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暮寧其二
陸宸燃不知什麽時候醒了。他笑得沈光心裏發涼, 拿過圖紙,瞧了一眼道:“我師兄哪兒都不去, 只和我在一起。”
語畢,他手指微微用力,那張圖紙瞬間碎成了齑粉。
沈光:“……”
媽呀, 好可怕!
雪無霁道:“我不願受拘束, 應當會像長河前輩一樣做個散仙。”
“沒事!我就随口一問,如果雪師兄有意願的話我們随時歡迎!”沈光忙道,頂着陸宸燃的視線感覺脖子有點發涼,他一縮脖子,轉過去了。
還随時歡迎?陸宸燃眯了眯眼。
“下面我們來講新的陣法……”
授課臺上,先生回來開始上課,班內的竊竊私語聲便停了下來。雪無霁也坐端正了,這個陣法簡單而富有趣味,他也沒聽過。
但片刻後, 一個小紙團從他手側丢過來, 陸宸燃道:“宿哥哥,不要加入琉璃宗。”
雪無霁按住那個小紙團,坐得端正, 在手心展開看了一眼。
上面畫了一個委屈的小人兒,有耳朵和狼尾巴。雪無霁沒忍住笑了下。
“為什麽這樣說?”雪無霁也壓低了聲音。他心中微動, 補上一句試探, “……其實昨天, 宮主還和我說了一件事。琉璃宗的竹津峰峰主觀如是近來有收徒意願, 我如果答應沈光,再加上宮主的引薦,或許可以成為觀峰主的關門弟子。”
他話音剛落,就感覺到陸宸燃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但半天也沒有聽到回答。
“陸芯?”雪無霁輕聲道。
雪無霁好半晌才看到一個紙團滾了過來,展開一看,上面的小奶狗變成了狂怒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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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畫是用的玩笑般的筆觸,但雪無霁能感覺到陸宸燃剛剛一瞬間是真的生氣了。
然後又一個紙團被丢了過來,現在上面的小奶狗在咬住一個小人兒的袖子哭泣,叫他別走。
“我沒有同意,拒絕了宮主。”雪無霁道。
陸宸燃道:“那個觀如是不是什麽好東西。我不準你去。”
這一回他的語氣強硬了許多,透着煩躁。想了想,直接拉過了雪無霁的手腕。
雪無霁一僵,在先生偷過來的疑問視線中回了一個淡然無事的表情。
他感覺到陸宸燃的指尖在他手心畫了個什麽東西。是一個簡單的傳輸陣。
雪無霁眼前一空,腦海中浮出冰涼的字句來。他不動聲色,發覺這是一份文書,似乎是機械鴿子傳遞給陸宸燃的某一份。
上面記載的是觀如是的生平,雪無霁仔細讀過去,詫異慢慢湧上心頭。
這生平記載得十分詳細。
觀如是,現今淩霄界最年輕的峰主,年尚不過百歲。
他出生在淩霄一個很普通的家庭,位于青蕪州的中心城。父母恩愛和睦,鄰裏和諧,家中富足。
一個人如果長大後性情古怪,那九成都能溯源到他幼時,比如家庭破碎、父母關系僵冷,倍受欺負等等。但觀如是不是這樣。
世上大部分人都沒有他這樣好的出生——雖不是巨富,但也可以說十分優渥;父親只有一位正妻,家中也只有他這一個孩子;他本人也是從小就展露出高出常人的天賦,在同齡人中是佼佼者。
十歲就被琉璃宗選中,之後一路青雲直上,順順當當地自立一峰名為“竹津”、做上峰主之位,造化道上亦是嶄露頭角,直至被封為“造化神秀”的第一人,成為傳奇。
這些雪無霁都知道,雖然不是這麽詳細到哪一年做了什麽。他詫異的并非這些一帆風順的履歷。
而是這封文書上記載的兩個案例。
第一件是在觀如是十二歲時。
起因是鄰居梁某報官,稱自己家中蓄養的靈兔最近總是無故失蹤,一連消失了十三只。檢查了地面也幹幹淨淨,籬笆也沒有破損,實在無奈便上報了官府。
最後的結果是在觀如是房間牆壁上的機關裏發現了。
十三只靈兔,骨、皮、肉被拆離得整整齊齊,內髒和血液分瓶裝好。有一個琉璃瓶裏還裝了二十五顆眼珠,缺的那顆據說是被他喂給了某只靈兔。
據觀如是的說法,其中九只都是在活着時進行的。
雪無霁看到這個描述都感到了不适。
陸宸燃神通廣大到弄來了一段官府裏的靈石記錄,投影出的畫面上,那官差正在問十二歲的觀如是。
“你确定嗎?你真的把那顆……那顆喂給它了?”官差問。
畫面中的觀如是還是個小少年,長相俊秀而精致,表情冷漠,除卻沒有那片琉璃鏡外神情與百年後毫無區別。
他非常冷靜,似乎還有點困惑為什麽官差要這樣問,點點頭道:“是的。怎麽了?”
“你……為什麽要這樣做?為什麽要殺這些靈兔?”官差的表情震驚,像在看一個不認識的什麽東西。
“沒有為什麽。”觀如是停頓了一下去觀察官差的表情,耐心地解釋,“難道你們不會好奇嗎?它為什麽一定只能吃草不能吃肉,它內裏是怎麽長的。”
“……靈兔食肉則死,更何況是同類。”
“是的。”觀如是顯得有點遺憾,“它死得太快了,我還沒來得及觀察。”
“……”官差退了一步,像是有點想嘔吐。
這件案子以觀如是的父母賠償了十三只靈兔的銀錢、觀如是保證不會再犯終結。因為涉及的金錢很小,鄰居沒再追究。
再加上觀如是已經是琉璃宗的子弟,這個小小的“異聞”全被壓下了,沒有掀起水花。
……
第二件是在觀如是二十九歲的時候。
那時候,觀如是還在別峰的峰主底下做關門弟子,排行第一。
他自請去凡塵界做一個除魔任務,但最後卻是從魔界回來的。
觀如是确實除魔了,但他抓到妖魔後,并沒有第一時間殺死它,而是逼迫它帶自己去了魔界。
仙界之人難以混入魔域,到了混沌之地,觀如是就将在折磨之下已經說出了全部信息的魔族活剖出魔丹,佩魔丹成功進入魔域。
通過那只妖魔的信息,觀如是找到了它的老巢,并且做了和他十多歲時一樣的事——只不過這次對象從靈兔變成了妖魔。
總共二十一只。
這是他在一個月之內做的事,因為耽擱的時間太長,沒能繼續下去就被同門師兄弟找上門了。原本擔心他的師弟師妹在看到這幅血腥場面的瞬間,心情可想而知。
就算淩霄素來與魔域敵對,這種事還是超出了大部分人的承受範圍。
這件案子沒有靈石投影,只有簡短的兩句對話,是觀如是與其師父。
“為何犯殺孽?”
“所殺為魔。”
雪無霁能明顯地感覺到,比起十二歲時,觀如是未必正常了多少,但他已經學會了假借正道的說辭。
這一次觀如是所受的懲罰不小,他被罰了整整十八年的幽閉。
但觀如是并沒有坐全十八年,他在水牢之內精進了造化道,造出了一把劍送給他的師父,因此九年便出來了。
只幽閉了一半的時間。
不僅如此,這件事也被他的師父全力壓了下來。到了幾十年後雪無霁入琉璃宗時,根本無人再提,所以雪無霁也從不知道這件事。
信件到這裏便結束了。
在雪無霁認識觀如是的時候,觀如是所表現出來的只是冷漠和不近人情而已,并沒有做過什麽出格的事。
雪無霁有悚然之感。
一個紙團丢了過來,打斷了他的思路。雪無霁打開,看到一個犬耳小人抱着一個狐耳小人,像是在安慰。
心中的涼意漸消,雪無霁提筆畫了一幅丢回去。
他畫的是狐耳小人擡手摸犬耳小人的頭。
這一世已經不一樣了。
雪無霁趁着陸宸燃在看畫兒,手心飛速地捏出了一個小小的、透明的靈力球,若不注意就是一個透明的泡泡。
他垂眸,面上是一副在認真看書的模樣。
但手底下,那顆靈力球從桌子底下飄了過去,輕輕地黏在了沈光的衣領上。
沒有驚動任何人。
傍晚,放課後。
沈光抱着圖紙回到寝屋,還在回憶着圖紙上的陣法畫法,沒留意差點撞到門。
進屋,槐略和那只小狐貍又不見了,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雪師兄真的好厲害……”他躺在床上看圖紙,第八百次感慨。
忽然,他腰間一亮,是琉璃宗的玉牌在閃爍。
沈光原以為是哪個師兄弟,正準備罵一句好煩,拿起來看見上面閃爍的标識時忽地就坐了起來。
“峰峰峰……峰主??”
沈光差點瘋了,趕緊正襟危坐,檢查一番自己的儀容後抖着手開啓了陣法。
不是吧!!
這個任務也不是很重要吧?為什麽峰主會聯系他?!
陣法光芒散盡後,一面圓形靈鏡出現了,青衣人俊逸的面容出現了,左眼別着那塊極具特征的琉璃金邊鏡。
沈光:“……”
真的是觀峰主!
他只在入宗時遠遠地見過一眼這個傳說中的觀峰主,露出了茫然的微笑:“……呃,峰主好?”
鏡子裏的觀如是沒說話,皺了皺眉。他肩頭攀上一條青蛇,嘶嘶吐信。
沈光:“……”你媽的我好害怕。
一時寂靜。
觀如是靜立片刻,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何在剛剛突然有了一個模糊的念想,開啓了傳令玉牌。
分明之前他還在給青竺喂食。
而他連這個面相愚蠢、被他随手派遣出去的弟子叫什麽都不知道。
觀如是面無表情,想随手掐掉陣法,但眼光一瞥,望見了沈光面前的圖紙。
以及圖紙上的筆跡。
腦海中那模糊的想法在這一剎那再次閃現,他下意識便開口道:“……那張圖紙上的陣法,是誰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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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觀如是是天生反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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