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暮寧其三
沈光等了半天, 把自己的任務翻來覆去地打腹稿,卻等來這麽一個問題:“……啊?”
觀如是伸出去要關閉陣法的手改了動作, 将靈鏡調動得更近了些,去看那些圖紙上的字跡。
沈光咽了下口水:“呃……是我自己畫的?”
他突然想起來其實圖紙上還有一個人的筆跡,但猶豫了一下, 想起雪無霁說過的“不願受拘束”, 又把剩下的話吞進了肚子裏。
萬一觀峰主感興趣了再詳細問雪師兄的情況怎麽辦呢?所以還是不要多嘴了。
不知道觀峰主看出來這是兩個人的筆跡沒有……
靈鏡中人像十分逼真,觀如是就這麽面無表情地看他的圖紙。
試問被你有一天突然面見你待的峰中資歷最老的大佬是種什麽體驗?
這大佬還是出了名的性格差、不收徒。
沈光恍然總感覺自己在做夢——而且是噩夢。他掐了自己幾下,控制住了自己。
要不然就要撲通一聲跪了。
“下一張。”觀如是忽然道。
沈光忙翻頁。
圖紙上的字其實并不太多,觀如是盯着那寥寥幾個字看,卻沒有看出為什麽自己會覺得眼熟。
剛剛那種感覺他曾經也有過。
自從他成為竹津峰峰主之後,他就偶爾會做一些奇怪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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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境不成片段,十分零碎,觀如是只記得夢中有一個人。感覺上,那人很年輕, 年齡比他還小。他穿着一身白衣, 面容模糊。
剩下的則更多是情緒。他覺得自己像是被人搶走了什麽特別重要的東西,怒意、悲戚随之而來,并伴随着入骨的憎惡。
這對于觀如是來說是很不尋常的。他很少有過這麽清晰強烈的情感, 自從他記事起 ,周遭就鮮有能牽動他情緒的事物。
他第一次感到極度的愉悅是在下手殺戮那十三只靈兔的時候。這是他從沒有體會過的、極度甜美的情緒。
憤怒和悲傷則更是從未有過的, 除了那些夢境。
這樣的夢境多來幾次, 終于引起了觀如是的注意。
但他暗中查閱過無數典籍, 也沒有找到令他滿意的解釋。
而就在剛剛, 這幾張低級又無聊的陣法圖紙再次讓他有了這種感覺。
觀如是掃了一眼沈光,确認他并不是自己夢中的那個人。
貿然詢問或許會打草驚蛇——直覺這樣提醒他。
“你叫什麽?”他不再看圖紙。
沈光道:“我叫沈……弟子名為沈光。”
觀如是繼續問:“你的任務是什麽?”
這不是你布置下來的嗎!
沈光腹诽,面上還是乖乖道:“弟子的任務是檢測維護千畫學宮的陣法。”
這個任務實在是讓他一言難盡。
竹津峰的峰主是個修造化道的,但因為他不理事,因此偌大一個竹津峰上上下下,沒有一個弟子是同樣修造化道的。他們全是跟着總峰或者別的峰混,學劍道。
這個任務一被派下來,一群弟子就互相推诿,最終推到了資歷最老的沈光身上。
沈光:“……”
于是他這幾天死命地背陣法、畫圖紙,頭都要禿了。
還好,千畫學宮陣法比較中規中矩,有了上面發下來的圖紙不至于抓瞎。
“任務結束後,你來見我。”觀如是淡淡道,不等沈光反應,便關閉了靈鏡。
沈光:“……??”
不,雖然這是很大的殊榮,但他一點都不想!
他撲通一聲坐下來,抱着頭道,“我到底哪裏引起峰主的注意了!!”
最可怕的是,他不會從此以後要學那複雜得要人命的造化道吧?!
喊到一半,槐略抱着狐貍進來了,奇怪道:“你怎麽了?”
“沒什麽。”沈光憂傷道,“我們宗有個老祖宗點名要見我,我好虛。”
槐略聞言,同情地拍拍他的肩:“我懂你,我媽每次要查我的時候,我也是這個反應……咦?這是什麽?蟲子?”
他看到一個半透明的小影子飛快地從沈光肩上騰起,還沒看清就消失不見了。
“啥?”沈光扭過頭。
“……可能是我看錯了吧。”槐略撓了撓頭。
與此同時,一牆之隔的房間內。
雪無霁坐在窗邊,握住了靈力球。
通過靈力球,他看到了剛剛沈光和觀如是對話的場景,也聽到了觀如是的問題。
他本還想讓靈力球再跟幾天,沒想到運氣很好,今天就看到了這異樣。
雪無霁垂下睫,再張開手時,只餘空氣,靈力球不留痕跡。
一個月的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已至八月十五,中秋佳節。
這一天不上課,只有傍晚時舉行賞月會。千畫學宮學生三年一放家,是以這天所有四十幾個學生都聚在一起。
“靜一靜,不要再吵了!”
千畫學宮地廣人稀,建築不少,此刻一群人聚在湖邊堂內,到處是興奮的竊竊私語。
先生反複敲了好幾遍桌子,最後無奈地放下手來,朝門外大吼一聲,“宮主!!”
長河道人提着一壺酒,笑眯眯地從門外走進來道:“就讓孩子們鬧吧,這樣挺好。”
他捋捋胡子,豪邁地一揮手,“你們散去,盡管玩兒吧!”
頓時,鬧聲快把堂頂掀翻了。
“師傅。”雪無霁走到長河道人身邊,把手中盤子放下,“陸芯做了月餅。”
陸宸燃站在他身後,笑了下。
長河道人看着盤子裏外形精美、香氣誘人的月餅。每一個月餅上的圖案都不同,做的人手藝了得。
他拿走一個,擺擺手道,“去,拿走,你道侶給你做的肯定都是齁甜的。老夫才不愛吃。你倆賞月去吧。”
他對雪無霁的口味再清楚不過了,這孩子從小就愛吃甜,換牙的時候還疼得掉了眼淚金豆豆。
“這是肉餡,”雪無霁看了眼陸宸燃,“是陸芯特意給師傅你做的。”
長河道人“哦?”了一聲,咬下一口,鮮美鹹香的肉味兒占據了舌尖。
他立刻心生贊嘆,咂咂嘴道:“你這個道侶倒是很賢惠!不錯!”
陸宸燃被說了“賢惠”,挑了下眉,順着道:“嗯。哥哥喜歡,沒辦法。”
他眼中含着幾分促狹,看向雪無霁。
雪無霁:“……”
長河道人哈哈笑起來,幾口吃掉月餅,而後感慨道:“老夫還記得雪宿小時候,我教他畫月亮的時候。”
他教小雪宿,中秋月亮意味着團圓。可當雪宿問他,既然團圓,那為什麽爹娘都不在的時候,他卻回答不出來。
轉眼間就是十幾年過去,他沒想到有一天還能和這個小徒兒一起賞月,小徒兒如今還有了道侶。
也算得上是團圓完滿了。
“嗯。我也記得。”雪無霁輕聲道。
長河道人道:“你那個時候還問我能不能把月亮摘下來,哈哈哈。小孩子是不是都這麽傻?——陸芯你呢?”
陸宸燃托腮靠在闌幹上,不知想到了什麽,輕笑起來。
“什麽好玩的說來聽聽?”長河道人笑呵呵道。
他覺得雪宿這個道侶找得實在挑不出毛病,哪裏看着都順眼。
陸宸燃乖巧道:“我在想,我的月亮已經被我摘到了。”
他似笑非笑地望向雪無霁。
此處是兩山之間的開闊平地,有一汪澄澈的湖泊。
月亮已經升起來了,倒映水中,浮光躍金、靜影沉璧。
月影也倒影在陸宸燃眼中,随着笑意微漾。雪無霁像是被晃到了,轉開眼,長河道人則樂得大笑起來。
湖邊三三兩兩的學生聚在一起,有對月吟詩的、也有大喊“好美”的。
“對了,宿宿。你是不是要在今晚去拿尾巴?”長河道人看了一會兒月亮,問雪無霁。
經過一個月,雪無霁已經查到了自己尾巴的具體位置。
——就在千畫學宮的結界核心陣眼之內。
陣眼牽扯的動靜必然會很大,他思來想去,還是把這件事如實告訴了長河道人。只說自己原本有六條尾巴,因為某些原因其中一條掉進學宮裏去了。
長河道人便準許了。
雪無霁道:“在子時過後。”
長河道人點點頭,然後咳了一聲,道:“之前你告訴我尾巴的事情時,有件事我忘了說,後面才想起來。”
“前些日子我感覺結界陣法有點不穩,才去給那個觀峰主寫了信。畢竟陣法是他幫我造的。現在想想……陣法不穩應當就是因為你的尾巴掉進了陣眼。觀峰主派了沈光下來,選定的修補時間似乎也在這幾天。”
陸宸燃聞言,眯起了眼睛,表情有幾分危險,但斂住了。
雪無霁微愕了一下,而後道:“……原來如此。弟子會注意的。”
原來如此。
怪不得這一世沈光會出現在這裏,前世并沒有這個任務。
是因為狐尾這個變數,才引發了這些。
他忽然想起了曾經在某些話本上看過的話。
——命不可避。
有些事件和人似乎是冥冥中注定不可避免遇見的。
但命不可避,卻可更改。
“唔,今天不說這些嚴肅的事。我給你們準備了個禮物。”長河道人倒了杯酒在手中晃着,悠悠道。
他拿出一個方方正正的木盒子,催促,“快打開看看。”
雪無霁接過,打開,陸宸燃也靠了過來。
只見盒子內是兩面銀色的鏡子,皆是巴掌大;方形,拼在一起背後的圖案便組成了連理樹。
陸宸燃拿起其中一面,片刻後擡頭道:“是音畫陣?不止,還有……傳送陣?”
他目中也閃過幾分驚訝。
這個小鏡子只有巴掌大,上面卻容納了至少三個陣法。陣法的疊加不是單純畫三個,疊加越多、畫法就越複雜,饒是他也不能保證會造得比這更精妙。
雪無霁往內灌入了一點靈力,銀鏡自動認主了。他道:“還有随主陣和自毀陣。”
也就是說,這件靈器只有他和陸宸燃能用。別人試圖啓動,超過一定限制後銀鏡就會自動銷毀。
“老夫最愛看兩個小道侶恩恩愛愛的,一刻都不分開才好。”長河道人得意地順了順自己的胡子,“這鏡子我取名叫‘連理鏡’,雖然俗但是寓意好。如果以後你們分開兩地,通過這鏡子就能自由來回。”
方寸大的小鏡,價值絕不止千金。
雪無霁認真道:“謝謝師傅。”
陸宸燃還是第一次收到除雪無霁以外的、別人送的滿懷善意的禮物,一時愣了片刻,才道:“多謝長河前輩。”
當夜,子時一過。
結界的陣眼在整個千畫學宮的最底層。
雪無霁和陸宸燃來到了千畫學宮的中心大殿,念過長河道人給出的口訣後穿過數重陣法,來到了核心位置。
二人由中心的升降階梯向下。
随着石門打開,雪無霁便感覺到了屬于自己的、熟悉的妖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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