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歸宮歸宮
這一行人大致可分為三隊:一是宮裏的公公、侍衛等;二是睿安王及其嫡次子鐘離澤一行;三是舒錦寬、衛宸一行。
找了大半夜終于找到舒錦和,三者心頭皆是一松,然又夾雜了些微不同。這些不同在各自心頭滾了滾,複都壓了回去,還是等回了家關上門後再顯情緒吧。
是以,待舒錦和眼前的雪白光暈散去,終于能睜開眼來時,看到的無不是喜洋洋的如重釋放的面龐。
她的目光一一略過每個人,最後停在一個年輕郎君身上,“二哥——”她既驚詫又歡喜,淚濕眼眶,邊喊着邊要從洞口往外跳。
碎石灘呈“凹”型,雨水豐沛時,河水漫上來,石灘便是河道成了河底。現在水位低,石灘斜上,洞穴正位于最上方,離底下碎石還有小段高度。
“當心些!”舒錦寬忙止住她,舉着火把挑寬而平的石塊快步上去,帶了厚衣服給她披上,護着她走下來。底下早有禦醫候着,還有一堆人巴巴盯着,但無人動作,等着禦醫給她看診完。
給舒錦和看診的是位女醫官,一張平淡無奇的臉上布滿驚奇,“天佑舒姑娘,無甚大礙。”
“當真?”舒錦寬卻不放心,就着火光仔仔細細将舒錦和看了遍,還不夠,又問,“真的沒哪兒受傷?傷了一定要說。”
舒錦和把頭搖了又搖,再三保證道:“二哥莫擔心,我真沒受傷。倒是世孫殿下……他為了保護我,受了傷。”
她說話的聲音不高,但午夜安靜十分,旁人都不過十步遠,将她的話聽得清清楚楚。于是,話音未落,便有三個人圍了上來。
其中兩個正是睿安王鐘離弘及其子鐘離澤,另一個,則是位彎眼彎唇一臉善相的公公。
“請問舒家小女,我孫兒他傷了何處?傷勢可重?”
問話的是睿安王,這位正值中年盛勢的男人問話時語氣平靜,若非點點火光将他眼中那一絲一閃而過的緊張照耀出來,舒錦和真要以為他只是在問一個與他無關之人的好壞。
平日鐘離謙所看見的睿安王也是這樣的嗎?
既生疏,又冷淡。
這樣的态度,多傷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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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日的折騰,舒錦和精神不濟,一時游神便回不來了,就這麽睜着杏兒圓眼呆愣愣地看着鐘離弘。
睿安王微微動了動眉頭,他一旁的鐘離澤屈膝彎下腰來,和顏悅色道:“舒家小女莫怕,我們并非要責罪于你,你将情況如實道來便好。”
舒錦和依舊呆呆地搖搖頭,“我也不知世孫殿下傷的重不重,只知他傷了左肩,疼……”她說罷,忽眸色閃了閃,如有火光亮起,忽袖子一展,雙膝跪地以頭磕手背,行了一記大禮,“舒家女,舒錦和,拜見睿安王殿下,恩謝世孫殿下救命之恩!”
幾乎在舒錦和跪下之時,舒錦寬也行單膝叩禮,一同恩謝。
睿安王神情未變,目光沉沉,落在舒錦和的頭頂。那廂入山洞的侍衛們也擡着鐘離謙下來了,正叫喚着禦醫去看診。睿安王聽見動靜,便轉過身,不急不緩邁步往那邊走去。鐘離澤朝幾人淡淡一笑,轉身也跟了上去。
沒有得到赦令,兄妹二人不能起身。最後還是先前圍上來的那位善面公公急忙忙上前扶起二人來,連聲念叨着罪過罪過,“情況特殊,情況特殊,咱家就先替睿安王免此禮吧,禮到心到。禮到心到。”
許公公說罷,還扶着舒錦和往停在一旁的軟轎走,一邊叨叨着關心話。舒家兩兄妹想提醒他優先那邊受了傷的鐘離謙,又不好開口,只得一步當兩步默默跟着走。
衛宸十分恰當地開口道:“許公公,這邊有我呢,不若你先去看看世孫殿下吧?待會煩請位小公公捎個口信來,也好叫我等放心了。”
許公公聞言“哦”了聲,瞪着眼一拍腦門,又是連聲念叨罪過罪過,“幸得平毅小侯爺提醒,瞧咱家這腦袋瓜兒的破記性!”他說得着急,卻徐徐扭頭往回瞅了一眼又扭回來,扶着舒錦和繼續往前走,“不急不急,那兒人多着吶,待送了舒家小女歇息下咱家再前去湊個臉熟。”
這話甚有逾越之意,然在場聽見的沒一個人露驚訝不愉之色。
只因這位許公公是太後跟前的紅人,且紅得發紫。別人可能不知,舒錦和卻清楚得很,此人是個扮豬吃虎的大家,小事上逗衆人樂呵樂呵,大事上從不出纰漏,否則也不會在太後駕鶴歸西後,在政局動蕩時,立即一躍成為總管公公,成為新帝司時雨身旁親信。
許公公扶舒錦和上了軟轎,轎子裏早就燒好火盆,點了油燈,暖和明亮。待安置舒錦和坐好,許公公又塞了個小手爐進她手中。
做完這些,他并不急着走,而是指着轎中角落一個藤制方盒,笑容可掬道:“舒家小女可見這盒子?裏頭有身幹淨衣裳,熨暖了,雖簡單素雅了些,也了卻于無。”
舒錦和點了點頭,宮裏的都是好東西,怎敢嫌棄呢。
“這便好,”許公公又道,“這身可莫要叫人看了去。”
這話說的是她一身半濕不幹的奇怪打扮,但其中又自有深意。
舒錦和歪過頭,天真眨了眨眼,睜眼說瞎話,“叫誰看去?我可裹得嚴實呢,倒是我看了不少。”
許公公彎起的唇角往下收了收,他眼中笑意更甚,這般看了舒錦和一會,複彎回唇角,“哦,如此?如此!”
他說罷,撩起袍子下了轎子,還貼心叫了幾個宮女在旁邊伺候着。
舒錦寬出門急也沒帶旁個身外物,他取下挂于腰間的墨玉玉佩,遞上去,“多謝許公公關心小妹,還望今後也多多拂照。”
“哎喲哎喲,舒家二郎這是何話。”許公公急忙忙将他的手推回去,“舒家小女面善膽勇,咱家一見就覺得親切,做這些全是自心而發,心甘情願地很吶!若舒家二郎要談這些個客套話,可就真真是傷感情咯。”
舒錦寬也不執意,便又收回墨玉,敬一禮,“倒是我失禮了。”
許公公彎眉彎眼笑道:“如此才好。其實舒家二郎倒是多慮了,您瞧着,此行有驚有險,舒家小女有大福之相,可不是平安而歸嘛。”
舒錦寬微微眯了眯眼,應和地點了點頭。
這廂語畢,許公公也行禮道別,颠颠着步回身往燈火通明又人頭湧動處湊去了。
待他走遠,衛宸才拍了拍舒錦寬的肩,搖搖頭又點點頭。得了好友的寬慰,舒錦寬也緩了面容,微微點了點頭。
軟轎四面以厚布帳子擋風,谷中雖冷但到平坦之處風漸緩,時而有陣強勁的吹動開帳子,也在轎中的融融暖意中化了開,反倒覺得輕柔拂面。
舒錦和隐隐聽見團聚的人聲散了開,有人在前頭喊了聲號子,軟轎便應聲抖了抖,被穩穩擡起,徐徐起行。
一行隊伍順着碎石灘上行,穿過森森樹林,穿過禦林南苑的大門,穿過長長紅牆墨瓦、青石明燈的宮道。
舒錦和透過帳子間的空隙往外看,心裏越發奇怪,這條路不像是出宮的吶……
她欲問問舒錦寬,遂掀開帳子一角來,結果發現軟轎兩邊各有一太監一宮女跟着,哪還有舒錦寬、衛宸的人影呢。
她心中警鐘大響。
一旁随行的太監見她掀開了帳子,急忙忙上前,“姑娘可有何吩咐?”
“噢,我覺得有些熱了,煩請這位公公替我拿着手爐可好?”舒錦和将手爐遞過去,趁機辨了辨方向。奈何宮牆彎彎,七拐八繞的,她也分不清這是要去往何方,只得又放下帳子回到轎中,團成一團躺着。
這一事鬧得大,以她猜想,八成是去皇後那,往好了想就是某個客殿,反正不會是皇上那的。
哎哎,趕緊裝睡吧,興許他們見她睡着了便不會叫她醒來。
舒錦和這般想着,閉上眼假寐起來。
轎子一搖一晃,暖爐散發出淡淡暖意,打算裝睡的舒錦和裝着裝着竟真睡了過去。
風撞鈴動,立在鳥架上的藍色鹦鹉展翅撲扇了幾下,落下幾片彩羽。
舒錦和便是在這輕微聲響中醒來的。
她轉了轉眼珠,腦子模模糊糊的,只知這床不是自己屋裏的,那窗也不是自己屋裏的,嗯,窗邊的鳥兒怪好看的,是天的顏色。
藍色鹦鹉豆大的眼對上舒錦和朦胧的眼,彎如鈎的喙忽地張開,尖尖叫道:“醒啦!醒啦!”
那嗓音着實算不上好聽,尖的過頭。
舒錦和偏過頭,擰起眉。
不一會兒,便聽門簾被掀起,自外走進幾個人來,腳步極輕。其中一人“噓”了聲,低聲道:“阿藍吶,莫要叫啦,你嗓門這麽大,會吓着人的。”
藍色鹦鹉聽的懂人話似得,聲音随即低下許多,“不吓人,不吓人。”
舒錦和聞言莞爾,這鹦鹉還是個鳥精吶。她偏回頭來,床前已多了三人。兩大一小,皆是女子。看着中間那位年歲與自己相仿的溫婉少女,她愣了愣。
婉寧公主為何在此?
舒錦和愣神的功夫,婉寧公主已上了前來,眯起眼對她笑笑,雙手擡起,一手擱在舒錦和額上,一手按在自己額上,神情認真地對比着溫度。待她确認舒錦和沒起燒後,才收回手,往左右的兩名宮女打扮的女子各看了眼。
兩名女子上前一步,均福身一禮,自我介紹道。
“婢綠荷。”
“婢彩蓮。”
二人人如其名,綠荷相貌素雅,是淡淡的笑;彩蓮生的明媚,是燦爛的笑。
方才與藍色鹦鹉說話的,便是彩蓮,于是舒錦和不禁多看了她兩眼。她坐起身來,略行一禮,軟軟道:“二位姐姐好。”
宮女有官階,最高正三品,從這二位打扮看,應是正五品。所以她們雖以婢自稱,卻并不是能夠當做自家仆從那般吆喝使喚的。
綠荷笑意盈盈道:“姑娘如此稱呼,可是要折煞婢等了。”彩蓮亦在一旁附和“是吶,是吶”。
她們雖如實說,卻是受了這聲稱呼。
無它,從事于太後宮中,又親伺掌上明珠婉寧公主,這般年紀能任正五品的宮女寥寥可數,在宮中的實際地位甚至能高過一些後宮妃。
且舒錦和這聲姐姐,也放低了自己的态度,讓二人添了不少好感。
誰會喜歡趾高氣昂之人呢?
綠荷、彩蓮噓寒問暖了一陣,随後伺候舒錦和梳洗,期間婉寧公主親自抱來一身衣裙,做工精致華麗,布料名貴滑手。這是只有宮中才有的布料,是妃嫔公主才會有的衣裳。
“公主,您要拿這身給姑娘穿嗎?這套不是你最喜歡的……”彩蓮驚詫道,在婉寧公主輕輕搖頭之下停住了話頭。
那身奢華的衣服被婉寧公主親自托着送到舒錦和面前,舒錦和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覺燙手得很。
最終還是接下,穿上了。
梳洗完畢後,清淡吃食也送來了。
綠荷端着瓷碗,舀了勺小米粥吹去熱氣,伺候舒錦和吃下,“姑娘睡了多時未進半粒米水,先吃些小米粥墊墊。”
墊墊?難道等會還要吃?
舒錦和眸色閃了閃,乖巧嚼了嚼已煮的軟爛的粥,吞咽下去,問:“敢問……世孫殿下如何了?”
綠荷但笑不答,只道之後見了便知。
這碗粥,舒錦和吃的忐忑。
果真如她所想,一碗粥才見底,屋外就有人傳話來。
“太後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