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這兩架骷髅并非各自坐在一處,也不是并排躺着,反而一人懷抱一人,只是眼下都已成了白骨森森,美感看不出,大抵一眼看過去更覺得有些凄涼。
花天珠見過不少江湖仇殺,卻沒見過人死了再往後是什麽模樣,不過不看也知道,血肉皆無,只剩一副白骨,定是不怎麽好看的。
“這人是被掌力拍死的。”
她目光落在左側被抱進懷裏的寬大骨架身上,此人心髒處的骨頭凹進去一大截,一看便知是掌力所傷。
她又往那右側稍小一些的骨架看去,連少主已在身後輕聲說:“另一個是女子,使得一手剛烈掌法,以指骨的形狀來看,方才短劍的主人定是左側男子。倘若兩人曾有情意,那麽從兩人動作中推敲出來的必定有七八分是真的。”
“兩人争鬥時,女子不料那男子竟不閃不避的接過她一掌,正中心髒而亡,後……此人大約是十分悔恨,用方才男子的短劍割了自己喉嚨一同赴死,并揮手将劍投擲進石壁。”
連少主自十歲後便學着處理莊中事務,後又以無垢山莊莊主的身份步入江湖,所遇之事不知凡幾,稍一推敲便将眼前的現狀說的如當日親見。
男人胸口凹陷處果然是一個對準心髒的完美掌印,倘若男人真有避開之意,就算功力不夠高無法全然躲過,胸口處的掌印也不該如此豎直,不差分毫。
花天珠尋着那跡象看過一遍,發現沒有比這更加合适的解釋了,況且普通的仇殺,死後的姿勢也不會這般模樣。
花天珠嘆口氣,誰是誰非不好評判,但男人既然寧願赴死也不動手,女人更是在之後心如死灰的揮劍自刎,估計心裏頭都挺苦的,“這就是太激進的後果,如果兩個人動手前肯安靜坐下來談談,總能解決問題的。就像二叔做生意,多大的仇有了談判目的總能達成一致,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把握現在才是最重要的……”
小姑娘冷得不行,還不忘嘀咕幾個生意經,連少主忍不住多看她兩眼,竟也覺得十分有趣。他倒是少有這般輕松的時候。
屍骨旁邊各有兩塊玉佩,連少主撿起一枚,其上龍飛鳳舞寫着一個“江”字,他緩緩注視着……這個他已有幾分猜測的姓氏,随即放回原地。
另一塊女子身邊的玉佩倒是不曾刻字,兩人注意到這塊玉佩的緣由,是因為這是合成一對的玉璧,玉璧上合起來便是一條躍然其上的騰龍。
花天珠多看了幾眼,倒是巧了,她身上也有一對合在一起的玉璧,只是她的玉璧雖然雕紋和品質更好些,卻沒有這女子的玉璧那麽大。
她猶豫了一下,示意連少主将玉璧拿來一看,發現玉璧交合的橫面上,正刻着些小字,旁邊一行豎子,寫着“天山六陽掌”,只瞧了一眼便叫她心髒猛地一跳,大驚之下差點把東西脫手扔掉。
直到伸手将玉璧扣合,她才漸漸松緩下來,奇道:“此處竟然還留有大宋年間的傳承。”
連少主耳中聽着這句話,又一次沉默良久道:“願聞其詳。”
花天珠只以為他沒聽過宋朝的那段秘史,或許在這個世界裏,故事因為某種原因不曾傳承下來,畢竟山洞中都發現了天山六陽掌的蹤跡,這個世界不可能沒有宋朝,“不知莊主內力大致如何?”
“幼時曾以藥材煉體,也用過不少助益之物,兩年前可小勝四十年內力之人。”內力的深厚與否與年齡關系不大,更多看資質,再者一些藥材和靈物也可有助修煉,連少主身世不凡,資質更是少有,內力抵過四十年也在花天珠猜測中。
但聽到對方親口承認,她還是忍不住感嘆了一下,“那便好啦。”
“這門天山六陽掌是宋朝江湖一隐世門派逍遙派的傳承掌法,後被逍遙派分支缥缈峰傳下,幾經輾轉後沒了下落。後來江湖人整理了各種傳聞,據說天山六陽掌是逍遙派最高深的掌法之一,修煉後自動于雙掌轉換至陽或至陰內勁,威力極大。”
“只是修習這門掌法有一個先決條件,便是需得有足夠深厚的內力,否則必會因為勉強修煉而經脈錯亂。”
“若非找到這處坍塌的石室,只怕這門掌法不知多少年才得重見天日,又是短劍又是掌法,你運氣可太好啦。”小姑娘講起這段江湖秘史來簡直如數家珍,随手将玉璧遞給連少主,竟是半點都不打算看一眼。
連少主不解道:“此處是你找到的,為何東西都歸我?短劍可削金斷玉,便知不凡,再者這掌法就算你現在不能修習,往後內力深厚了自然可以。”
小姑娘不在意的笑了笑,“我不使短劍,自然不要,至于那掌法……我內力陰寒,卻恰好能拔取體內的寒氣練功,事半功倍,至于其他的內力,威力再大也是不能練的。這叫有得必有失。”
連少主須臾将目光從她臉上移開,他往日雖不愛說話,該說的卻也都會說,只是此時,他并不想說些安慰的話,因為對方并不需要。
不過十五歲的年紀,卻心思剔透,該懂的全然是明白的,所以難得有這般豁達。
他沉默片刻,“将他二人安葬了罷。”
他一手将小姑娘掼在背後,不曾将搭在她背後的掌心分開,卻也行動自如,畢竟一個少女的重量對他确實沒什麽影響。他另一手抽出短劍,靜默着給二人立了一道墳墓,墓碑上卻不着一字。
或許武林中最大的幸事,便是死後得以安靜的長眠,他雖斷定出一人身份,卻還是不要寫明為好。
花天珠原先以為客棧中的迷煙,大致是從醫者所制的十金才得一兩的精貴産物,但她發現自己還是想的少了,這大概是百金一兩都難得的秘藥。
即使她只吸了半口,醒來良久卻頂多恢複了兩分的內力,更不必說一直以內力不斷溫養她身體、且迷煙吸得更多的連少主,即使內力深厚恢複的要快一些,但想要完全恢複,起碼還要等到第二天。
連少主抱着個小姑娘,提前适應了一段單手作戰的時期,體驗過一番斷臂之人的艱辛,總算将兩人傍晚的食物準備好,看着小姑娘細心地将去了皮毛內髒、又塞了山上找到的生姜肉桂等作料制好的肉塊搭在火架上,只覺得小姑娘做這些時候,委實特別認真。
“大宋可是國號?”連少主望着哔啵作響的火木,忽然問道。
花天珠張了下嘴,突然有些明白過來,之前在石室中自己提到宋朝時,連少主的洗耳恭聽,似乎不是簡單地沒聽說過,而是大有深意。
“這裏并沒有宋朝這個年代。”連少主看向她,“江湖上也從未聽聞逍遙派、缥缈峰,我看了天山六陽掌,發現這門掌法的行功路線和此處大多數武林世家的傳承功法,十分不同,甚至有些地方可以說截然相反,仿佛大謬,卻偏偏只是一種另辟蹊徑。”
“石室中的女子顯然來歷成迷,你卻能将她的武功如數家珍。”連少主不打算過多解釋自己的發現,只奇異的問道,“你和她——我是說,你和石室中天山六陽掌的主人,你們來歷相似,究竟如何到這裏的?”
這話說的十分模糊,花天珠卻能理解的一清二楚。她默默的嘆了口氣,連少主果然還是早就發現了,只是現在才問出來,想必也是那女子時她的表現,使他斷定了這一點。
“我也很想知道。如果知道怎麽來的,或許我就能以同樣的方式回去了。”花天珠搖了搖頭。
連少主點點頭。他也猜到了,尤其是剛從密林中走出的時候,對方必定是想要回家的,後來卻發現家沒了,可想而知她如今有多困擾。
“事出必有因,既然只有你們兩人來此,說明你們之間定然會有共通之處。”
“石室中的另一個男人……”花天珠想了想,确實有這個道理,不可能無緣無故就跑到另一個世界,如果人人都這樣,豈不是江湖都要亂了。
連少主道:“我手中這柄短劍名為碧血照丹青,曾經的最後一個主人姓江,另一個屍骨既是碧血照丹青的主人,身上又有佩戴江姓玉飾,只怕和數百年前的江姓前輩有些關系,他和你們不同。”[1]
花天珠想到那片密林,想到走散的師父,想到石室中的女人,想到她娘親,和舅舅曾不經意說過的話……不斷的有記憶裏的片段聯系在一起,小姑娘怔忪了片刻。
啊。
她、她好像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