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針芒其二
雪無霁從來都是衣冠端正, 衆弟子全都是第一次看見他稍微“懶散”的打扮。無不僵住了,滿眼都是錯愕, 以及……驚豔。
他們也是第一次看到雪無霁露出像這個年紀少年應該有的表情。
陸宸燃眼中閃過驚豔,輕輕一笑:“……比我想象的還要好看。”
“……”
衆弟子齊齊倒吸一口涼氣,感覺面前即将上演慘劇。
雪無霁眸中微冷, 不知寒嗡鳴振振, 劍鳴剎那間在演武場上空蕩開!
幾乎沒人看到他身形如何變化的,只看到雪衣與烏發,還有銀亮的劍光。
“铮!——”
這一聲相擊的劍鳴讓所有人捂住了耳朵。
與此同時,衆弟子的傳音牌裏都傳出了其他峰主的聲音——
“停!竹津峰那裏,不要打了,那是陸氏六殿下陸宸燃,不是妖魔!”
陸宸燃背貼在演武場邊緣的石壁上,石壁是傾斜的,因此他雖比雪無霁高, 但此時還是要微微仰頭看他。
烏黑的劍刃格住了不知寒, 激鳴讓二人虎口發麻。黑衣青年嘴角依然帶笑,揚眉道:“哥哥聽到了,妖魔不是我。”
“妖魔是附到你那小師弟身上了, 所以我才要追殺他。”
他一手持劍,一手拿出一只琉璃瓶, 揚了揚眉。琉璃瓶貼的封印之下, 可見一顆銀色魔丹。
靈暴在傳音牌發聲的那一刻就早已停止, 此時整個演武場都靜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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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發自雪無霁頰邊垂落, 長而直。他眼尾的朱砂痣若隐若現,長睫垂下,眼眸如冰涼剔透的琉璃。
忽而一笑。
二人的距離近得可以看清對方的睫毛,這個帶着淺淺冷嘲的笑被陸宸燃盡收眼底,仿若花朵褪去冰雪倏爾綻放,讓陸宸燃心跳一紊。
雪無霁收起不知寒,看着陸宸燃,緩緩道:“六殿下的容色,也比我想象的美許多。”
“……”
衆人仿佛都變成了石像。
陸宸燃抱手靠在石壁上,雪無霁走出很遠了,他才輕笑一聲,仿佛覺得很好玩。
這是……被反調戲回來了?
半天之後,這一通鬧劇終于有了結局。
陸宸燃并非那個“闖入了琉璃宗的妖魔”,相反,他還封印、斬殺了那只妖魔,魔丹徑由雪無霁交給了琉璃宗。
那妖魔竄入琉璃宗,附在了江嶺緋身上,而後者無知無覺,這些天也沒有與師兄和師父見面接觸。
恰巧,陸宸燃作為陸氏六皇子,十天前向陸氏和琉璃宗請願,要求來琉璃宗“學習”一段時間。點名要到竹津峰,和雪無霁一起。
這一天,他來到了琉璃宗,在竹津峰山腳下撞見了江嶺緋,感覺到了他身上的魔氣。
于是便有了後來的事。
這還真不怪人誤會他是妖魔,因為他看起來就像個挑事的。
雪無霁前往除病堂看自己倒黴的小師弟,在長廊上看見了一個人。
暮色霭霭之下,一道剪影倚在廊上,手中有什麽東西飛了出去,發出機械和鳥雀的聲音。
雪無霁那日刻意回他“六殿下也十分貌美”,也确有一半是真心話。美少年暮色依闌幹的場景,稱得上賞心悅目。
那只機械鳥披霞而飛,在群山中消失不見。
陸宸燃臉龐一半沒在陰影之中,看到雪無霁,勾唇一笑:“哥哥。”
雪無霁本不想搭理他,聞言腳步一頓,道:“既然已為我宗代弟子,就別再把自己當成六殿下。”
他面無表情,言語冷淡。
——那只機械鴿子上有陸氏皇族的印記,也就是說陸宸燃即便此時與白玉京遠隔千裏,也還是在與仙宮保持密切的聯系。
雪無霁是在言語刺他。
沒想到陸宸燃道:“行。”
竟然十分乖順,雪無霁一瞬間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哥哥不讓我做,那我就不做。”陸宸燃走近了幾步。
他言語不僅乖巧,還十分親昵,雪無霁聽那“哥哥”二字落在耳中,總覺得莫名暧昧。但看陸宸燃的表情,卻又十分無辜。
“為何叫我哥哥。”雪無霁蹙眉道。
陸宸燃道:“因為我不知道你名什麽呀,只好單叫哥哥了。”
重點是這個嗎?
“……”雪無霁道,“你怎麽理解成這個意思的?”
“還是說哥哥準備與我交換姓名了?歡迎歡迎,我名陸芯。”
陸宸燃笑意不變。
雪無霁道:“我不想知道。”
“那好吧。”陸宸燃自然道,“我随哥哥一起去探望‘小師弟’,如何?”
這人不請自來還理直氣壯,當真是十分欠打。雪無霁心裏覺得好笑,道:“你要來也可以,別惹事。”
陸宸燃點頭,看起來實在乖巧得要命。
這裏離江嶺緋修養的房間不遠,途中,雪無霁問陸宸燃為何将江嶺緋捅傷。
他看過江嶺緋的傷口,那一劍又穩又準,若不是傷在人身上,連他都要贊一句劍術精妙。
然而,對付邪魔侵體的人,并不止“傷害”這一種方法。仙門之中,以困為上,以戰為下。
“為什麽?”陸宸燃揚眉,“這不是最快的方法嗎?”
……這倒也真沒說錯,捅一劍總比費時間設陣困住人要快許多。
陸宸燃的疑問是如此真誠,以至于雪無霁無言以對。
陸宸燃懶洋洋道:“哥哥放心。我下手知輕重,他死不了。”
這是死不了的問題嗎??
淡定如雪無霁,都在心裏反問了一句。
他看了一眼陸宸燃。
此人完完全全不像個仙門中人,行事、外表,皆是如此。雪無霁忽然想起自己曾聽衆師弟們說過一個好笑的傳聞:
琉璃宗有次設會,蔔卦峰算了一遍,指定用玄色禮服。結果采買弟子跑遍了周圍所有的商肆,才勉強買全黑色布料。
因為仙門中人全都熱愛白色,所有商肆都知道黑色布料最不掙錢。
而這個陸宸燃,兩次見他都是一身黑金搭配。仍在一堆淺衣修士裏,隔老遠就能看見。
進入房間後,江嶺緋還躺在床上,一見雪無霁立刻擡頭笑道:“雪師兄!”
他嘴唇還有些發白,長發披散着,襯着紅衣顯得弱不勝風。然而看見雪無霁身後的陸宸燃,江嶺緋便抿起了唇,皺眉與之對視。
一時間空氣裏似乎都起了火|藥味。
雖然已經有人和他解釋過事情的緣由,但這不代表江嶺緋就不生氣了。
在場還有沈光,見狀連忙打圓場:“那什麽,江師弟,六殿下也是好意的,你不要誤會了他……”
竹津峰的人,不管什麽輩分都稱雪無霁為“雪師兄”;而只要不是年齡太小,則一律稱江嶺緋為“江師弟”,這幾乎成了一種慣例。
江嶺緋頓了頓,笑中似有諷意:“好意?”
沈光撓着頭,說不出話來。
“不好意思。”陸宸燃也笑了笑,語出驚人,火上澆油道,“就是故意的。”
沈光聽着這句話,頓時頭痛起來,心裏直罵竹津峰是請來了一尊什麽大佛。
江嶺緋語塞,眼中閃現出怒火:“你!”
他的五官是清秀柔和的,但人卻并非這個性格,手中紅光一閃,一條赤紅的長鞭向陸宸燃抽去!
雪無霁在一旁冷眼看着。
陸宸燃輕易地就捏住了鞭稍,手中火焰騰起,眼看就要點燃長鞭,江嶺緋變了臉色,使勁往外抽:“還給我!”
“陸宸燃。”雪無霁終于警告地看了陸宸燃一眼。
陸宸燃笑嘻嘻的,丢了江嶺緋的武器,道:“既然哥哥叫我住手,我就住手了。”
聽到這句話,江嶺緋先是怔了怔,然後眼中閃過不可置信,道:“誰是你哥哥了?!如此胡亂稱呼,大膽!”
“哦?本殿下怎麽叫人還要先問你?”陸宸燃道。
雪無霁是第一次聽他自稱“本殿下”,顯然是故意在氣江嶺緋。
“雪師兄,他……”江嶺緋像被蟄了一下,轉頭去看雪無霁,然而後者卻看不出一點情緒。
于是他“他”了半天,沒說出下文來。
沈光作旁觀狀,現在趕緊插了一句話,給江嶺緋看傷口:“不好,又裂開了。”
江嶺緋臉色白得可怕,不知道是氣的還是疼的。
“上完藥很快就好了,就不痛了,放心啊。”沈光觎他臉色,推測着這麽安慰了一句。
江嶺緋惡聲惡氣:“誰痛了?”
沈光:“……”
行吧,感情并不是想讓他安慰。
可惜江嶺緋想讓來安慰自己的那個人到現在只說了幾個字。
“你不過一個代弟子,能待多久?”江嶺緋道,“別太得意!”
陸宸燃道:“不勞費心,我必定能待多久待多久,有很多時間和你雪師兄相處。哥哥你說是不是?”
江嶺緋氣個倒仰。
陸宸燃把人氣着了,自己開心了,道:“我先出去等哥哥。”
江嶺緋先是對他的背影惡狠狠翻了個白眼,然後轉過頭眼圈慢慢有點紅,看着雪無霁道:“雪師兄……”
雪無霁終于對江嶺緋開口了:“師父聽到你還未入第三重境,很生氣。”
江嶺緋:“……”
一聽到觀如是,他就不敢賣乖了,低頭道,“我錯了。”
“養好傷以後好好修煉。”雪無霁道,意有所指地停頓了一下,“負傷昏迷就罷了,不要連武器都能丢了。”
雪無霁指導人時甚少用這麽嚴厲的語氣,但一旦用了就是代表心中真的看不下去了。江嶺緋渾身一凜,臉立刻紅得快滴血。
“師父已經出關。入第三重境後,你自去向師父請罪。”雪無霁繼續道。
江嶺緋嗫嚅了一陣,手指絞着被子,沒有說出辯解的話,只道:“……是。雪師兄。”
雪無霁沒有再寒暄,對沈光颔首打過招呼後,就又離開了。
前前後後加起來,和江嶺緋說的話還不如江嶺緋和陸宸燃對噴說的多。江嶺緋眼巴巴地看着那雪色背影消失,郁悶地靠在被褥上不做聲。
沈光和江嶺緋算不上熟,見氣氛陷入尴尬,摸了會兒魚也趕緊開溜了。他關上門不多時,就聽得裏邊一聲洩憤的鞭子抽地聲。
沈光沿着長廊走了一段路,忽聽得除病堂的觀景臺上傳來對話聲。
除病堂共有三層,每層皆有一個觀景臺。毗鄰群山,因為百草堂堂主認為“好景有利于養病”,所以除病堂觀景臺的景色是一絕,聽聞常有結為情人的師弟師妹偷偷來此地,共同賞景。
觀景臺上是雪師兄和那位六殿下的聲音。沈光駐足了半天,心想偷聽不好,但又實在很好奇,磨磨蹭蹭地放慢了腳步。
他站的地方剛好被一角飛檐遮住了。
“你不是妖魔,為何最初不說?”
沈光擡頭看了眼,暮色已沉,天邊一輪銀月,底下遍野山花,粉紅欲燃。山風穿堂而過。
陸宸燃笑了下,聽聲音十足的劣性:“我想看你生氣的樣子啊,‘雪師兄’。”
根本沒有什麽別的理由,就是故意不說,要人誤會。震暈恐吓一衆弟子,一劍捅傷江嶺緋,全都是故意的。
似乎別人在這位六殿下眼裏就是無聊的、可以拿來取樂的工具。仿佛要所有人都不開心,他才開心得起來。
沈光聽着氣得牙癢癢。
然而雪無霁并沒被激怒,只道:“你想和我交手。”
沈光等了半天,沒聽到陸宸燃的回複,似乎是默認了。
也是,像他們這麽厲害的人,想找個對等的對手打一架也說得過去。
觀景臺上有落葉簌簌的聲音,像有個人在踩着落葉玩兒。
對話是結束了嗎?沈光琢磨了一會兒,擡腳準備走了。
他已經打算走了,但這時,卻聽到了陸宸燃笑意盈盈的回答:“若我想的是與哥哥交心呢?”
沈光頓住:“……”
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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