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沈璧君是知道花天珠的,準确的說,自無垢山莊的人踏入沈家莊,她身邊的人便已鄭重留意過這位姑娘。
她身處後院,自小連家門都不曾出過幾次,祖母叮囑過,她這樣未婚的女子倘若出門,還需細細妝點,以輕紗遮面,久而久之她也不愛出去了。
身邊的丫頭倒是活潑,常常去外院打探消息,回來講給她聽,關于無垢山莊之事卻也不少。
無垢山莊她是知道的,祖母近幾年總向她提起連莊主,又道二人曾訂過婚約,她聽得多了,自然覺得連莊主少年英傑又處事沉穩,多少女子趨之若鹜。她雖處于深閨,心中也十分喜歡,并不反對嫁給這樣的君子。
更為重要的是,她爹娘都不在,只有一祖母撐着沈家,聽說這些年很多地方都除了亂子,金錢都難以彌補,若是無垢山莊能施以援手,是再好不過。
這是祖母曾經告訴她的。
也讓她更堅定了嫁給連少主的念頭。
如果她爹娘還在,想來她的婚姻不會太過被動,但世上沒有這種如果。何況連莊主已經是最好的,對任何女子來說,都是如此。
直到這一日宴會後,也不知誰在前院得了消息,一人接一人的,将連莊主的話傳到她耳中,畢竟是祖母被人甩了臉面,她又好像已被人嫌棄,她心中不禁有些氣悶。只這一陣過去,也沒甚麽了。她并不曾見過連莊主,連莊主亦是如此,對方有了愛慕之人,實在正常的很。
她又聽聞女眷都來了後院,又對那宴中的花姑娘大為好奇,催促丫頭拿了羽箭和細頸瓶,決意去花園中瞧一瞧,她只着一身白衣,對方也似乎偏愛白衣,雪色的披風裹在身上,只餘一頭烏發和精致的臉,卻仿佛晉大夫下筆寥寥便已描出神韻的美人圖。
未免失禮,她只看了一眼,心中已十分震撼,只可惜往後卻不見她蹤跡,那投壺結束後,才又見她現身在僻靜一角,神色平和,臉色依然蒼白。
方才聽說這位花姑娘身子不好,極為怕寒,想是從未習武。
只是若真是普通人倒也罷了。
沈璧君此刻以餘光仔細盯着花天珠看,花天珠又怎會不知,但凡習武之人,只要內力小有成就者,便可對人的目光心生感應,更何況她家學淵源,習得一身上好內功,雖功力不深,卻頗有奇效。
她微微一笑,竟是大方的回視過去,也認真打量一番。
這位沈姑娘,她半年前便聽說過了。
那時她還當他們二人長得極為相像,鬧了一場笑話。
花天珠多看了幾眼,不得不說,這位沈姑娘正是少有的美人,比之她師傅在江湖中的幾位紅顏知己也絲毫不差,也不知連少主為何對這門親事如此抵觸?
莫非也是不願被人掌控婚事?
她以前聽過不少這樣的故事,許多富家年輕男子最不喜長輩指派的妻子,不能反抗的,便離家出走以示抗議,不被抓回則誓不罷休。不過那都是少年人的想法,連少主……連少主從年歲來看,似乎也還是個少年。
只是平日做事,別人總認為他比青年人還要成熟穩重,這樣的話,偶爾有少年的逆反心理,也說得通。
她心中已轉過數個念頭,眼睛卻還盯着沈姑娘,忘了移開。
那沈璧君原本只打算偷偷瞧着花天珠,卻未想對方徑直看了過來,目光中還帶着幾分了然和通透,她錯愕一下,只以為偷窺被抓包,面上紅了紅,仔細沉吟輾轉一番,還是咬了咬唇移步過去,“可是花姑娘?”
花天珠心想剛才是否念多了連少主,遭了報應,他被推的未婚妻便要找上門了,“是我。”
以她二人這尴尬的關系,走在一處說話,在旁邊看着的人都要覺得極為古怪,她更是古怪。看看歸看看,談話就不一樣了。
何況她非常心虛。
“你和連莊主,真是如他所言那樣的關系?”沈璧君聲音并不大,只他們兩人能聽到,且眼神中沒有怒火,看起來倒是好奇居多。
只是她說話十分直接,像是很少與人交流,不太懂談話的技巧。
花天珠心中一嘆。她和連少主當然不是那種關系,只是眼下的情況,她不可能拆連少主的臺,萬一連少主再被逼成婚,造成一對怨偶,她罪過就大了。
雖然她覺得沈姑娘這樣如同閨秀一般的妻子也沒甚麽不好的。
花天珠心中默默告訴自己,助連少主做完這一票,再往後她走了就不幹她什麽事了,于是坦然的點點頭。
“他能在衆人面前說出那番話,想必是喜歡極了你。”沈璧君輕聲說,也不知是有些羨慕還是別的,不過後來花天珠總算知道她為何突然走過來問了這麽一番話,只因沈姑娘後來欲言又止,接着解釋說:“對不起,我方才偷偷瞧你,只是十分好奇,并無他意。”
“……沒關系。”
第二日連少主無意多留,老太君自覺被小輩駁了面子,也拉不下臉來挽留,總之無垢山莊的車隊先其他人一步自沈家莊緩緩駛出,花天珠站在門外,身後卻有人喚了一聲。
聲音十分熟悉。
那人快步走來,臉色微微發紅,又似乎有些驚懼幾分發白,正是同表哥一起趕來相送的徐姑娘,她望了眼無垢山莊的馬車,忽然低下頭問道:“我昨夜思來想去,總覺得你兩指夾劍的那招十分玄妙,不知花姑娘可否告知,那一招如何稱呼?”
“自然可以,那是我師父的獨門絕技,叫做靈犀一指。可惜我使得還不夠火候,你若見了我師父出手,便知為何這般稱呼了。”花天珠倒是十分好笑,她師傅若是知道有人如此誇贊他的招式,尤其還是個美人,只怕真要開心極了。
“靈犀一指……”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好美的名字。
徐姑娘不敢看她,只喃喃念着這個名字,心想也不必看你師父了,只你一人使過這一招,我便已覺得這名字十分貼切。
徐青藤看着表妹這般模樣,笑道:“這靈犀一指我卻沒見過,不過那使白綢的手段可是了不得,第一次遇見,連我也要吃個大虧的。”
“确實不凡。”朱泉微笑着附和一聲,語氣中難免幾分贊賞之意。
許多女眷不知其意,見身邊有人大點其頭,頗覺古怪,詢問過後才将花姑娘的形象與之對照一二,頓覺一陣頭皮發麻。
不過,師父?
不只徐青藤等人在琢磨這個詞,連少主也在心中默念了一番,心中更冷了幾分,她時刻不忘家中親友,更是将師父挂在嘴邊,只怕是歸期将近,已忍耐不住了罷。
也罷。
他便給她這個機會。
連少主一路上再不多說話,雖然他總是這般寡言少語,直到抵達江南邊界時候,連少主神色淡淡,褚七都忍不住多看他幾眼。
“少主,咱們路不對。”這一日周十三策馬近前,擰着眉頭望了望前面的路,心想少主不是回無垢山莊?怎麽繞了遠路拐到杭州來了?
“去杭州。”連少主不欲多言,他此時雖不帶笑意,卻已恢複平靜。
他心想大抵是逍遙侯的一番布置叫他心中火起,才遷怒了花天珠,并不該如此。他調整好狀态趕路,這時倒也不覺得對方有何錯處。
已經很好了。
即便是走前仍對他表達最後一次善意,連少主這般想着,雖然他并不需要。
周十三不解其意,正要多問幾句,叫周十四趕過來拉了一把,這才耷拉着腦袋往一邊去。
杭州城外是一整片密林,野外的客棧倒有幾處,無垢山莊的車隊停在距離密林最近的一家客棧。
傍晚花天珠親手做了糕點和精致的小菜,小姑娘似乎也看出連少主近幾日情緒不高,心想這人大概是受了監察司的影響心中憂慮,便在杭州城外這一晚特地取材做了十分美味的飯菜。不可能讓一個心情不好的人,再來食用荒郊野店中的寒食,這豈非讓人更難有好心情?
只是這番好意注定要被辜負了。連少主坐在客房內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外,修長的手指觸碰了下碗沿,發出叮的一聲脆響。
他淡淡的掃了一眼,即使馨香撲鼻,卻也不肯嘗過一口,反而遠遠将托盤推開。
良久,他拉開窗。
寒風透入房間,将臺燭吹得四處搖晃,突然噗地一聲滅掉,将他的人影倒影在黑暗中。
連少主若有所思的望着對面的窗戶。
她今晚該是要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