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此處的山頭,只在一座十分平常的山峰,甚至不如旁邊的幾個已參天入雲的高大,只因山峰四處平直,十分陡峭,所以不曾修過山路。
若從山腳下往上攀爬,只憑人力恐怕無法做到。
即使黑衣人最終懷疑過這座山峰,沒有高絕的輕功越過那十丈距離,也必然無功而返。因而當時的花天珠雖有幾分慌亂和對自己能力是否足夠的遲疑,卻依然選擇了這一處。
花天珠清醒的時候,睡夢中還無從發覺的刺骨寒冷終于在四肢百骸爆發開來,她縮着身子打了個寒戰,臉色更白了幾分。若非有烏發和眉眼的點綴,裹着一身白衣的小姑娘,遠遠看去只怕更像一座精致的雪雕的娃娃。
懷裏的人不知含糊着說了句什麽,連少主還不曾仔細辨認,便覺對方下意識往自己蘊滿內力的掌心處靠了靠,急促的呼吸才微微平緩。
他頭瞧着,見小姑娘眼中已漸漸恢複清明,兩人雙目對視一番,這般姿勢的确有些太過親密,但放在此處逃亡時候,卻也不那麽重要了,只是稍微有些尴尬。
似是察覺出對方臉上的表情頗為微妙,連少主率先開口,語氣溫和:“你身體如何?”
“多謝莊主,已經好多了。”花天珠加入莊中後便已漸漸口稱莊主,她移開目光,打算神色鎮定的起身,盡量顯得雲淡風輕一點。沒道理人家在危急時刻幫你輸送內力渡過難關,你醒來卻還要大驚小怪。
連少主卻沒有如她所願松手不管,他慧眼如炬,即使醫術并不十分精神,卻也多少懂一些,“你的情況,我大致已甄出二三分,不必隐瞞。”
花天珠本意是不好麻煩別人,不過這時候她也記起連少主似乎會些醫術,一時有些哭笑不得,後來想了想,自己的狀況确實不怎麽好,總算點了點頭,實話實說道:“有些冷。”
果然如此。
寒症本身不好根治,潛藏在體內還好,一旦引發出來,哪裏是單憑內力便能治好的?可惜他的內力本是中正平和,并不很适合克制寒氣。
連少主動作自然的将披風給小姑娘裹的嚴密一些,手臂也稍微緊了緊。男人,更何況是一個內力深厚的男人,即使內力運轉在掌心中,身上卻也不乏火氣旺盛,在冬天更像是暖爐一般。
兩人早已不在通風口,而是更往山洞裏面走了一段路,所以風比較小,算是不錯的容身之所。空間裏太過靜谧,花天珠靠近着熱源就有些昏昏欲睡了,就在要閉上眼時,她突然想起方才清醒過來的一瞬間,在山洞中撇到的一抹綠幽幽的光。
那種綠色,不像草木的色澤,更不像青苔,顏色偏暗系卻隐有流光閃動,如果真要拿什麽來形容,恐怕以糯種帝王綠最為合适。
她大為好奇的扭頭往山洞裏看去,目光緊緊打量着昏暗中的某一處,山洞十分幽深,現在大約還有光線透入,若再走個幾十步,沒有內力的普通人,只怕連路都看不清。
好在花天珠并不是普通人,她認準了一個大致的方位,一寸一寸的看過去,片刻後果然又瞧見一道幽綠色的光點。光點一動不動,并且掩藏在數顆嚴實之下,極為細小,不是帶着探究的目光去看,只怕很難發現這一點。
“莊主,向前走兩百步。”小姑娘頭也未轉的伸手拍了拍連少主的手臂。
連少主見她神色不在滿是病态,反倒有幾分好奇和狐疑的樣子,也不由得跟着往她目光所在之處看去。
只是即便他內力運轉過雙目,也只能看清百步以內的前路,再往後更是一片黑暗。視線游轉過去,那稍顯昏暗的視野便仿佛被已被藏在黑暗中巨大的深淵吞噬殆盡。
連少主懷抱一人并不吃力,向前走了兩百步,洞中半點光線也無。這一次,就算雙目中有內力加持,卻也只能看清十步以內的空間。
“你快看前面這處石塊,往後數四個縫隙中,夾着什麽東西?”花天珠也不顧掙脫出披風後的寒冷,伸出一只手點了點連少主右側的一塊石壁。
連少主看了眼小姑娘纖細的手指,又打量着這塊石壁,沉默了片刻,開口道:“我不曾見到縫隙。”
小姑娘啊了一聲,向前探着身子,手指十分精細的石壁上某一處,“你将我放下,伸手摸一摸,就是在這裏。”
連少主點點頭,右手掌依然抵着她的背心,源源不斷的送着內力轉化成的炙氣,将她放在地上,這才伸出左手往對方手指所在的方向摸去,他心下一動,果然有一道細小的縫隙。
基本上學會用內力在黑暗中視物的人都清楚,在無一絲光線的地方,即使內力作用于雙眼可看得清周圍的事物,卻無法看的太過精細。
他眼中的石壁,大約能看得出表面凹凸不平,顏色灰黑交雜,然而當他緊盯着石壁縫隙所在的方位時,卻依然認不出此處竟會有一道豁口。
他的內功自然要比小姑娘深厚許多,目力卻全然及不上對方,他神色不明地看了看花天珠,對上對方一雙眼睛。
“你怎麽啦?”花天珠在黑暗裏卻看得清連少主的臉,只覺得和日常中所見的那個愛笑的連少主不同,此刻對方神色清淡,眼睛又格外的黑,像是濃的化不開的墨。
“你是如何看到的?”
“什麽?”小姑娘遲疑一下。
連少主同她講了一番內力用于雙目所視的限制,小姑娘才又啊了一聲,恍然大悟般點了點頭,總算聽出了連少主的疑問,她忍不住笑了一聲:“倒是沒人同我說過這番話,我一直覺得這本事十分普通呢。”
連少主沉默不言。
“不過我大概知道些緣由。”
花天珠思索一下,“據說我娘親的門派,是在一處戰亂時為存儲兵器糧草所建的機關墓穴中,所以自小長在黑暗裏,漸漸便能暗中視物,我爹爹……也是有三十多年不見陽光的,黑暗或光明于他,都是沒有差別的。所以自我出生起家裏就不常點燈。”
小姑娘想了想,“大約夜裏的時候,我一開始也是瞧不見人的,後來卻慢慢習慣了。”
她這般講完,過了片刻卻是臉上漸有光彩,略顯明悟道:“原先還不覺得有什麽,這時候想想,我竟已不知不覺在黑暗中練了不知多少年的眼睛,所以自然不受光線的影響,甚至眼睛比其他人要看的見更細更遠。”
她似乎忽然對自己佩服的很,笑道:“分明都是天生天長的眼睛,卻能不靠外力練到這樣的地步,這豈非是一種人定勝天呢。”
這樣的家庭委實奇異,但女人自小長在黑暗裏,男人也多年不見陽光,這般的兩人成為夫妻,明明聽起來到處都是孤獨的,是黑漆漆的暗無天日的生活,卻平白帶着一股子說不出的……溫柔?
連少主其實很難理解心中這個突如其來的詞彙。
但他的心思不過一閃而過,并不打算細究。
他安靜地聽着,漸漸地,卻是在最後那句話中停留了片刻思緒,不由神色微動。
他臉上忽然露出一抹笑,輕聲道:“不錯,這自是人定勝天。”他頓了頓,見小姑娘手指敲了敲石壁,發出一陣厚實悶響聲,想來石壁中即便有夾層,也足夠厚重,“石縫中有什麽?”
花天珠搖搖頭,“只看到一點墨綠色的邊緣,若能以利器敲開三道屏障,或許可以看得更清楚些。”
連少主手中已多出一柄短劍,雖樣貌樸實,卻鋒芒畢露,看得出鍛造之人手藝十分不錯,他将短劍探向花天珠手指的地方,以利刃敲擊,不過三兩下,便将不少指甲大的石塊擱下。
随着向內不斷探入,短劍與其中一物相撞,發出叮的一聲不得寸進。
石縫中是一柄墨綠色短劍,劍長一尺七寸,看起來毫無光澤,實在沒什麽出奇的,但倘若多看兩眼,便覺劍氣森然,逼人眉睫,短劍暴露在空氣中時,花天珠本身便大傷元氣,此刻已讓一柄劍欺負的根本睜不開眼。
“這短劍定然不凡,莊主快收好。”小姑娘閉着眼,冷的直往連少主的掌心縮,直到短劍被對方收入袖中,才松了口氣,睜眼往那坍塌開的石壁中看去。
這一眼過去她驚疑一聲,從抽出短劍的小洞外可見,裏面竟是一處不大的空間,聯合那凹凸不平的石塊堆積,可以想見原本這裏是一處石室,後來遇上了坍塌,将石室毀了大半。
連少主掩住小姑娘的眼睛,手中短劍割開厚重的石壁,這一劍下去,巨石如豆腐一般被輕松切割。兩人進入石室,入目則是兩架衣衫破爛的骷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