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小笄之日

破曉,第一縷晨光穿透過薄霧,淡青色的天空被一點點暈染成淺金色。春去冬來,這時候的清晨依舊沾着絲絲褪不去的寒氣,若是哈出一口氣來,還能見溫濕的空氣遇冷後蒸騰出的縷縷白氣。

宇天國,榮鎮大将軍府內,婢女們忙忙碌碌,裙角紅飛翠舞。雖如此,府內仍有一處院落十分安靜,仿佛與院外的熱鬧是兩個世界。

大丫鬟香華輕輕走進屋內,停在內室的床前,有些無奈地輕聲哄道:“姑娘,三刻了,起吧?”

床很大,圍欄上雕刻着團團欲開的花,承塵和床帳用的都是粉底百蝶穿花紋香綢,顯出十足的女兒家的嬌嫩俏麗。與巨大的床相比,小上一圈的綢面被子凸起一個更小的鼓包,那鼓包扭動了幾下,卻沒挪動位置。

看樣子是還不想起了……

香華雖笑得寵溺,可話上卻不讓步:“姑娘不想起也行,只是到時候夫人和大奶奶等不及親自來接了,奴婢可幫不了姑娘。”

若是以往,只要搬出這二位來,床上這位小主子必定會乖乖聽話。可不知怎的,今日卻不見效了。

小鼓包動也不動,甚至還團的更圓了些,“香華,再睡一刻鐘,就一刻鐘!”

香華忍俊不禁,将笑意忍了又忍,才板正回臉來,“姑娘既這麽說,那一刻鐘後可定要起來。”說罷,她複又放下床帳,輕步離開了。

待內室再無任何聲響,床上的小鼓包才動了起來,慢慢挪動到被子邊沿,随後自內探出半個小腦袋來。确定內室确實沒人後,舒錦和才踢開被子,一骨碌地,衣衫不整、毫無形象地坐了起來。

舒錦和人兒小小,可眉頭擰得緊,臉色陰郁的好似一個有無數愁心事的大人。

她擡起手正過來反過去地看,又動了動胳膊,蹬了蹬腿,最後雙掌重重“啪”上雙頰,拍紅了臉,才終于認命一般,全身似抽空了力氣,軟軟耷拉下腦袋,“哎——”地一聲長嘆,将小小的腦袋埋進手掌之中。

她想了一整夜也沒想透,昨夜自己明明就撐不住了,死前還許願:若有來生,轉世成草木也好牛羊也罷,就是別再為人,再受幾十年苦。可最後一口氣咽下去,接着一口氣又喘上來,再睜開眼,竟然回到了十歲!

這真是辛苦熬了幾十年,一夜回到苦之源。

十歲……舒錦和又是長嘆一聲,她如何不願回憶,也記憶猶新,這一日是今後所發生的一切的開始。

宇天國的女子十五歲插笄可嫁人,十歲小笄可定親。規矩是開國時定下的,如今國力強盛,百姓日子過得滋潤,男女婚嫁得晚,這樣的規矩也只在長輩逗小輩時才會拿出來用一用。

Advertisement

前世今日,舒錦和就被這麽逗了一逗,那時她心中早早就裝下一個人兒,聽見長輩們打趣,當了真,歡天喜地向心上人表白心意,得其“定不負你所願”的承諾,從此眼中再看不進他人。

只隔一日,變成隔世。

若不是想起那人胸口還會隐隐鈍痛,若不是記憶如此清晰,她真要以為圍繞那人的二十幾年時光是夢一場。

難道是老天爺憐她,讓她再生一次,重做選擇,莫要再入苦海?

這麽想,舒錦和苦愁的心情終于淡了一些。

一刻鐘在她胡思亂想間過去,香華見她起了,立即張羅着幾個梳洗丫頭替她梳妝打扮。幾個丫頭手麻利得很,不多時,便梳妝完畢。而後她由香華牽着,前往暖梨堂。

之前,舒錦和被重生一事擾亂心神,此刻見滿堂人對着她暖暖笑開,才真正感覺激動。将軍府熱鬧無憂的日子,真是懷念吶!

見母親姜氏朝她招手,舒錦和立即松開香華的手,邁出的腳步漸漸變快,幾乎用跑的撲進了姜氏懷裏,百感交集,竟是傷心地哭了出來。

她這一哭,在場的全都跟着心頭一跳,特別是姜氏,小女兒哭得如此傷心,真真是揪住她的心肝也跟着酸澀發疼。

“我的乖乖兒,這是怎麽了?”姜氏輕輕拍着舒錦和的背,微蹙着眉看向香華,有詢問責備之意。

香華忙福下身道:“姑娘起床梳洗時都無不妥,亦沒磕着碰着。”她忽然想起今早舒錦和與往日不同的安靜,眉頭一跳,頭低的更低,“請夫人責罰,早晨姑娘起後就沒什麽精神,奴婢以為是姑娘還未醒透,便沒多想……是奴婢疏忽,請夫人責罰!”

姜氏沒應聲,因為舒錦和擡起小臉來,打着哭嗝道:“娘,不要罰香華,是和兒自己、自己難過……”

舒錦和哭的杏兒圓眼和小巧鼻頭都紅紅的,臉頰上還挂着淚珠,十分的惹人心疼。

姜氏将她摟進懷裏,用絲帕沾去她的淚,溫言柔語地哄道:“今日你小笄,應當高興才對,怎麽卻難過了?是不是發噩夢了?與娘說說可好?”

“嗯,是發噩夢了……”舒錦和自然不可能說重生一事,“夢裏沒有爹娘,沒有大哥二哥,和兒好怕……”

“傻孩兒,那不過是個夢罷了,再說了夢都是反的,莫怕莫怕。”姜氏又是輕輕拍着她的背哄道。

“嗯!”舒錦和展露笑顏,她将臉頰貼着姜氏的手心蹭了蹭,只覺母親的手掌溫暖極了,“和兒不怕。和兒一見到娘見到大嫂,就覺得心裏好開心好開心,一點都不怕了!”

姜氏見小女兒同自己撒嬌,也親昵地刮刮她的鼻子,“小鬼精!方才還哭着呢,這會又拍起馬屁來了!”

舒錦和咯咯直笑,她一笑,滿堂的人提起的心也放了下來,歡笑一堂。

坐在一旁的溫氏眉眼彎彎,“可沒什麽比姑娘開心更開心的事兒了。娘,時辰近了,客人們也快來了,不若移步去客廳吧?”

溫氏是舒錦和的大嫂,去年嫁入舒家。她性子極好,明事理識大體,才嫁過門一年,姜氏便分了部分家事給她管着。

進溫氏提醒,姜氏才憶起這等大事,不由對着舒錦和嗔怨道:“唉,瞧瞧你這一哭,娘就什麽都忘了!今日你小笄,可憐三位爺都不在,不過也不打緊,今日請了族裏的姑嫂婆姨帶着姑娘們來,叫了你最喜歡的芙蓉席,還排了梨園唱戲。”

“那一定熱鬧極了!”舒錦和連連點頭,小孩兒心性上來,歡喜地拉着姜氏的手往外走。

三個女人一臺戲,更何況是幾桌的女人孩子。這宴席吃的是熱熱鬧鬧,說不盡的好聽話。舒錦和坐在姜氏和溫氏之間,她心裏頭高興,管她們的話是真心還是假意,一并笑盈盈地收下了。

用過飯後,戲班子也已搭好臺子,咿咿呀呀唱起曲舞起戲來。一共點了三部戲,或是歡喜情長或是王侯将相。都是女眷的場合,又在自個府裏,言行自然沒太多拘束,邊看邊聊,不知不覺就聊到了京城的各家郎君身上。

舒錦和前世一心撲在心上人身上,對時事知之甚少,因而此時也聽得津津有味。不過如今她才十歲,正是長身子不夠睡的年紀,本來就一宿心思重重沒睡飽,又哭了一場,酒足飯飽後難免眼皮打架,泛起瞌睡來。

姜氏見她困了,便讓仆從搬了躺椅薄毯來,讓她在自己身旁歇下。

迷糊間,不知是誰提到三皇子司時雨,引來一陣熱議。

舒錦和一下驚醒,胸口傳來陣陣刺痛……這個人依舊能輕易擾亂她的心……

當今最得寵的明貴妃之子——三皇子司時雨,今年年方十五,便已顯經文緯武之才,其相貌随母,俊美非凡,便是京城最俏麗的女子站在他身旁都要自慚形穢。

即便舒錦和閉着眼,也能感受到周邊的姑娘們對司時雨的好奇和熱情。

是了,日後他氣質非凡,繼承皇位,京城裏的年輕貴女幾乎沒有不傾慕他、不想嫁給他的。包括她自己。

只不過有一點不同,她是真真正正嫁給了他。

舒錦和原以為自己幸運,雖然不能如她爹娘般一世一雙人,但那也是因為司時雨皇子的身份,是沒辦法的事。

現在想來,那時的自己多麽天真。

舒錦和假寐,只希望關于司時雨的話題快快過去,然而她太低估司時雨的魅力了,關于他的話題,便是嚼到軟爛也能讓一衆女眷聊上個一天一夜。

後來不知是誰插了一句,“我看吶,京城裏要找個能比得上三皇子的,論才情,當數平毅小侯爺,而論尊貴,就只有睿安王世孫了。”

話似冰雪吹過,熱鬧迅速被凍住,但那婦人卻絲毫未覺出氣氛的不對勁來,依舊興致高昂地說個不停。

連假寐的舒錦和都忍不住掀開眼簾去看是誰這般說話不過腦的,且不說以司時雨的身份根本不能拿來與二人相比,平毅候也就罷了,居然還提了睿安王出來!

但——她又不由奇怪起來,現任睿安王有三子,這個時候,嫡長子鐘離沣英年早逝,嫡次子鐘離澤新婚不久,庶子鐘離浩還未加冠,哪來的世孫?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