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你凝望深淵(01)

開放式的小廚房,吳美玲探出頭來瞥一眼,神色淡淡,瞧不出什麽異樣,仿佛随口問:“怎麽這時候回來?吃飯了嗎?”

暑假在酒吧,有高揚和他那些朋友們有意幫忙,許曌賣酒數量很多,提成相當可觀,一個多月已經把高三的學費生活費全都賺出來。

如今再不指望家裏出錢,因而她并不大慌亂,雖對母親的反應有些好奇,但也只平平常常地說:“吃了,在外面和同學吃的。”

“哦,那進屋去寫作業吧。”

“我還是幫您先洗碗吧。”許曌換好鞋放下書包,出于習慣,還是鑽進廚房,先把鍋碗瓢盆收拾好,才回自己小房間裏學習。

這次月假,什麽都沒發生。

眨眼又開學,臨近年終考試,人人緊張如枕戈待旦。

一個月很快過去,期末考試結束,成績單發到各人手上。

許曌看一眼排名,班裏第五,全年級二十四。

又進步了四名。

“哇,許曌!進前五了!”她同桌撞一撞她手肘,比她本人還興奮。

周邊幾個女生也圍過來,紛紛嚷着要許曌請客。

她自己卻來不及高興,先默默地紅了臉。

因為想到一個月前,高揚口中那所謂的“獎勵”。

這顆心一直懸着,說不上是害羞更多還是期待更多,反正一直到放假,坐進高揚車裏,還在憂喜之間忐忑難安。

一見小丫頭片子束手束腳,眼神亂閃不敢看他的模樣,高揚什麽都懂了,笑着蹭蹭她的臉蛋兒,不大正經地調侃:“又進步了啊,這獎可是你自己讨的。”

“誰、誰讨了?”她紅着臉斜他一眼,嫌他話多。

“那你幹嘛考這麽好?”

“我不考好難道故意考差嗎?”許曌好笑又好氣,“你、你別那麽無聊了好不好?不就是……不就是親一下,你想就做好了,幹什麽那麽多話!”

答應做他女朋友也兩個月了,其實他什麽出格的也沒做過,就是嘴巴太不饒人。

許曌氣咻咻說完,又赧然低下頭,覺得這樣放肆不像自己。

高揚沒再說什麽,一路帶笑,開車載她去酒吧街。

浮遠一中放假晚,高三尤甚。

今天雖是假期第一天,可其實已經是臘月二十八,臨近年關了。

WindClub預備明晚關門,給員工們放假過年,所以今天一整天的狂歡。

許曌跟着他們瘋玩了整個白天,到夜幕降臨,被高揚帶去吃了晚餐,回來後便被拖進他辦公室裏。

早已預知要發生什麽,她格外溫順。

進門後沒開燈,她被半擁着抵在門板上,感覺他大手捧住自己後腦,然後他的頭一低再低,最後和自己鼻息相聞。

心跳和呼吸都亂了,她緊閉着眼,卻依然擋不住睫毛飛顫。

緊張又期待地等着他的唇落下,在心裏默數“一二三”。

可結果——

“哎呦,昨晚沒睡好,一低頭脖子好疼。”高揚忽然開了燈,揉着後頸,要笑不笑地說。

又耍她!

許曌是真惱了,雙眼一睜,舉起拳頭就要打他。

被他眼疾手快地攥住,一條手臂勒在臀下,只輕巧一個用力,便将她整個人抱了起來。

“你……”

她吓了一跳,掙紮不停,卻覺他那手臂如鐵箍似的,撼動不開半分。兩條小短腿撲騰着,也毫無作用,腳尖繃直了也夠不到地面。

低頭一看,正是高揚黑漆漆的發頂。

他略微仰頭,帶着笑瞧她,“唔,這樣親就不用低頭了。”

“你放我下來!我不——唔!”

終于親上了。

許曌被他抱孩子似的單手舉高,後腦被他另一只手往下一壓,猝不及防地與他唇齒相貼。

他初時溫柔漸而粗暴,她腦中空白一片,透不過氣也出不了聲。

直到快要窒息,他唇齒壓迫的力道終于輕了一二分,靈活的舌頭卻舍不得退出來,帶着喘息,含含混混問她:“……好玩兒嗎?”

那聲音,從他喉嚨間生發,又從自己唇齒間逸出。

許曌有種奇異的感動,好像他們的靈魂融在一處。

她想說話,可不像他唇舌靈巧,是個中高手,她只能笨拙地發出“嗚嗚”兩聲。

高揚終于放過她,笑着罵她笨,不等她反駁,便糾纏着又親一次。

好久,他才放人下地。

許曌頭重腳輕,手扶着牆壁才堪堪站穩。

下意識拿手抹了下唇上的濕潤,又覺得這動作太傻,忙将手收回。

人立在他跟前,尴尬得臉上快冒煙,只結結巴巴尋出不相幹的話題來問:“你、你車禍後不是老說自己是玻璃人兒嗎?你……你剛抱我,要不要緊?”

說着話,也不敢看他眼睛。

高揚逼近她,她後退,再逼近,再後退……最後退無可退,跌坐在沙發上。

他馬上也坐下,将人摟進懷裏,抓住一只手放到唇邊親了親,才笑說:“再玻璃也抱得動你,還不如個小貓兒重。”

“那、那你脖子還疼嗎?”

高揚嗤笑,“你還真信我脖子疼啊?”

許曌嗔怒,“你又騙我!”

“往後就你一個了,不騙你還能騙誰?”

許曌:“……”

胡亂扯了兩句,高揚又開始蠢蠢欲動。

臘月二十八,廣場上已經有人燃放爆竹。

最最絢爛的那朵煙花在夜空炸開的時候,他們在落地窗畔再次擁吻。

全城的夜景給他們幕布,直到煙花謝幕,人還沒舍得分開。

等到高揚身體發出了“再親下去就要出事”的信號,他才趁傻姑娘毫無察覺,不動聲色将人推開些許。

又陪她看了會兒自己踢球的視頻,見時間實在不早,才終于戀戀不舍将人送回家去。

這個春節,兩人都過得有些遺憾。

因為在看春晚、吃餃子、放煙花……經歷有紀念意義的種種時刻的時候,心裏都想着,要是對方也在也就好了。

時間一晃,大年初四。

這天許曌的姑姑前來串親拜年,帶着她十歲的女兒瑩瑩。

許曌五歲那年,家裏添過一個弟弟,只是後來不幸夭折了。

那時候二胎已經是嚴重超生,何況三胎。

家裏為了給弟弟上戶口,便将許曌的戶口挪到當時還沒有孩子的姑姑家。

當然,她人也被送到姑姑家寄居。

本來,姑姑以為自己無法生育,對許曌也還不錯。

可兩年後,她有了女兒瑩瑩,也就對這個白吃飯的侄女生了嫌棄。

雖然許曌在姑姑家那幾年過得不算好,但與大人的嫌隙和孩子無關,她和表妹瑩瑩倒是處得如親姐妹一樣。

今天見到小表妹十分高興,許曌作業也暫時撂下,陪着她玩了整整一個上午。

午飯後,她接到高揚電話,說讓她去家裏玩。

可瑩瑩一定要纏着她……

她捧着手機正為難,母親随口便說:“帶着她一塊兒去好了。”

姑姑猶豫道:“阿曌去同學家,還帶着個孩子,不會給人家添麻煩吧?再說,瑩瑩這孩子也認生,我看還是……”

“就是認生才該鍛煉鍛煉,”母親打斷姑姑,擅自替她女兒做了決定,只對許曌說,“就這樣吧,你帶着瑩瑩一塊兒。也讓她去小高先生家看看,什麽叫有錢人,開開眼界。”

許曌的姑父幾年前心髒病突發去世,姑姑單身一個女人,還帶孩子,平日裏的累活重活,少不得仰仗她父親。

因而,姑姑在母親總有幾分唯唯諾諾,凡事不敢反駁。

許曌自己也有點兒為難,不知道高揚喜不喜歡小孩子。

正想問他一聲,他大概聽見了這邊的對話,已經主動開口:“你要帶妹妹來?”

“……可以嗎?”

高揚笑,“這有什麽不可以的?”又問,“妹妹有沒有什麽想玩想吃的?”

許曌忙說“不用”,挂斷電話,方對瑩瑩說:“姐姐要去一個朋友家,你也一起去玩,好不好?”

瑩瑩自失去父親後,漸漸養成膽怯的性子,瑟縮着看了眼媽媽,見她點頭,才小小聲地說:“……好。”

許曌看得心裏一疼。

實在不願讓瑩瑩和自己一樣。

出門之前,吳美玲看一眼瑩瑩的鞋子,冷着臉說:“這麽髒,穿到小高先生家裏,讓人家笑話!”

沉沉喊道:“過來,舅媽給你雙幹淨的。”

最後,瑩瑩被帶去卧室,換了雙許曌小時候的舊鞋。

然後被她牽着手,出門往高揚家去。

坐近一個小時的公交車,到碧海灣附近的站點。

剛下車,便在站牌處見到高揚。

“你怎麽來這兒了?”

過完一個春節,他好像又成熟了幾分。

二十一歲的年輕男人,穿一件黑色長大衣,高大颀長的身材,有種料峭的銳利感。

他沒理許曌,手上拿着個大號棒棒糖,還有個拆掉了盒子的芭比娃娃,彎腰遞到瑩瑩跟前,笑着問:“喜歡嗎?”

瑩瑩眼睛一亮,卻怯怯地不敢接,只仰頭眼巴巴看着許曌。

許曌瞥一眼高揚手上的洋娃娃,知道很貴,也猶豫着要不要叫瑩瑩收下。

高揚沒好氣地斜她一眼,不耐煩說:“孩子害羞,你也跟着扭捏,讓我怎麽活?”

許曌:“……”

赧然笑了笑,才對瑩瑩說:“拿着吧。”又教她,“記得謝謝哥哥。”

“什麽哥哥,叫姐夫。”高揚弓腰,把糖和娃娃都塞進瑩瑩手裏,引誘地笑說。

許曌臉一紅,忙阻止:“你別教壞小孩兒!”又叮囑瑩瑩,“別聽他的,叫哥哥。”

大概高揚生得實在招人喜歡,十來歲的小姑娘也不由自主對他親近。

瑩瑩擡着小腦袋,目光在兩人中間繞幾次,最後乖巧喊道:“姐夫。”

許曌:“……”

高揚得意,笑着挑了挑眉。

許曌心虛,又讪讪地叮囑瑩瑩:“哥哥和你開玩笑的,你、你随便叫叫好了,回去以後如果媽媽和舅媽問你,你可不能這樣說啊。”

十來歲的孩子其實什麽都懂,瑩瑩抿嘴羞澀地笑,乖乖點頭“嗯”了一聲。

望着許曌此地無銀的模樣兒,高揚只搖頭笑。

笑完了把一大一小兩個女孩兒帶回家,他安排瑩瑩自己玩,很快将許曌拐進卧室。

忖度着她的接受程度,他在她身上占了好一會兒便宜,想着一直讓小孩兒一個人玩不合适,這才又和她手牽手走出來。

瑩瑩的性子和許曌很像,膽子小小的,人安靜的過分。

在他家兩個多小時,基本沒怎麽開口,只被許曌領着去過一次衛生間。

很快到下午四點,冬日天黑得早,高揚不得不早早送她們出門。

到樓下,他先帶着許曌往物業處去。

許曌不解,“你去物業有事?那你過去好了,我先帶瑩瑩——”

“叫你跟來就跟來,怎麽那麽多話。”高揚不等她說完,似怕人走掉,幹脆緊緊握住她的手,直接拖到了物業處。

進門,他便對服務人員說:“幫她錄入一下面部和虹膜信息。”

“好的。”豪宅小區內,工作人員都極客氣,彎腰伸手,邀請許曌,“這位小姑娘,請這邊來。”

“我、我錄入那個幹什麽?”

許曌一時猶豫,被高揚推了一把,“快去。”

她:“……”

只好亦步亦趨跟着工作人員,到拍攝區去全方位拍照。

她自己隐約明白這是幹什麽,被送回高揚身邊後,他又主動解釋:“這小區門禁太麻煩,你要是沒我帶着,進出還要先給業主打電話、再登記。現在叫他們把你信息也錄入一下,往後随便進來,沒人攔你了。”

“哦,還有這個,”說着,又塞給她一張電梯卡,“我房子用的是入戶電梯,你沒卡,想上去還得叫電梯員幫忙。我剛要了張新卡,拿着,以後想來自己進去,我在不在家都成。”

這是相當于,把家門鑰匙都遞到她手上了。

許曌被迫攥住那張卡,壓力有些大,“這……我現在拿這個,不太合适吧?”

她還想把卡還回去,高揚兩手插進口袋裏,顯然不肯接,只睨着她笑,“有什麽不合适的?你知道我這人懶,難道你想每回過來,都讓我專門出去接你?”

“可是……”

她還為難,高揚笑說:“放心,真丢了東西也不懷疑你。讓你拿着就拿着,別總逼我用強的啊。”

許曌:“……”

碧海灣的物業處到警衛處聯系密切,登記錄入的事效率極高。

待許曌再出大門時,高揚叫她去識別器前試試。

她立在那裏一眨眼,果然“滴”的一聲,已經可以通行了。

直到坐上回家的公交車後,她摩挲着手裏的電梯卡,還是有些惶惶不安。

他這樣信任她,當然是開心的。

可……

可這似乎也太快了……

她一路心神恍惚,也沒注意瑩瑩的異樣。

到家後,姑姑因為有事,已經提前回去了。

瑩瑩被她母親叫進卧室,換下幹淨的鞋子,又穿着髒兮兮的舊鞋出來,小臉兒垂得低低的,一副不敢看人的樣子。

她母親吩咐說:“時間不早了,再讓她吃晚飯來不及趕末班車了。你現在就送她回去吧。”

姑姑家住浮遠下轄縣內的村鎮裏,離這邊距離不近。

許曌知道母親不大喜歡這孩子,留她住下也是被嫌棄,便沒說什麽,答應着又陪她出門。

暮色已經四合,街上賣小吃的攤子紛紛支起來,一路上都是各類廉價卻誘人的香氣。

許曌一邊走,一邊逗着瑩瑩說話,問她要不要吃這個,要不要吃那個。

可是瑩瑩越來越沉默。

直到臨近車站,小姑娘才突然用力抓住她的手,淚盈盈的大眼睛映暮色裏的燈光,仰望着她哽咽說:“姐……我、我害怕。”

許曌吓了一跳,忙蹲下來,伸手幫她擦着眼淚,一邊溫柔問:“怎麽了瑩瑩?好端端的,你怕什麽?”

“我……我……”瑩瑩抽噎地直打嗝,好久才鼓起勇氣說,“我剛剛,從……從哥哥家拿出來一塊表……”

許曌腦袋裏“轟”的一聲。

街上車水馬龍,人聲熙攘,都瞬間被屏蔽了似的。

她心裏冷一陣熱一陣,深呼吸了幾次,好久才問出口:“誰、誰叫你拿的?”

瑩瑩本就膽怯,見她臉色不好,更是吓得只會搖頭。

她強自鎮定心神,作出柔和的模樣,循循善誘:“告訴姐姐,是不是舅媽讓你拿的?你從哪裏拿的?”

瑩瑩這才哆哆嗦嗦說:“是、是舅媽。出門前,她讓我換鞋的時候,和、和我說,哥哥家廁所裏,有、有個白色的洗發水空瓶,裏面藏了一塊手表。舅媽……嗚,舅媽讓我把它拿出來,還讓我不要和你說,不然就讓我媽打我。可是我、我害怕……”

說到最後,小姑娘幾乎泣不成聲。

她抓着許曌的手,一遍遍強調:“姐,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許曌只覺得一顆心越跳越快,渾身的血越來越熱,眼睛裏幾乎能冒出火來。

她強壓下怒氣,深深吸一口氣,盡量溫和對瑩瑩說:“姐姐給你買票,送你上車,然後你自己回去好不好?那塊表你別怕,我去還給哥哥,他不會怪你的,好不好?”

十來歲的孩子,平時上下學也是自己坐班車。

一般沒什麽問題。

瑩瑩哭夠了,可憐兮兮一點頭,被許曌送上即将發車的城際公交。

目送小巴車消失在越來越濃的夜色裏,許曌用力一握拳,轉身,向她家的方向快步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下一更明天下午三點~

很快要和家庭決裂啦~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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