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結束之後
喧鬧漸漸轉移向陸家的花燈船,兩岸的看衆等待着接下來的表演,然而陸家的花燈船安安靜靜,并沒有任何動靜。
兩家船之間的準備時間為一炷香,過時不候,如果一炷香內無任何動作,則視為自動放棄,将轉為下一只花燈船表演。
看衆在等,等着接下去的表演。對他們而言,最重要的是看開頭和壓軸的兩場大戲,至于中間幾家,猶如過眼雲煙,看過就忘了。
同行在等,等着看陸家的熱鬧。陸家這幾年沖勁很猛,已然成為京城商圈新秀,不容小觑。今年是陸家第一次參加中秋花燈船的比試,如果到這兒卻臨陣退縮,那就當他們之前對陸家是看走了眼,陸媛一介女流并不值得被視為勁敵。
陸家也在等。陸媛靜靜觀察着岸上看衆的情緒變化,她的手邊是一炷正燃出袅袅香煙的香,只剩下一半不足的長度。
臨河而建的一處酒樓廂房中,有幾人正圍坐在桌邊喝茶,自桌邊的敞開的窗戶看出去,河上各家花燈船都一覽無遺。
“一炷香時間快過了,陸家怎麽還沒動靜?不過是真打算棄權吧?”桌邊一人奇怪道,他與兩手邊二人均是輕戎裝打扮。
除開這三人,還有另一位身穿綠松石色衣袍的男子,是尋常家郎君的打扮。他慢慢喝下口茶,輕笑道:“哦?你也這麽認為?”
“也?沈郎君也這麽認為?”
這位沈郎君,正是碧落會上那位人氣頗高的沈郎君——沈庭。他搖搖頭,“非也,雖然我并不這麽想,但我知道這底下有不少人這麽想。”
“哎,沈郎君莫要打啞謎了,你看出什麽道道來就直說,也好叫我們明白明白啊!”
“陸家尚沉得住氣,你卻沉不住了?”沈庭看向坐于他對面一直未言語的男子,“立央兄,你怎麽看?”
那男子擡了擡眼眸,五官全部呈現出來,不是立央又能是誰,他旁邊兩位輕戎裝的男子正是與他一同護送鐘離謙出宮的護衛。
“商賈之事,某不懂。”立央的視線又回落到陸家花燈船,再往邊上移了移,若有所思地說,“但看來,陸家應不是打算放棄。”
聽到不同的答案,沈庭挑挑眉,“哦?”
他話音未落,就聽窗外一聲高飛入空的長鳴聲,緊接着是一聲震耳的噼裏啪啦聲,巨大的煙花炸亮了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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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花并沒有什麽特別,尤其是在今晚。
但在臨近一炷香的時刻,大部分人的情緒都處于煩躁的頂端,他們中甚至已有人開始大聲斥嚷,這一束煙花很好地終結了這些情緒,一下就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抓了起來。
煙花完全消散在夜空中的下一瞬,清亮悠遠的笛音響起。
與之前其他家花燈船鑼鼓喧天的樂曲不同,只有一種樂器吹奏的形式脫塵而出,宛若叮咚泉水,在夜色與燈色中緩緩蕩開漣漪。
漸漸的,大部分人都安靜了下來,齊齊看向傳來笛聲的方向。盡管那裏一片昏暗,什麽也看不清楚。
然,昏暗并沒有持續很久。
“看!上面!”
河面上空有光點浮空亮起,是四盞燈,蓮花型。随着蓮花燈的亮起,花燈們像是約定好一般,一盞接着一盞,陸續點亮了起來。
笛聲不減。
這一下,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四條斜斜漂浮在半空的花燈隊,連喋喋稱奇的聲音都沒有,生怕一說話就遺漏了一分一毫這奇妙的場面。
花燈隊漸漸向一處收攏,朦胧燈火之中能隐約見到兩個朦胧身影,其中一個身着淺色服裝,身上又帶有能反光的配飾,因而更引人注目一些。
待花燈漸漸往下,衆人才看清,水面之上竟然漂浮着一個小小的舞臺,若是有那眼神好的,還能看清舞臺正微微晃動着,忍不住驚嘆了一聲。
要知道河水之深,水溫之涼,雖然水流徐徐,掉下去也能撈上來,但滋味多少是不好受的。
在這上面跳舞,得有多麽過人的膽量啊!
而再看舞臺中心站着的女子,水藍色裙衫顯出婀娜身姿,水滑烏發折出柔軟光線,瀑布一般随意垂蕩在玉背和細腰間,瓷白的肌膚在薄紗的掩蓋下若隐若現更加撩撥心弦,她的腳上沒有穿鞋,腳腕處均松松綁了金銀雙色葉片腳鏈,随着她的動作而閃閃發亮。
那女子側對着岸邊衆人,身體柔軟的往後彎起,雙臂與一只腳高高擡起,合成一個圓。她那美麗的頸脖伸展開,往後仰起,整個人宛如臨水展翅欲飛的白鶴一般。
就在最後四盞亮起花燈抵達舞臺四周的同時,舒緩悠揚的笛聲忽然激昂起來。坐于舞臺一角的吹笛人十指翩飛,笛子在他唇下、手下仿佛活了一般,不停唱着婉轉靈動的曲調,那曲調或緊張或悠揚或高聳或低垂,就像翺翔于無窮蒼穹的白鶴,飛過重重高山,越過險峻峽谷,自由自在,無欲無求。
而那位曼妙女子,在笛曲驟變的瞬間,四肢也立即舒展開,随着曲調翩翩起舞起來。
她舞姿輕靈,身子柔若無骨、軟若飄絮,小巧可愛的腳掌轉動、輕點,柔軟中又帶着絲絲堅強,似那小小的身體裏能迸發出無窮無盡的力量。
晚風吹拂起她的發、她的衣袖,身姿随着笛音或急或緩地舞動着。她身上的配飾折出點點流光飛舞,而她整個人卻又猶如霧中花水中月,雖目不轉睛地看,卻終無法見其全部,只覺一雙眼不夠用。
隔岸,如此近,卻又分外遙遠。
笛音漸漸又回歸起頭的清亮悠揚,而随着笛音收攏,舞蹈的女子也跟着旋轉起來,那懸空的花燈們也一盞一盞緩緩自半空飄落下來,流星一般,一盞盞落入河面,随水波浮動,緩緩飄遠。
女子一直旋轉着,她周身的光漸漸變弱,将她美麗的身影漸漸送回昏暗。
直至最後一盞花燈落下,女子才停下旋轉,雙手持早已從腰間解下的水袖打了兩個旋,往陸家花燈船的方向遠遠一抛。
看衆還回味在女子美妙的舞姿中,突聽陸家花燈船上奏響歡悅的舞樂,花燈船上忽然光芒大甚,引得還未從前一幕中醒過神來的衆人又立即轉頭看去,迅速進入了下一幕。
夜色再次降臨到這個水上小舞臺之時,舒錦和放将始終提着的一口氣長長舒出,身子一軟,跌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小心,這裏不比平地。”鐘離謙扶住她,慢慢曲一膝跪在地上。
“謝、謝謝……”舒錦和有些慌亂,好在她剛剛跳完舞,本就呼吸不勻,應當看不出什麽。她小心翼翼待在鐘離謙懷裏,平穩了些氣息,“好了,我沒事了。”她輕輕推了推鐘離謙,卻沒推動。
“你跳的很用心,出了這麽多汗。”鐘離謙不知何種心情,輕嘆口氣,擡起手來将她因汗水而沾在臉頰旁的發捋到耳後去,動作說不出的溫柔。
這樣的鐘離謙有些奇怪。
舒錦和疑惑地擡起頭來,卻忘了此時他們兩個挨的如此近,她一擡起頭就與他鼻尖相對,近到可以聽到彼此微弱的呼吸聲。
月色照進她的眸子,而她明亮的眸子印進了他的雙瞳。
鐘離謙似乎沒有感受到這樣的距離,額頭往前送了幾分,差些抵上她的,唇角眉梢盡是溫柔。
這一定是周邊太朦胧,一定是她看錯了,鐘離謙怎會用這種眼神看她呢?
舒錦和有些不自在,她往後躲,想拉開些距離再說話,然而一只手扶住她的後腦勺,并不是會弄疼她的力道,但也說不出的強硬,不讓她再退一分。
“……你怎麽了?”舒錦和不得不移開視線,“你放開我好不好,他們馬上就要來接我們了。”
陸媛曾說,待花燈船那邊表演照計劃穩定進行了,她就抽出人劃船來這邊接他們。若是他們這般情況被他人看到了……縱然他們有夫妻之名,但也太不莊重了些,實在是羞人得很……不好!不好!
舒錦和滿腦子跑飛的思緒,有些緊張過頭到鐘離謙的手撫上她的臉頰都沒有立即察覺。
“你剛剛的舞,很美。”他由衷地稱贊道。
很美,美到他一看到就後悔了。後悔為什麽要由着她,還幫着她來跳這場舞。一想到這樣的舒錦和,不僅僅只有他一人看到,還有這麽多人一起看到,其中一定也有不少男人,他就氣憤得快發狂。
不可以!怎麽可以!
他光用腦後勺就能感受到那些人的驚豔之情,更何況舒錦和還穿的這麽少。這麽少!世間怎會有這樣的舞衣?手臂、腰都露出來了!她居然還穿的這麽自然,回家真該把她的衣服都好好看一看,該丢的就要丢,越嚴實越好!
這個女人怎麽可以這麽沒有自覺呢?對于他的贊美,也只是呆愣愣地回答一聲“是嗎,謝謝。”
是不把他當做對象嗎,所以他即便自己生悶氣、憤怒都是無用功,因為她一點都感覺不到?這般的情緒在他的胸口膨脹再膨脹,漸漸侵占掉他的思考。
“我真後悔,讓你這樣出現在他們面前……”
舒錦和只感覺到扶住她後腦的手再往前推,鐘離謙瞳中的自己越來越大,然後,一片溫潤就這麽沾上了她的。
那一瞬間,她驚吓地腦中一片空白。
那片溫潤在她唇上輾轉片刻後離開,鐘離謙輕輕拍了拍舒錦和的臉,有些無奈,“喂,不要忘記了呼吸啊,你想憋死自己嗎?”
舒錦和當機的大腦突然撥正了回來,她猛吸一口氣,漲紅着一張臉大口大口地呼吸。“你……”她用力将鐘離謙推開了些,捂着嘴唇,因唇齒相碰而傳染過來的淡淡的酒味在她口中暈開,她因而有些羞惱,話語間沾上些微哭音,“你把我當作了誰?是不是在宮中喝醉了才這般……你知道我是誰嗎?”
鐘離謙有些憐惜地看着懷中的可人兒,心裏無奈地氣悶,這個傻女人,他已經做得這麽明顯了,為何她還是不信呢?
“我知道。我沒有醉。我很清醒。”
他輕輕說完,手輕輕一撥就将她捂住嘴唇的手撥了開,又再次低下頭去。
舒錦和抗議的話語被淹沒在了溫柔的唇齒間,這一回,她記得了呼吸。她試着推開,可雙手軟綿綿地抵在鐘離謙的胸膛,一點力氣都沒有。
強勁又快速的心跳聲透過她的雙手傳遞過來,她有些迷糊地想,這心跳聲到底是她的,還是鐘離謙的。
鐘離謙也會有這樣快的心跳嗎?難道他也在緊張嗎?
如果是這樣,多好啊……
她最終還是抵不過自己的心,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這個吻比上一個要更加溫柔,更加綿長。他們相擁着,唇齒交疊,也不知是誰先用溫潤的舌尖描繪起對方雙唇的弧度,漸漸地,舌尖探入,加深了這個吻。
就在不遠處,人群正在發出一陣陣的喝彩聲,卻又像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的聲音。
他們就像是身在一個被單獨隔開的地方,無人知曉,無人在意,亦或是他們已經完全不在意那些了。想顧也顧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