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相見相見
從寝殿出來,日頭已高升中天。
鐘離謙仰頭看看天色,問道:“你餓嗎?”
舒錦和重重點了點頭:“餓!”
“留在這用膳?”
“……寧願餓着。”
“那,要回将軍府嗎?”
舒錦和認真考慮了下,搖搖頭道:“還是算了。累。”天知道熱情的李沐春和府中一衆人等又會做出什麽大排場來……迎歸宴還是等晚間二哥回來後再吃吧,眼下就讓她好好歇上一歇吧。
聞言,鐘離謙了然地笑了笑,“看來你我想法一致。”他叫住一個路過的小太監,解下腰間那枚寒光玉佩,丢給他,“小公公,你拿這玉佩去尋候在太德宮南門的舒府馬車,與車夫說他家主子我借走了,讓他回府去吧。”
小太監誠惶誠恐捧着玉佩,連聲道是,急急往南門去了。
舒錦和奇怪看他,“你打算借我去作甚麽?”
“跟我來。”鐘離謙揚揚下巴,率先大步邁開。舒錦和跟在他後頭,二人穿過幾道宮門,到了太德宮的後院馬廄。
雖說後宮女子并不用騎馬,但為防突發情況,每個行宮中都會備個馬廄,養幾匹馬。
鐘離謙牽出兩匹馬來。一匹高頭黝黑駿馬,長鬃順垂,它見到鐘離謙時歡悅地低鳴兩聲,蹭了蹭鐘離謙撫摸它的手。另一匹是個頭矮些的棗紅色母馬,眼睫長而翹,馬頭溫順地微微垂着。
棗紅色母馬的缰繩遞進舒錦和手中,她沒有絲毫猶豫地翻身上馬,朝同樣上了馬的鐘離謙問道:“我們去哪?沒有美酒美食,我可不認賬。”
“放心,自不會虧待了你。”鐘離謙馬鞭一揚,身下駿馬便撒開了蹄子奔跑起來。
二人一前一後,出皇宮,再出門關,往南邊城郊行去。越遠離京城,路上行人越少,官道兩旁的樹越成排成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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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天見不到目的地,舒錦和心裏有些後悔,萬一趕不上閉門關的時辰回來可如何是好。
幸而不久後,鐘離謙終于緩下速度。前頭不遠處有一個莊子,鐘離謙讓舒錦和在外頭等着,自己下馬進莊去,不多時,手裏拿了一根魚竿、一個魚簍出來,系在馬上。
舒錦和苦下臉來,“不會吧,還要自己釣魚?”
“前頭溪裏的魚十分肥美,你吃過便知不枉此行。”
來也來了,費了這麽多功夫,不吃多劃不來,舒錦和心道,便又驅馬而動。
一彎溪流藏與翠葉紅楓之間,波光粼粼,因着靠近水臨近樹,秋老虎也被擋去了大半,氣溫十分宜人。
二人栓好馬,提着漁具到溪邊。
主意是鐘離謙提的,他自然也當仁不讓地做起事來,挂餌,甩杆,一氣呵成。
舒錦和在一旁看着,無奈她對此一竅不通,實在提不起興致來,只好就地坐下,抱着雙膝問:“你要同我說什麽?”
“看出來了?”
“請頓飯吃,卻要跑到這麽遠的偏僻之處,我實在不信這只是出于一時興起。”
鐘離謙彎彎唇角,視線從浮子上移過來,“你錯了,還真是一時興起。不過,我也确實有話想同你說。”他見舒錦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不由摸了摸臉,“我臉上有什麽嗎?”
“沒有。”雖這麽說,舒錦和卻一副奇怪的模樣,“只是覺得你變了許多。”
鐘離謙揚揚眉頭,“四年沒變化才奇怪吧,若要比,你的變化比我大多了。”
“我?”
“嗯,我第一眼險些沒認出來。”
原來是說她的容貌啊,被意義不明的“誇獎”,舒錦和窘紅了臉,趕緊轉移了話題,“成親的時間這麽急,不知日子定下來沒。”
“定下來了,這月二十二,十天後。”說話間,鐘離謙一甩手臂,線随竿動,一尾鮮魚被帶出水面。他按住彈動的魚身,将其收進魚簍,低頭又往鈎上挂餌,“你想好了?”
“什麽?”舒錦和見他沒動,以為自己聽錯。
鐘離謙歪過頭來,眸色深深,“嫁給我,局已定,你再想抽身就難了。”
舒錦和心裏燃起|點點惱火,“難道你以為我們能抽身?亦或是,你想要抽身?”她以為他變了許多,卻并不是嗎?她雖不喜歡他,但時隔四年還被糾結這樣的問題,實在是令人火大,“你還想着莊筱?若是如此,我想還是告之太後娘娘為好,我實在不想做那拆姻緣之人。”
她以為鐘離謙會被激怒,也做好了與他吵上一架然後餓着肚子回家的準備。可出乎意料的,鐘離謙十分平靜,他甚至沒有移開視線,仍是定定地看着舒錦和。
“你信不信與否,我沒有想着莊筱。”語氣就像在談論等會他們要吃什麽。
結果不似所想,舒錦和怔愣了,呆呆問:“那你想着誰?”
問話間,鐘離謙又釣上一尾魚,他将魚簍口紮好,回頭看了舒錦和好一會,看得她一頭霧水,這才輕輕笑了笑,搖搖頭回答:“我沒有想着誰。你先在這看着魚簍,我去拾些柴來生火。”說罷,便往林子裏走了。
舒錦和心裏好不震驚,說好的“情種”呢?還是她誤錯了意,其實前世鐘離謙所愛之人另為他人?她捂着臉,直到鐘離謙抱着一堆柴回來,依舊百思不得其解。
鐘離謙動作很是麻利,不一會就堆好柴用火折子點燃,烤起魚來。他的動作也很娴熟,魚烤到何時要抹鹽,烤到何時要翻面,烤到何時要加其他調味,這些一一做來,有條不紊。
兩條魚在他手中翻來轉去,很快就散發出陣陣誘人香氣,引人垂涎。
舒錦和吹了吹烤魚身上的熱氣,輕輕咬了一小口,酥脆的外皮,嫩嫩的內裏,剛剛好。但還是有些燙嘴,令她不住吸涼氣。
鐘離謙見狀,丢過來一把小刀,“用刀把肉剃下來再吃。”
舒錦和依言照做,剃肉的同時,魚肉也散去不少熱氣,更易入口。
吃完魚,鐘離謙又取了兩個木杯、一個水囊來,擺在二人之間,滿上酒,“不知這樣的,能不能當得上你的‘美食美酒’?”
“馬馬虎虎。”舒錦和捧起木杯,杯身做工并不精致,但勝在用的比較久了,也不糙手。酒是好酒,然她在邊塞喝慣了大碗烈酒,現在只覺得酒味清淡。
喝着酒,話頭也打開了些。
他們聊了四年裏各自的經歷,像兩個老友一般,講那些大漠草原,講那些深山險峻,講那些人情故事,獨獨不再提成親之事。
日頭往下沉了又沉,二人才騎馬往回行。
回到京城之時,已是日暮時分。蒼穹之上,一邊垂着日,一邊挂着月。街邊小販收拾起攤子,店家挂起明燈,菜香自巷子裏的人家中傳出來。
舒錦和與鐘離謙混在無數歸家人的隊列中,慢悠悠騎着馬,到了榮鎮大将軍府門前。
“今日多謝款待,”舒錦和謝道,“晚間家裏擺了迎歸宴,不如賞個光一同來?”
這自然是客套話,他們都是今日才迢迢回京,沒道理睿安王府不擺宴慶賀。
果然,鐘離謙答道:“不了,我回京後還沒回趟王府,怕家裏人要着急的。”
“如此,那就擇日再見。”舒錦和與他道了別,輕拉馬缰,棗紅母馬又邁着小步噠噠往前走。
鐘離謙并不急着離開,而是停在原地目送舒錦和。少女纖瘦而筆直的背影與幼時嬌小而柔軟的記憶重疊,他看着出神,忽地眸色閃了閃,驅馬追了上去。
聽見身後馬蹄聲,舒錦和亦停下,回過頭去看。
殘留的日光是橘紅色的,她背光而立,周身是絨絨柔光。那光同樣印在鐘離謙臉上,陰影令他原本就如刀削斧劈的五官更加深刻,臉頰像是染上紅暈一般。
鐘離謙在她面前停下,“關于成親一事,我還有話要同你……”
“阿和!”
突來的一聲,打斷了鐘離謙的話。
循聲看去,是一個深褐色卷發、皮膚麥色、奇裝異服的高大男人,一臉地不友善。
外域男人?鐘離謙挑眉,有些驚訝。
“達耶,你怎麽在這?”舒錦和同樣驚訝。
對着舒錦和,呼衍達耶臉色柔了柔,但語氣還是有些兇巴巴的,“我在等你。等了好久。”他不等舒錦和答話,又瞪回一旁的鐘離謙,“他,你的未婚夫君?”
舒錦和心中咯噔一下,暗道聲不好,達耶的醋壇子又打翻了。不過轉念一想,她原就想同他劃開界限,這也是個好時機。
于是,她翻身下馬,走到鐘離謙的馬旁,介紹道:“正是。你們是第一次見面,還不認識。這位是睿安王世孫,鐘離謙。”她指了指鐘離謙,又指了指呼衍達耶,“這位是與宇天交好的呼褐族族醫,呼衍達耶。”
族醫?鐘離謙眯了眯眼,自馬上打量呼衍達耶。聽聞呼褐族很富裕,但這位族醫的穿戴是不是太好了些,而且還很年輕。
呼衍達耶也在打量鐘離謙,他收不住情緒,是以,用看到死對頭的瞪來形容更顯合适。他将鐘離謙從頭看到腳,先是松了口氣,而後怒意又蹭蹭回升。
“阿和,他有什麽好?”呼衍達耶指着鐘離謙,怒氣沖沖地,“他沒我高!沒我好看!馬也沒呼褐的好!他有什麽好!”
哎呦喂!舒錦和念了聲佛祖,太後悔了!十天後就要成為自己的夫君的人被自己帶回京的人指着鼻子罵,還在她家門口,還罵的這麽大聲。
幸而将軍府夠大,旁邊沒別家府邸,所以這段路沒有人。
她趕緊瞄了瞄鐘離謙,這一瞄,只覺太陽穴狠狠跳了跳。被莫名一連串貶低的鐘離謙……居然笑了……還是看不出一絲怒意的笑……
作者有話要說: 情敵相見分外眼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