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針芒其一

随着雪無霁落筆, 前塵清晰地浮現出來……

琉璃宗,竹津峰。

竹津峰是群峰的總稱, 其實三大峰裏,主峰之上才是峰主觀如是的居所。

副峰半山腰上,一群弟子正在練劍。一套練習做完, 便都在樹下坐着閑話。

“……然後, 雪師兄就出現了!一劍就解決了那妖魔!”

其中一人說到激動處,狂拍大腿,“這就是‘一劍霜寒十四州’!”

其餘弟子也都“哇”地贊嘆起來,個個眼裏都仿佛冒出星星。

此刻距離歲歇宴不過過去一月,雪無霁的寒劍誅魔一事仍是衆人的談論焦點。尤其是竹津峰這群仰慕他的小弟子們,恨不能每天都聽一遍那個傳說中的大師兄的豐功偉績。

——十九歲拜入仙門,二十一歲得到無等名劍,二十二歲一劍誅魔。這等傳奇,誰不贊嘆、誰不豔羨?

一個女弟子擡頭看了眼峰頂, 出神道:“真想天天看見雪師兄啊, 長得又好,人又那麽厲害……”

副峰頂是雪無霁的居所,名為“栖寒閣”, 兼有山頂湖泊和許多秘境,景色極美, 卻常年不對外開放。

衆人也因此更加向往了。

“得了吧, ”一個男弟子回她, 揶揄道, “你又不是江嶺緋,沒那麽好的運氣。”

觀如是正式收的關門弟子只有雪無霁一人,其餘都是挂名弟子,觀如是幾乎從來不指點。平日裏指點他們的都是雪無霁這個大師兄。

但那也不是每日都會來的,大部分時間他們還是去琉璃宗全宗統一的大學堂。因此每個竹津峰的弟子都掰着指頭算雪無霁什麽時候會來。

除了一個人,能有比他們更多的時間得到雪無霁指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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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師弟”江嶺緋。

這少年說來也是個苦命的,他是雪無霁有次出任務撿到的。無父無母,無名無姓,孤兒出身,被卷入了那次兇險的除魔任務裏,差點死了。

雪無霁瞧他可憐,又有些天賦,就帶回來了。

觀如是沒有表态,但也默認了江嶺緋是二師弟。雖然江嶺緋不住在峰頂、而是和衆弟子住在一起,但他确實有更多機會接觸觀如是和雪無霁。

“人的命啊,真是羨慕不來。”那女弟子道,“他還有峰主親自指點造化道呢!”

江嶺緋的天賦與雪無霁不同,卻是在造化道上的天才。觀如是修造化道,造劍天下聞名,便也會順手指點江嶺緋。

連“江嶺緋”這個名字,都是觀如是取的。觀如是也給雪無霁取過字,因此在衆人心中,江嶺緋除了沒有行過拜師禮,已經是第二個關門弟子了。

衆弟子沉默了一會兒,道:

“快起來快起來!練劍了,雪師兄已經很一視同仁了,教的又好!”

“我下次一定要讓他表揚我!”

“是吧,做得好、進步大的雪師兄都會記在心裏,我們可不能怠惰……”

少年們三三兩兩地爬起來,剛列好隊,就聽得一聲劍鳴長唳。

“……啥子聲音?”

“啊!我的耳朵好痛!”

“疼——”

有幾個弟子立即大叫起來,捂住耳朵,眼露驚恐。劍鳴是從山腳下傳來的,并不清正,不是他們聽慣了的任何一個長輩的劍鳴聲。

“結界?”

“不好!第一重結界碎了!”

那劍鳴其實并不難聽刺耳,卻無端讓人心中發顫,詭異無比。在這聲劍鳴裏,竹津峰山腳下的第一重結界瞬時破碎。

衆弟子皆是呆住,都想起了上個月才發生的魔族入侵事件。

“快去找雪師兄!”

“快,也去喊觀峰主!”

話音未落,就有一道紅色身影自山階上跑來。那人瞧着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一身紅衣如火。

正是他們剛剛議論過的人之一——江嶺緋!

江嶺緋一到他們面前,就再也支撐不住,摔倒在地,手中佩劍也滾落出去了。他身後是蜿蜒血跡,面色白得驚人。

衆弟子全都炸開了鍋。

江嶺緋總穿一身紅衣,面容又清秀白皙,眼眸大而明亮,讓人見了就容易心生憐惜,因此平日裏也有不少女弟子偷偷愛慕他。

此刻見他血流一地,好幾個吓得腿都發抖了,不知是該上前還是退後去喊人。

江嶺緋嘴唇發白,拼着最後一口氣道:“去叫……雪……”

還沒說完就暈了過去。

那劍鳴停止了,似乎暫時沒有再起的意思。

最開始講故事的那個男弟子一咬牙,上前給江嶺緋試圖包紮,發覺他腹部是被一劍貫穿的。那把劍應當十分輕薄,劍刃較窄……

他想着,卻忽然發現自己動不了了。

一種滅頂的靈壓,突然之間劈頭壓上,他的骨骼肌肉仿佛都戰栗尖叫起來,一絲一毫的力氣都使不出。

“哈,都被吓跑了麽。”

一道人影出現在他前方,頭頂上方傳來青年輕笑的聲音。

男弟子僵硬着脖子,慢慢擡起頭。

一個高挑的玄衣青年站在他面前,低眸看着他,似笑非笑。

他面容極為俊美,眉目含情,膚色蒼白,嘴唇鮮紅,烏發如檀。額心一道扭曲的焰狀朱砂印,妖異如魔。

直面這張面孔的第一眼,男弟子甚至有種眩暈的錯覺。既是因為他驚人的美貌,也是因為那雙黑沉得如同深淵的眼眸。

青年烏黑的劍尖還在滴血。

而那帶血的劍,輕輕點在了江嶺緋脖頸上。

竹津峰副峰之上。

栖寒閣被連綿的竹海簇擁着,猶如山頂的一顆明珠。游廊屋檐,無一不精致。

臨近南面的窗邊栽着一樹粉白玉蘭,花枝姣美,粉玉蘭開花時不生葉片,只有一樹繁麗花朵。

玉蘭之下,窗影綽綽透出兩個對坐的人。

“我昨日出關,便聽聞了歲歇宴一劍。這算是你的出師之戰了。”

說話的人一襲青衣,寬大罩衣上有竹影暗紋;膚色白皙,左眼上別着一片金邊的琉璃鏡。扮相斯文,整個人看起來卻依舊冷淡又疏離。

青衣人對面是一雪衣人,容色極美,眼眸淺透。他垂了下睫毛,道:“師父過譽了。”

觀如是閉關半年,錯過了歲歇宴,是以昨日出關後才聽聞一劍霜寒之事。

這對師徒初看氣質相似,但細看來卻迥然不同。

觀如是有一雙狹長鳳眼,俊美卻無情,是一副誰也看不起的、很不好相與的模樣。

也确實沒有弟子敢在他面前妄言,因為觀如是不僅冷漠,說話還不留情面。

他喝了口茶,看着手裏的書簡,皺起眉來:“江嶺緋還沒有入第三重境?”

雪無霁道:“師弟進步顯著。”

“差太遠了。”觀如是微微眯起眼,他肩頭上忽然竄出一道綠影,纏住了他手中的書簡——那是一條翠青欲滴的竹葉青蛇。

竹葉青吐着舌頭,發出“嘶嘶”的聲音,黃色無機質的眼睛裏是細細的豎瞳。觀如是安撫地摸了摸它的頭,“青竺。”

青竺是觀如是的靈寵,被他養在袖子裏,能感知觀如是的情緒而動。觀如是身為造劍大師,卻沒有本命靈劍,他的青竺可化為一慘碧長劍,劍刃劇毒。

私下裏有人說,觀峰主和他養的這青蛇一模一樣,又毒又冷。

二人相對無言地坐着,一個喝茶,一個看竹簡。觀如是越看眸色越冷,把最後幾張全都丢到了一邊。

“有一妖魔混入琉璃宗,至今還未查出。一群廢物。”

他拂袖站起,青竺挂在他衣襟上,昂首作立狀。

忽而,二人動作皆是一頓。他們都感知到了竹津峰靈力的波動。

雪無霁看向窗外,粉白玉蘭掉了一片花瓣。

“雪師兄!!不好了!”

果然片刻後,就有弟子慌慌張張地跑了上來,“有,有妖魔入侵!!”

在這時,雪無霁看起來才像那個一劍霜寒的新秀。他霍然起身,道:“帶我過去。”

半山腰的練武場上已經躺了一大堆人,全都昏迷不醒。

只有一個人還醒着,那年輕人一身黑衣,翹腿坐在椅子上,像是在等待什麽。他實在太漂亮,一個普通的竹椅,卻被他坐出了一種王座般的糜麗。

空氣裏還有一股淺淡的魔息,江嶺緋就暈倒在山道口處,鮮血已經暈染了一大塊地面。

遙遙瞧見雪無霁的身形,黑衣青年挑眉笑了下。

雪無霁目光驟冷。

他袖袍翻飛,藍色靈力在身後彙聚了冰霜,勢不可擋地席卷而去,将原本練武場上屬于黑衣青年的靈壓驅散!

氣息攪動風雲,昏迷着的弟子全都醒了。

“雪師兄!?”有人脫口而出,喜極而泣。

雪無霁望他一眼,淡淡道:“快走。”

“走什麽?”

“雪師兄叫我們快走,就快走啊!”

一群弟子相繼連滾帶爬地跑向山道和周邊,還不忘繞過去把江嶺緋背走。黑衣青年也不攔,只笑意款款地盯着雪無霁。

二人相隔數百米,一言不發,就已動手!

只見雪無霁的靈力化為兩條巨大的冰龍,向黑衣青年咆哮而去!

藍冰龍寒冰為骨、水刃為形,身軀足要兩人合抱,尖銳骨刺與鱗片突出,仿佛連空氣都能割裂。

“我操……”有人罵了句髒話。衆弟子只聽說過雪無霁是冰水雙靈根,卻沒有親眼見過這陣仗。

然而那黑衣青年依舊不動如山,火焰亦是從他身後騰升而起,化為與冰龍一模一樣的兩條火龍!

一紅一藍兩股靈力相擊,只在瞬息之間,就惹出了驚天動地的動靜。冰火相融,爆炸開熾熱的水蒸氣,若是還有人留在中心此刻怕是已經燙熟了。火龍消散,冰龍化為漫天熱雨。

整個練武場都彌漫着騰騰水汽,中間厚厚的石板被炸開了一個大裂口。

雪無霁終于開口了,只有三個字:“站起來。”

還從來沒有人敢在和他比試的時候安然坐着,盡管這時候雪無霁也沒有動身。

濃霧另一頭傳來一聲輕笑,詭豔非常。

霧氣還未散,就已又被攪動。

水鏈與冰鏈擰成股,唰啦沖散了水霧,雪無霁的身形随之而動,避開了數支焰箭,火焰卻仍然灼了一點他的袖擺。

雪無霁皺眉,而那一頭,陸宸燃也離開了竹椅,指尖擦過自己的臉頰,抹去了被冰鏈割出的血跡。

衆弟子皆是目瞪口呆。

最初那女弟子傻傻道:“這……還沒交手呢……”

二人的佩劍都未出鞘,連對方的一觸都沒有沾到。準确來說……确實是還沒交手。

碎石亂飛,雪無霁眼中升起一絲有趣和戰意,不知寒漏出一線鋒芒,終于铮然出鞘!

“铮——”

黑衣青年的佩劍也出鞘了,擋住了一道劍光。他的劍刃烏黑,中有一道不詳的血線,周身都仿佛缭繞着黑氣。

劍刃交錯間,劍氣四射,連演武場四圍的樹葉都碎裂墜落了。

“哥哥好厲害。”黑衣青年的長發梳成馬尾,幾縷發絲在臉側,襯得膚色更加蒼白,朱砂印記鮮紅。

他仍是在笑,看起來極為從容不迫。

雪無霁不答,又是一劍。他一招一式都殺機畢露,極為簡潔;黑衣青年的劍招卻截然不同,與他這個人一樣繁麗。

尋常人像他這樣使劍,可能就會顯得花哨了,但黑衣青年的每一朵劍花裏都藏着戾氣,如同一叢有毒的鮮花。

一黑一白兩道身影交織在了一起,衆弟子看得眼花缭亂。

二人可謂不相上下,這種級別的争鬥十分難得一見,看得旁觀者也熱血沸騰起來了。衆弟子還從來沒見過哪個人能和雪師兄打得難解難分,驚嘆之餘不由生出一點敬畏。

“這個黑衣的也好帥……”女弟子道。

“袁朵朵,你立場呢!”講故事的男弟子打了下她的頭,氣不打一處來,“這可是個妖魔!”

袁朵朵讪讪道:“可是,沈光,你不覺得他看起來不像嗎。”

沈光噎了一下。

衆弟子默不作聲,可也發覺了。

——這黑衣青年的周身并無魔氣,不光如此,他的每一招還都蘊含着純正的靈氣,那開頭那魔息是哪來的?

雪無霁離得最近,當然是第一個察覺到這一點的。二人暫時分開了一瞬,他終于問道:“你究竟是誰?”

黑衣青年笑起來,這一回的笑裏有些惡作劇成功的狡黠。

他冷不丁地驟然出劍,雪無霁一退,但卻發現這一劍并非如他想象的軌跡。

“刺啦!”

有一截雪色的東西飄飛了出去。

袁朵朵沒忍住叫了一聲。

雪無霁眼眸中閃過一絲詫異,他的發帶被那烏劍割斷,發冠掉了下去,半數黑發如瀑散下。

他擡起頭,皺眉,長發被劍氣的餘波帶得微揚,若說剛剛是一個供奉在上的冰雕美人,那麽此刻,神像便是剎那間活了過來。眼尾朱砂攝人心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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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的出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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