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那一句話

“三殿下,您這是何意?”

此時大家都在忙着找到自己的同組,忙着将桌子拼起來圍成一個圈,周遭鬧哄哄的,将舒錦和壓低的說話聲淹沒。

司時雨露出有些迷茫的眼神,笑道:“我不太明白。”

“三殿下!”舒錦和擰起眉頭,并不想讓司時雨忽悠過去,“您知道我問的是什麽。”

在她認真甚至有些愠怒的态度下,司時雨愣了半響,他的笑容有了些微變化,微微眯起雙眼,“你這樣與我說話,并不好。”

舒錦和心頭一跳,聽出司時雨的不悅。啊……她暗自捏了捏裙邊,恨不得甩自己一巴掌,她在想些什麽?!以他們現在的身份,竟還以為能用以前的口氣問責嗎?!

她之所以會以這樣的态度問司時雨,一是确實心疑司時雨在從中做了手腳,卻又不明白這麽做出于什麽原因;二則是說的有些慣了。

習慣真是一個可怕的東西,一不小心,再仔細掩藏的心思也暴露了出來。

并非她要誇大,在前世司時雨的三千後宮中,真正敢、能以這般口氣與身為皇上的司時雨說話的,就只有她一個。被說是恃寵而驕也好,目無聖上也罷,司時雨都一直默許她這樣做,這也一度讓她高傲地以為自己是司時雨心中最重要最疼愛的,因而沾沾自喜。但她沒有過度使用這個權利,只在一些必要時刻,才端出這樣的姿态來。

她原以為在那件事之後,在她死而重生之後,她再也不會這樣與他說話,卻沒想到在這樣的時候,這個該死的習慣悄然而至,宛若一個醜陋的傷疤,狠狠敲打自己、嘲笑自己。

她立即低下頭去,眼睛盯着司時雨的露在衣袍外的鞋尖,道歉道:“是臣女逾越……”

因為周遭人多,舒錦和并沒有呈現出很明顯的賠罪姿态,在外人看來,多半會以為她只是因為礙于身份之別而不能直視三皇子罷了。

司時雨眼中的笑意随着舒錦和低下頭去,也随之迅速消退地一幹二淨。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舒錦和柔軟的發頂,目光往下沉了沉,落在她長長的睫羽上、圓潤的鼻頭上,再順勢往下,是那微厚的秋裝也無法蓋下去的起伏。

他愣了幾瞬,閉上眼,再睜開時又恢複了原樣,笑道:“你這樣,還不如剛才那樣,至少看上去我們關系還不錯。舒姑娘,四年不見,你我就要生疏如此了嗎?”

舒錦和心中一動,對司時雨的話有些吃驚,這樣的話,聽着着實有些暧昧。

還沒等她接下話去,司時雨又俯身下來,靠的離她更近了些,用十分低的聲音說道:“我這麽做,只是希望為你我的未來了結一點點東西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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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中所指,舒錦和幾乎是立即就明白了。

她忍不住往一個方向看去,在那裏,鐘離謙身前的桌面上已擺好了筆墨紙硯,莊筱正端坐在桌前握着細杆毛筆在紙上寫着什麽,寫完又擡頭似詢問鐘離謙,鐘離謙笑着點點頭。

他的眼神,很溫柔。

也讓她覺得有些紮眼,只覺胸口有些悶麻。

這種情緒沒有持續很久,很快就被打斷,因為會場布置妥當,衆人陸續安靜下來,齊齊看向司時雨,等着他這位會長開個頭彩。

司時雨不再看舒錦和,腰板筆直地挺起來,略略說了些話,便宣布游戲開始了。

游戲規則很簡單,因為是臨時興起,事先沒有準備謎題和對子,所以這些題目都由在場的所有人出。桌子圍成了一個圈,從司時雨這桌開始向下一桌出題,答上來了則留在原位,沒答上來則被淘汰,要将桌子往後撤。題目是一圈猜謎一圈對子,每個桌上都鋪了筆墨紙硯,可以用來打草稿。

第一圈,是猜謎。

“那頭一題就由我出了,”司時雨看向下一桌的兩位郎君,玩笑道,“我可不會手下留情,好好接招吧!”

這樣的玩笑話,讓人覺得輕松。

那兩位郎君聞言也認真地做出勢在必得的模樣,“三殿下,臣子等也不會故意放水的!”

“好!那就聽題吧!伊人不見問無門,打一字。”

“呵!這題有何難,伊人不見問無門,自是遙遙見君歸。謎底便是這個君字!”下一桌的兩位郎君自信滿滿的快速說出答案,心裏皆是松了口氣,感謝司時雨手下留情,沒讓他們做第一個被淘汰的。

一圈下來,猜什麽的都有,但頭一圈大家想着彼此保留一絲顏面,都沒出很難的題目。彭士彬和姚娉娉前一桌是孟豐羽,抛了個簡單到不行的題目,也讓他們兩磕磕巴巴順利過去了。

第二圈,對對子。照例是司時雨起頭,也是一圈都順順利利過去了。

兩圈下來,該給的面子也給過了,真正的比拼才正式開始。各家郎君幾乎是搜腸刮肚,将過往幾年所聽到的對子、謎題都給搬了出來。

一圈接着一圈,如火如荼,最後終于只剩下了兩組——舒錦和、司時雨和鐘離謙、莊筱。

這兩組,前者是不敢真的将他贏了,後者雖然有想贏的心思,但是實打實的有實力,愣是什麽樣的謎題和對子都沒有将他難道。

在所有人看來這兩者對上,結果顯然,鐘離謙應該也會一樣相讓于司時雨。而之前所說的勝利者的獎勵,如果司時雨大方,說不定就會把這機會給了鐘離謙。

幾乎可以預見的結局,使衆人都失去了許多興趣,紛紛在心裏造起小心思來。或感嘆或嫉妒鐘離謙的好運氣,又責他的認真,身為王世孫應有許多進宮的機會吧,偏偏要來這裏同他們搶。

鐘離謙雙手相疊,朝司時雨微做一禮,“三殿下可準備好了?臣子這便要出題了。”他的視線往邊上偏了偏,飛快地掃了兩眼舒錦和,發現如此氛圍中她居然在走神,雙瞳無焦,也不知道神游到哪裏去了。

他微不可見地蹙了蹙眉,站在一起的舒錦和和司時雨,又讓他回想起那個雨天他們的對話。“念念不離心,要念而無念,無念而念,始算得打成一片。”他一字一字念出自己的上聯,唇角勾起,卻并不讓人覺得他是在笑。

此聯一出,會場忽變得很安靜。

司時雨眸色變深,他看了看鐘離謙,低下頭來故作沉思,卻是将眼斜了過去,看了看舒錦和。半響,他忽地露出個極淡的了然的笑意,擡起了頭來。

“我敗了。”

……

耳邊忽然變得吵雜,舒錦和猛然回過神來,有些茫然地環顧四周。周遭都是幾人圍在一起談笑着什麽,就像比賽前的那樣。這樣的景象讓有些怔愣,一時竟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何時。

她往後退了兩步,腰抵上樓梯扶欄,被人在後背虛虛扶住。

“小心。”司時雨道。

舒錦和擡起頭看了看他,又在人群中尋來尋去,并沒有看到鐘離謙的身影。“三殿下,我……夫君呢?”她似還沒有從游神中完全脫身出來,呆呆問司時雨。

“啊……我并不知道他在哪裏,”司時雨道,“不過,方才聽說,他似乎要買什麽,下樓去找掌櫃了。”

“多、多謝……”舒錦和點了點頭,便扶着扶欄,往樓下走了去。

随着一節一節臺階往下,喧鬧聲逐漸被甩在了頭頂。乾山樓有好幾層,廂房許多,舒錦和也不知道要去哪裏找鐘離謙,她甚至不知道為何自己要去找他。

但她的心中,有個聲音告訴她,應該要見到他。

那就遵從內心吧。

她找完一層,又找完一層,等從三樓往二樓走時,忽聽見一個活計喊了聲:“鐘離公子,你要的點心!”

聲音是從二樓傳來的,舒錦和一個激靈,幾乎就要提起裙擺踢踢踏踏跑下樓去。

但她停住了,因為她聽到了另外的聲音想起來。

“莊姑娘,給你。”

“啊,多謝世孫殿下。”

兩個聲音,一個清朗,一個溫柔,不是鐘離謙與莊筱還能是誰呢?

舒錦和就這麽呆愣愣站在臺階上,她的身影被樓梯所擋,不走到二樓樓梯口根本發現不了。

二樓的兩個人似乎無言,半響才聽到莊筱的聲音猶猶豫豫響起來。

“……世孫殿下……”

“啊!你不用覺得困擾,是我先自作主張的對你說了那些話。”

“不……唔,确實……剛剛聽到時我……很驚訝……但還是要謝謝世孫殿下對我的心意……”

……心意

他對她的心意……嗎……

舒錦和的手用力抓着樓梯扶欄,覺得沒有再聽下去的必要了。她猛地轉過身,提起裙擺,頭也不回地往樓上奔跑起來。

乾山樓的活計都有雙利眼,他們認出舒錦和是參加碧落會的客人,也知道碧落會是什麽人在主持,反正此時樓上沒什麽客人,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讓她跑。

而舒錦和蹬踩着臺階而發出的聲音,只是稍稍打斷了二樓正在進行的談話,被當做是樓上某個活計正在忙活着什麽。

鐘離謙收回注意力,心裏覺得把話說明是如此舒坦,“應該是我道謝才對,我曾對你抱有的好感,如今想來也同許多凡夫俗子的心思并無一二,謝謝莊姑娘願聽我任性妄言,如今我也終于能解開心中桎梏,了卻一樁心事了。”

他松出一口氣,覺得渾身輕松。

他知道曾經的自己做過什麽,一而再再而三地對舒錦和說過什麽,有這一份對莊筱的“執着”在,他就永遠無法讓舒錦和相信他并不再留戀別人,也沒有足夠的底氣去說出這樣的解釋。

就在剛才,他打算買些舒錦和喜歡的糕點時,恰好莊筱也下了樓來。坦白自己的話,就這樣毫無預兆地脫口而出了。

“我曾喜歡過你。”

這樣的話也可以不說出口的,因為對于他現在并不仰慕的莊筱說這些過時的話,既顯得冒昧打擾又有些欲止還休的意味。

但他還是說出了口。

想把這句話當做一個分水嶺,讓自己徹底把界線劃開,将過去殘留于心的塵土掃淨,只去裝下一個人,然後給那個人看,他的一整顆心裏全部都是她。

“我曾喜歡過你,但現在我有了更加想要珍惜的人,所以我想把過去放下,全心全意地去愛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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