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四鹿其三
薛子華眼中有痛苦之色, 忽然站起了身:“有勞雪公子走這一趟了,我們自行……”
她已經認定不會有結果了。
就在這時, 雪無霁忽而擡起頭,開口道:“我接的案子,從未半途而廢過。”
“有什麽後果, 我一應擔下。”
他眸色如冷霜, 仿佛沒有溫度,“在下必會奉上黃慶人頭。”
“雪師兄!”江嶺緋第一個想反對,忍了忍,還是把後半截話咽了下去。袁朵朵則是欣喜若狂,絕處逢生般道:“雪師兄!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沈光則是在心裏更欽佩大師兄了。
薛子華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雪仙長?……”
她眼眶一酸。
雪無霁手指撫上不知寒的劍刃,一道雪光映入他眼中。
若不算上偷偷倒掉半盞渡憂茶的那次,這是雪無霁第一次在心中生出逆反心理。
這些規矩,叫他只想一劍斬斷。
夜深。
雪無霁擾亂了黃府,今晚黃家的警戒力度會加大。所以他決意明晚提劍去、攜人頭歸來。
想着這種殺氣騰騰的事, 雪無霁面上卻一點都看不出來。
袁朵朵咽了下口水, 小聲道:“你們有沒有覺得,雪師兄現在看起來很可怕……”
Advertisement
“确實……”沈光。
“哪裏可怕了?”江嶺緋。
這一晚所有人心中都有心事,仿佛夜晚都變得格外漫長。
不知寒變為一只白貓, 趴在雪無霁腿上興奮道:“明天是不是要殺人了?我還是第一次殺人!”
雪無霁摸了摸它的毛,輕聲道:“你覺得師父和宗主……會不會不認可我的做法?”
“那你覺得你做的對嗎?”
“對。”
“那要是他們不認可, 你會改嗎?”
“……不會。”
不知寒直來直去:“那還有什麽好想的!”
雪無霁唇角微勾, 道:“我想通了。”
他心事一輕, 便照常睡下了。但不知寒卻突然站起了身, 貓耳朵抖了抖。
“怎麽?”
“……沒怎麽。”不知寒抖了抖毛,看着窗外,“我怎麽覺得有什麽東西呢……像我的同類……”
它嘀咕了幾句,覺得好像是錯覺,打個哈欠道,“算了,我也睡了。”
此夜無夢。
第二日,薛梁卻忽然叩門拜訪了。
“雪仙長,這些天給你添麻煩了。但我已經找到能幫我處理的道長了。”薛梁神色極為堅定,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對不住雪仙長了,定金我們會照常交付,這個案子不需要您處理了。”
雪無霁動作微頓,剛想再問,薛梁卻已經奉上了定金。定金遠超出了最開始說好的價格。
連薛子華都是一樣的态度。
甚至,連客房的鑰匙都收走了,分明是一副謝客的模樣。
僅僅是一夜之間,四人驟然被冷落,江嶺緋莫名其妙,氣得大喊:“喂?!你們有沒有一點良心!”
“這是什麽意思啊?”袁朵朵也不禁有些生氣。
沈光問:“那……雪師兄,我們還管這事嗎?”
“還管個屁!”江嶺緋道,“別人都趕你了,還上趕着。”
雪無霁沒有表态。幾人出門時,雪無霁忽然看見薛梁引着一道人影,正進入會客廳。
他一時沒有認出此人,待那青年轉過身,雪無霁才發現他是陸宸燃。
江嶺緋反應比他還快,當即怒道:“是他?!”
陸宸燃沒有作慣常玄衣的打扮,而是穿了一身廣袖暗藍色道袍,道袍上是灑金的數只仙鶴,長發以墨藍玉冠束起,一半工整地披下。
腰間還有一只白玉壺。
整個人飄飄欲仙,完全是個玉樹臨風的道士,十分能唬人。
除了額心的朱砂印過于妖異之外,幾乎沒有破綻了。
雪無霁心道,昨晚不知寒感知到的是枯桑的氣息?
看見幾人望他,陸宸燃遠遠地對雪無霁一笑,揚了揚眉,身形便随薛梁消失在了門內。
自從一劍之仇後,江嶺緋就恨上了陸宸燃,新仇舊恨疊上,本命靈劍“潛溪緋”都祭出來了:“你還敢跑!”
但他的劍被雪無霁攔住了,江嶺緋揮不動,回頭道:“雪師兄,為什麽你每次都偏袒他?!”
他原本生得白淨,但此刻怒火幾乎從眼中噴出,有些扭曲。江嶺緋往常雖然有傲氣,可也從來沒失控成這樣,沈光也察覺了不對:“小師弟,你怎麽對六殿下惡意這麽大?”
袁朵朵也道:“是啊……”
說實話,以平日他們對江嶺緋的了解,換了任何一個人因為要除魔而捅了江嶺緋一劍,他都不會記恨這麽久。
“惡意?”江嶺緋冷笑,“我看他對我惡意才大!那麽多種方法,他偏偏……”
“你可以了。”雪無霁出聲打斷了他,掃了他一眼,“別再說了。我們再在四鹿城待一晚,再定奪。”
他聲音很冷,一錘定音,袁朵朵吐吐舌頭,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江嶺緋眼眶突然紅了,狠狠收回了劍,發出“铛”的一聲,不再說話。
這一天是在四鹿城的客棧裏渡過的。
夜色浮現時,雪無霁戴上不知寒,走進院落。
一道帶着笑意的聲音忽然落下:
“宿哥哥,你準備去殺黃慶嗎?”
雪無霁擡頭望去,只見陸宸燃坐在院牆上,臨着一株花樹和一輪明月。
“你和薛公子說了什麽?”他道。
陸宸燃還穿着白天的暗藍道袍,俊秀飄逸,聞言笑道:“我說,我能給他做到最解氣的解決途徑。”
雪無霁不談風月,但卻也注意到每一次他和陸宸燃見面,幾乎都是月下花前。
“什麽辦法?”雪無霁不習慣擡頭看人,話語間身形也飄然到了院牆上,隐隐有不服——為什麽薛公子選了陸宸燃?
“若我認為不可行,我就會繼續用我的方式解決。”
陸宸燃道:“說這些話多掃興啊。我是來請哥哥喝酒的,不是來談殺人的。”
雪無霁蹙起了眉。
“上次說好了,下回見面請你喝酒。”陸宸燃解下腰間白玉壺,拔掉瓶塞,盈盈而笑,“我叫人送來了宮內最好的酒,一直等着哥哥——就算你要去殺黃慶,也陪我把這一壺酒喝了。”
說着,伸手晃了晃雪無霁的袖子,笑道,“好不好,嗯?”
雪無霁還沒喝過酒。
看着那精致的酒壺和陸宸燃彎彎的笑眼,他遲疑了一下,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片刻後,客棧的屋頂上多了兩個人。這座客棧比尋常居民屋子高,能俯瞰城中夜景,月光灑在無數羽翼般的瓦片上。
對雪無霁來說,這又是一次之前從來沒有過的體驗。
坐在人家的房頂上,是其一失禮;夜晚飲酒,又是其二失禮。
他有點不習慣,坐得十分端正;而陸宸燃則是放松而随意。
“宿哥哥不要這麽拘束,”陸宸燃從芥子戒裏拿出兩個酒杯,調侃,“快和屋脊上的脊獸差不多了。”
雪無霁看到一排坐得端端正正的琉璃小脊獸:“……”
酒杯也是白玉的,透着月色剔透喜人。倒酒進去,酒杯裏就有了兩個小月亮。
陸宸燃廣袖流風,舉杯飲酒。
見雪無霁端詳着手中酒杯,陸宸燃問:“哥哥是第一次喝酒?”
“嗯。”
是第一次喝更好。陸宸燃道:“那哥哥……”
沒等他說完,雪無霁就學着陸宸燃咽下去了一大口。
“——不能這麽喝!”陸宸燃頓時道。
“好辣。”
酒液一入口,雪無霁就皺起了眉。
這透明的液體看似清涼無害,入口卻從舌苔一直灼到了胃裏,雪無霁咳嗽起來,擡起袖子掩住嘴,看起來甚為狼狽。
他眼前立刻氤氲起來,半捂住了臉。
陸宸燃哈哈笑起來,雪無霁瞪着他。
陸宸燃也放慢了速度,輕聲道:“心情好的時候,酒還是慢慢品才行。”
二人對飲了幾輪,兩只酒盞裏逐漸見了底。
他還想再滿上,卻見雪無霁竟然已經醉了。
雪無霁半閉着眼睛,不知何時拿了酒壺抱在懷裏,看起來乖巧得很,盯着夜景發呆。陸宸燃道:“哥哥,你醉了。”
雖然他原本就想灌醉雪無霁,但沒想到,效率會這麽高……
雪無霁直接這麽應下,實在是對自己的酒量太高估了,連陸宸燃都以為要陪他喝個千杯不醉才行。
“我醉了嗎?”雪無霁寬大的袖擺裏露出十個玉琢般的指尖攏着酒杯,好像生怕別人搶似的。
片刻後,自己點點頭得出結論,“是醉了。”
然後還要倒酒,陸宸燃把酒壺放到自己這邊來了,道:“你不能喝了。”
雪無霁伸手去搶酒壺,卻被陸宸燃借勢攬住了:“小心掉下去。”
“……頭好重。”雪無霁費力地道,揉了揉自己的額角,睫毛抖得像蝶翼。
眼尾一層薄紅,讓仙人清冷的氣質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陸宸燃神色複雜:“你就不怕我做壞事?”
“……壞事?”
醉酒後的雪無霁比往常容易笑,他擡眼朦胧地睨了陸宸燃一眼,勾唇道,“你要……殺我嗎?”
他修長白皙的食指點點自己的脖子,挑釁似的看向陸宸燃。
陸宸燃的喉結滑動了一下。
月色下,淡粉色的指尖點着一截修長白皙的脖頸,皮膚瑩瑩似雪。烏黑的發絲若有若無地掃過頸側,其下是潔白的衣襟和月白的罩衫,罩衫閃爍着細膩的淡藍色。
他眸子驀地沉黑起來,垂睫沙啞道:“宿哥哥……你穿紅色一定很好看。”
若穿的是大紅的喜袍,那一定更好看。
雪無霁閉上眼睛,呢喃道:“我不穿紅色……我,喜歡……”
喜歡什麽呢?
他卻忽然想不出,自己有沒有什麽喜歡的顏色。
陸宸燃嘆了口氣,忽然覺得可以借機套個話,便改換了笑盈盈的表情,道:“宿哥哥,給我講講你的小師弟吧。聽聞他是你收養的。”
他一邊說,一邊心想,收養個屁。
江嶺緋看雪無霁的眼神,根本不是在看收養他的恩人。
陸宸燃從看見那紅衣少年的第一眼就覺得不快,那是看到同類的感覺。江嶺緋和他見過的很多陸家人一樣,都是一副純善的皮囊包裹着野狼的心。
雪無霁半阖着眼,像是思考了一會兒:“我和他不熟。”
※※※※※※※※※※※※※※※※※※※※
一個大寫的雙标雪(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棵竹子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神奇的華言 20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