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蕭十一郎抵達姑蘇之前,便已聽說過無垢山莊中這位姑娘,他眼中雖有笑意,心中卻十二分的認真,作為一個能從馬車夫的兒子,混到如今可以将關中黑道十三幫的總瓢把子花平都敗于刀下的人,他總不會無知到連危險都判斷不出。
眼前的青衣女子,使得手段聞所未聞,身手更是不在花平之下,甚至天賦異凜到能隔着三個屋頂,在茫茫夜色中看清他的蹤跡,若為敵人,則必為勁敵。
按理說,這人抓了風四娘,說是敵人也不錯,不過蕭十一郎卻也能從對方眼中看出,她并未有傷人之心。但他依然有種危險的直覺。
這種恐怖的直覺曾救過他許多條命,每一次當他險之又險的避過必殺之局時,他便告訴自己,不可小瞧這份直覺,于是這一次的直覺,同樣叫他遲疑了。他拔起身體高高站在牆頭,夜風吹動他的黑衣,叫他愈發肯定起那股危險的氣息……不是錯覺!
所以他一動未動,并不打算率先出手,只遙遙的隔着院落與被裹成一團青繭的風四娘對視一眼,随後若有所思的看向花天珠。
只是他越這樣做,那危機仿佛越發來臨,猶如一把尖刀已逼近後背,蕭十一郎喉嚨震動一下,濃密的胡子底下忽然苦笑一聲。
他有些後悔自己為何沒能在無垢山莊外,便将風四娘攔住。這個武林第一世家究竟有何種底蘊,他們都沒能摸清,卻也敢連夜來此在人家地盤上動土……還真是在關中待的時間太長了,養出了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野性子。
“姑娘,你将她交給我,我們便即刻離去,絕不再踏入此地。”蕭十一郎刀柄已入手防範着暗處的危機,眼下對着花天珠,最終還是沒有動手搶奪。
花天珠聽後思索過一番,有幾分意動,卻在片刻後皺了下眉,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麽事,她搖了搖頭道:“她偷入山莊,到處踩點,顯然別有目的。我先叫管家問她幾句話,再放她走。”
“沒甚麽好問的,全天下都知你那連莊主手中的好東西!如今的姑蘇城,想要連夜摸進山莊的人沒有一百也總有五十,沒闖進來只是還在觀望罷了!”裹在青繭中的風四娘語氣中十分不屑,她說的都是實話,并且實際上在外觀望的人,不在少數。有些甚至摸索了半個月還不敢闖進山莊一步,簡直膽小如鼠!
莫非這無垢山莊還是什麽龍潭虎穴不成?若非她今日踏錯了屋頂,胭脂寶馬雖是難說,但傳言中的三壇美酒,必定早早到了她手中。
這般想着,風四娘稍微失落了一下,越發覺得是今日運氣不怎麽好,撞上了硬茬子,誰能想到這麽一個小姑娘,出手如此幹淨利落,若她當時是在一旁看着,怕也要在心中狠狠地道生好。
只可惜她是被抓的那個,心情就格外一般了。
兩人都沉默了一下,風四娘這人,她若非另有目的,大多數氣急的時候,說話都十分直接,一句“你那連莊主”,成功的将花天珠的思緒尴尬的卡在此地,一時不知該如何辯解,甚至都忘了問她和姑蘇城外的那些人,到底觊觎莊主的何物。
蕭十一郎也沉默的看着院中兩人,他手中微微一動,打算将握在手中的刀柄抽出,說的越多越有可能驚動山莊內的高手,他打算以最快的速度将青綢割斷,帶着風四娘逃之夭夭,否則再拖延下去更走不了。只是他手中剛用了些力氣,一股冷極刺骨的寒意從背心處襲來,将他駭的寒毛直豎!
無數次救他脫離險境的直覺再次挽救了他一命!
他耳中尚未聽到絲毫聲響,手腕便已飛快一個轉動,長刀在空中畫了一個弧線回護在身後,只聽得“叮”的一聲脆響,在這寂靜的夜空中确實放大了無數倍!
蕭十一郎這時腰背猛地一弓,腳下使力整個身體在長刀的守護下如陀螺般轉了一圈,他做這個動作之時乃是千鈞一發之際,幾乎要拼盡了全身的力氣,不過短短一瞬的時間,他身上已起了一層冷汗。他這才看清身後的那一柄踏月而來的長劍,和那一個雙眼睛冷漠的望着他、其中仿佛包含着世間最為複雜的情緒,又仿佛只淩厲如實質殺意的……執劍之人。
“你是此地主人……連莊主?”他喉中十分幹燥,簡直要發不出聲,蕭十一郎聽過無垢山莊,聽過江湖六君子的連莊主,卻不曾見過對方的畫像,但正如飛大夫那友人所言,有一種人,你見他第一眼,就足以認得出來。
“你方才刀雖未出,意已先動,我不可能容你出手。”連少主半張臉氤氲在月色中,眼中驀然黑了下來,他自然認得蕭十一郎,化成灰也認得,這六年來,每當從夢中醒來時,他就在曾想過。
若說夢中層有人十分對不起他,蕭十一郎一人便占了七成,好像本該是他的、屬于他的人或者東西,最終都會被這個男人搶走。
每一次都是。
他這次本不該出現,但他下意識走到這裏時,突然意識到他如今正在坐以待斃,為何要放任蕭十一郎來挖他的牆角?既然花天珠如今在全天下人眼中就是他的未婚妻子,那麽便是假的,這間院子,也決不能容許蕭十一郎踏入一分一毫!
“我無意傷人,只想救人。”蕭十一郎心中無奈,他真的沒料到連莊主對這院中的女子這般在意,只是稍微感應到他出刀的心意,便已無法容忍的出手。
只是他也十分冤枉,出刀的時候便沒想過要和那女子動手,只是想砍斷綢緞罷了,可惜刀已被攔住,出刀的軌跡更無從說起,真正的解釋有嘴也說不清。
連少主不為所動,他武功本就十分高強,又修習了天山六陽掌,內力深厚,用起劍招來更是神鬼莫測。
蕭十一郎平生見多了人,也打多了架,卻從沒遇到這樣無理的感覺,他手中刀勢不緩,心頭也一口氣支撐着氣勢不凡,卻仿佛招式都落在了空處,仿佛那是一座大山,而他無法撼動。
這種力不從心的感覺越發強烈,兩人從牆頭躍至樹梢,定格在當前一招之下,連少主不疾不徐的将劍尖指在蕭十一郎胸口,随意點了他的穴道,便叫了莊內的護衛來将他和風四娘帶走。
“我看那女子說的不像假話。”花天珠見他接手,便放下心來,“只是如今大批江湖人士總想來無垢山莊一探究竟,此時太過怪異,莫非是有人故意作亂?”
連少主心中想,想要作亂是真的,逍遙侯自然不會希望他好過,不過倘若要深究,他在其中也是出了一份力,畢竟胭脂馬能進莊,也是他受意的。
“無妨。他們是想來搶你的酒,我會保護好它。”連少主微微一笑。
小姑娘愣了下,不明白到底什麽酒需要這樣興師動衆,引得山莊總有人來光顧,但從連少主的話中,卻也不難猜出……“百花釀?”
不過很快她反應過來,恍然大悟道:“莊主已決定要實行計劃了?”先将三壇百花釀的價值擡高,再送往瓊都聯絡貴人,确實比方才酒窖中生産要好得多。
連少主又笑了笑,似乎是在默認,忽然轉了話題道:“方才那持刀大漢,你覺得如何?”
“我見他雖滿面胡須,聲音卻最多是青年之人,有這一身武功十分不凡。”花天珠想了想,十分認真地替連少主考慮,“這人雖夜探山莊,卻在此不曾偷盜,也肯為救人挺身而出,想必性情已定,再壞也壞不到哪去,往後或許還能和莊主做個朋友。”
朋友?這個詞連少主幾乎想也未想過,他能忍住不殺了此人都算好的,連少主搖了搖頭道:“他名為蕭十一郎,前些日子戰敗了花平,是如今關中黑道十三幫的總瓢把子,此前也是十分有名的大盜。此人十分招女子喜歡,想來是個風流浪子……你莫要和他太過接近。”
他說的也都是真的,在關中誰不知風四娘對蕭十一郎的情誼?況且他更是知道,日後除了風四娘,将還有不少女子,對蕭十一郎十分喜歡。
見到小姑娘正懵懂的點點頭,連少主瞧着心中便十分舒暢,眼中多了幾分笑意,“明日可否和我去附近走一走?”
花天珠從他表情中看出幾分意味,認為這份邀請十分不同尋常,她擡起頭,同他認真地對視一眼,也放松的笑了笑,“自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