屍體頸部噴出鮮血,滾燙的血濺在雪地上,也濺在了那張失血過多而蒼白的臉上。

第一千零一個。

雪無霁聽到自己近于呢喃地念出了這個數字,然後便再也支撐不住,半跪在地。

“咳、咳……”他嘔出一口血來,蜷縮起來,看起來痛得很厲害。雪無霁知道自己腹部有一處貫穿傷。

名家利劍,幹脆利落。

白雪和鮮血攪在一處,滾燙的紅落在雪層之上,凝成一片污濁。

“你已經可以休息了。”

“……已經夠了。”

雪無霁輕聲道,盡管明知道自己是聽不到的。

他已經獨自殺了一千零一個追殺者,屍體全都散落在這荒蕪的冰原上。但還有更多的鬣狗聞着血腥味,在來的路上。而他身負重傷,魔氣早已幹涸,已經無法再戰了。

和那一千零一個人一樣,這冰原也會成為他的埋骨之地。

他看到自己極輕地笑了一下。那笑含着冷意,在這張絕色而瀕死的面孔上,秾麗得驚心動魄。

他看到他纖長瑩白的睫毛緩緩地垂了下去。

“呼——”

寒風呼嘯,雪越下越大,落在頭肩,一層層地覆蓋在他的衣袍上。

雪無霁意識到自己的夢境快要結束了,本來在他死亡的那一刻,這個夢就該結束了。

但雪卻還在下,這個夢境還清晰地很。

“枭——”

不知過了多久,灰白的天際上,飛鳥忽然似有所覺,長聲鳴唳。

仿佛感知到什麽危險的逼近,本能的恐懼讓飛鳥不安起來。它撲棱着翅膀,逃命般飛離了這隕落之所。

越來越多的禽鳥走獸開始哀鳴、嘶吼,争先恐後地奔逃,像是在逃離一個可怖的漩渦。

雪無霁皺了皺眉,他感覺到一股龐大的哀傷驟然襲來。仿佛有什麽人把不屬于他的情緒一股腦兒灌了進來,其中哀戚與痛苦竟是撕心裂肺。

就好像連眼前的世界都崩裂了一般。

這是他的臆想嗎?

畢竟……死人是看不到自己的死後發生了什麽的。

像是有什麽東西在接近。

眼前終于開始模糊起來,恍然中,雪無霁看到天邊好像出現了一道人影。

意識脫離,人影一閃而過,雪無霁卻已經看不清楚,陷入了黑暗中。

……

雪無霁睡得不是很踏實,亂夢一個接着一個,一個比一個冷。

他抖得縮成一團,可是後來,卻感覺到了一股暖意,像窩進了暖烘烘的洞穴裏。

耳畔突然傳來了少年悠悠的歌聲。

仿佛有人舉着燃燒的火把,自黑暗中踏歌而來,将風雪都驅散。

……是你嗎?

他想睜眼,可是眼皮卻仿佛有千斤。一種細微的酸楚侵蝕了雪無霁的心。

這麽久了,你還在為我唱歌啊。

夢中的寒冷被這歌聲蕩平拂散。少年悠遠而模糊的吟唱,隐入睡意裏消失不見。

……

一夜好眠。

雪無霁睜開眼睛的時候,晨光熹微。少年的歌聲似乎就是幻夢一場。

他确确實實在上輩子聽過這樣的歌聲,但是它是無論如何是不可能出現在這裏的。

眼前不再是慘白,而是木質的床頂。修得很漂亮,還挂着幾個球形銀香囊,下面墜着穗子。

雪無霁克制住了去撥弄那穗子的沖動,翻了個身,擡起爪子……

雪無霁:“……?”

等等,擡起爪子??

雪無霁驀地站起來,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白絨絨的爪子,尾巴都要立起來了。

“宿哥哥醒了?”陸宸燃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帶着點沙啞,落在耳朵裏別有缱绻。他頭發有些淩亂,但即便如此也難掩俊美。

雪無霁擡起頭,道:“這是怎麽回事?”

連聲音都變得奶氣了!

陸宸燃側躺在他身邊,一手撐着頭,一手伸出去順了把雪無霁背上的毛,道:“我也不知道,你忽然就變成這樣了。”

他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眼底還有倦色,看起來很沒精神的樣子,“可把我吓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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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圍脖頭像就是白狐貍,超可愛!

送分題——

唱歌的少年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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