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少年和連少主之間,雖是合作關系,卻基本上相看兩相厭,畢竟都是善于謀略和僞裝,且不拘手段之人,實質上心狠的程度差不多。真的沒什麽可互相欣賞的。
這少年正是逍遙侯的手下小公子,此刻他能到無垢山莊,也正是為了完成逍遙侯的任務而來。小公子和連少主兩邊一合計,決意假裝中計,便定這茶舍中部署一番。甚至為防計策實施太過審理,引起逍遙侯的懷疑,連少主又拖延過幾日才來,總算至今都未出過意外。
一輛馬車停在茶舍後院的門外,小公子将花天珠抱上馬車,接着又肩扛着在外人看來似乎已失了力氣的連莊主,準備将他扶進馬車。
“你為何不在她茶中放入解藥?”即将後門時,連少主開口這樣問道。他雖在數年前便已找到小公子,兩人卻各有懷疑,并不肯盡信于人,磕磕絆絆兩三年後才算勉強合作過一回,但直至現在,連少主也不會給他太多信任。
所以那茶中的解藥,他早已要來一份驗證過後,才提前服下。今日他只以為茶中就算有異,也應放入了解藥,畢竟茶水對他已無用,所以接到花天珠提醒時并未多想,并十分放心的讓小姑娘喝下。
但方才給對方把脈時,他才發現,那茶中是沒有解藥的。
這也是小公子說到“她竟如此信你”後,連少主心中微微一滞的原因。
“忘了。”小公子神色桀骜,似乎半點不覺得這樣任性的做法有何不對。她只是想看一看,這位連莊主的未婚妻會如何選擇,尤其是,那裏面加的不是簡單的迷藥,而算是一種慢性毒|藥。不過雖然是慢性,但喝第一次的時候也會全身麻痹,虛弱,乃至昏迷過去。
她知道對方嗅覺靈敏,在沈家時,便能聞到徐姑娘下的千金散,換了異味更重的,自然更容易聞得出。
“給她服下,毒自然可解。”自己充作苦力駕着馬車,小公子嘴角一撇,隐秘地将一瓶解藥扔進車廂。她下了毒,卻并無害人之心,尤其是連莊主的人。她行事無法無天,卻還沒那個膽子。
何況她覺得,花姑娘比連莊主順眼多了。小公子心中冷哼,那連莊主和他一般無二,顯然也并非好人,說不定朋友都能利用個夠,這女人莫非是傻的嗎?
喜歡……這種人?
馬車在外瞧着其貌不揚,內部卻十分精致,鑲有珠寶挂飾,身下還鋪着一層昂貴的皮毛墊,随意一輛馬車也是這般情況,可見逍遙侯暗中積聚的財富,半點不下于江湖世家。
連少主手中接過解藥,将藥丸給小姑娘服下,對方十分疲憊的躺在軟墊之上,眉心也微微皺起。想來喝了那碗茶後,睡得并不舒服。
他拇指抵着她下颌,促使她微微張開嘴,随後将藥丸喂入進去。幸好那藥丸入口即化,倒省了喂水的功夫。只是他手指離開時,對方柔軟的唇蹭在他掌心,這一刻好像格外脆弱。
他收回手。
不再留意這份心軟,窗外車簾撩動,連少主也不再繼續端坐,如花天珠一般躺倒馬車中,只是這馬車在路上颠了一下,叫他又瞧見小姑娘的手指在馬車壁上磕了一下,再一望去,那一段指骨的皮膚已經微微泛紅了。
連少主沉默盯視她好一會兒,也不知多久,那小姑娘又被磕了一下,他雙唇微抿,伸出手臂将對方扯了來,困在身旁,柔軟的衣料相互交纏,随着馬車震顫。連少主睜眼看着車頂,才漸漸閉上眼。
他靜靜聽着,窗外是呼呼作響的風聲,游人如織,随後又下了點雨,轱辘滾動在土地,發出草葉被壓斷的聲音。
“是帶來了嗎。”有人說。
接着是小公子的聲音,“當然。”
“我也來看看。”那人似乎有些懷疑,揚起車簾,望了一眼馬車中的男女,似乎多看了一眼連少主的樣子,确認之後,接着轉向一車廂內的另一人,“莫非那一位,便是他恩愛非常的未婚妻了?”
花天珠醒來時,發現正睡在一張懸挂流蘇錦賬的柔軟大床,身上的衣服也換做了精致的絲袍,只是涼森森的質地讓她覺得有些發冷。
她目光掃過金絲縷的流速,快速經過同樣有所裝飾的房頂,以及價值千金的明珠、寶石裝點的燈臺,這些物件或許真的價值昂貴,看來花天珠眼中卻并不驚奇,連眼神都沒變過。只是當她目光停在桌前那道熟悉的背影時,頓了頓,終于放松下來,甚至露出了十分愉快的笑容。
那人仿佛也感覺到她的呼吸已變,轉過身來,目光不曾向下,只在她臉上停留片刻,“你醒了?”
小姑娘點點頭,向下望了一眼,卻發現沒有鞋子,她遲疑了一下,似乎在心底進行了一場激烈的鬥争,最終還是赤足踩在厚而軟的波斯氈上,好在絲袍長長的遮住了雪色的腳踝,剩下的皮膚沒入大氈之中,藏了起來。
“莊主,這是何處?”
連少主神色溫和,對她笑了笑,“我正在等,有人來告訴我。”
他的話音未落,那門外便傳來一陣腳步聲,或許這腳步聲真的十分輕巧,但不論對于花天珠,還是連少主,都聽得十分清楚。
來人一身純白絲袍,面無妝點,顯得格外脫俗,但從長相來看,也令人覺得十分柔媚,這人自稱素素,稱她主人為天公子。并仿佛不曾考慮過兩人的智商,提及兩人為何在此時,竟說是自一輛馬車中救出。
不說花天珠本身便知道茶舍中的問題,就算她不知道,此時也不會太相信對方的說辭,這種質疑在對方沏好兩杯茶後,達到了極點。
茶中有藥。
她也覺得神奇,好像她這幾次但凡被下藥,都是在茶水裏,沒有一次例外,只是這一次顯然不必再喝下,連少主手中一抖,他手中那碗茶水便成線狀沖入素素口中,似乎沒能料到這一點,素素愣了一下,還未有所反應,接着被花天珠拍在脖頸處,一掌拍在穴道暈了過去。
“那天公子,可是莊主要找的人?”花天珠這時問道。
“不錯。”連少主笑了笑,伸手握住她的手臂,兩人一路穿過九曲回廊,連少主停在一處牆壁打出一記掌力,那牆壁轟然崩塌,露出另一處設計十分精妙的莊園。他仿佛曾來過此地一般,又走過幾條路,終于推開一間暗室的門。
逍遙侯身材畸形行動不便,卻十分會藏,若不能确定他在何處,根本找不到對方,連少主雖有記憶,卻也怕逍遙侯能逃脫,只得以身為餌,将他吸引過來。
這間暗室裏果然有道人影,花天珠看得清這人的長相,也發現其身高格外的矮,好像整個身體都縮小了一倍。随着門外的光線落在他身上,連少主也看清了對方的臉,徐徐道:“天公子?還是逍遙侯?聽說你要請我來做客?”
“你是誰?你是連……城璧!”逍遙侯自然見過連少主的畫像,但他此刻大為震驚,他不知對方如何在短時間內找到這裏,還知道他另外的名字。
“是我。”連少主微微一笑,“你好像對我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我很早之前就想找到你問一問,可你藏起來人就沒了,若非這一次你自己跳出來,我可能還是找不到。”
逍遙侯渾身在發抖,他武功不弱,但這時候卻覺得四處都冷極了,眼前這個人一臉微笑說的這些事,都是他以非常隐晦的手段去做的,怎麽會被人發現?
“你是怎麽知道的?”逍遙侯眼中充滿了奇異之色,他口中詢問着,心中已開始懷疑起身邊的背叛者。
“因為我知道你是誰,你再不甘心,也無法改變被抛棄的命運。”連少主淡淡一笑,毫不在意的戳中對方痛處。
“你……”逍遙侯大驚失色,已經有些神色不穩,他原本是連家的兒子,就因為天生畸形,被親生父母抛棄。這是他的一塊心病,他以為知道此事的只有自己,只有死去的老莊主和夫人,和當年的老人,沒想到連|城璧也知道。
連少主道:“你還特意聯絡了朝廷的勢力,可惜你不知,如果天子下令要保全一個人,可比一個天公子的命令,有用得多。”
“不可能!”逍遙侯尖叫一聲,“天子怎麽會保全你……你們明明……莫非那傳言是真的?天子真的活不長了?所以他只能接受……”最後一句話他說的十分輕,幾乎沒有半點聲音,說完他愣怔了一下,仿佛發現自己經營了許多年都在做無用功。
情緒低沉過後,他突然注意到連少主話裏的意思,逍遙侯猛地反應過來,大聲一笑:“你在激我?是了!若非偶然我也不會知道,你會是什麽人!我不會告訴你!”
連少主笑意消失了,“既然如此,你也沒有用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