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過去現在
鐘離謙與絡腮胡漢子對視片刻後,問董掌櫃:“他就是何廚子?”
“對對,就是他,他就是何廚子!”千穿萬穿馬匹不穿,董掌櫃還摸不大清鐘離謙的心思,便讨好似地附和着,“何廚子,冬小瓜,這位是謙少爺,還不快過來行禮!”
店小二——也就是董掌櫃口中的冬小瓜,他雖知道這家鋪子上頭的正主是何人,但自從他來到這家鋪子就從未這麽近距離地接觸真的京城勳貴,好奇之餘,還有些緊張和畏懼。他猶豫要不要去行禮,但見何廚子沒有動作,也不好動。
何廚子與鐘離謙就這麽隔着數步對峙着。
“這位少爺,您要接手鋪子?”片刻後,何廚子終于先開了口。
“沒錯。”鐘離謙讓舒錦和再拿出地契來證明。
何廚子看到地契的一刻,臉色變得十分陰沉,但轉瞬又被他自己壓了下去,“……王爺竟會同意鋪子易主?”
鐘離謙對他表現出的态度很是奇怪,蹙眉道:“并不是同不同意,而是争不争取。這間鋪子,是我争取來的。”
“府下大鋪好鋪許多,少爺為何會想争取這樣一間小鋪?”
“你問前一個問題時,就已經逾越了,這個問題,我不回答。”鐘離謙轉向董掌櫃,“怎麽,鋪子裏就他們二個活計嗎?”
“還有一個……”董掌櫃頓了頓,他偷偷瞄了眼何廚子,又看看鐘離謙,垂下頭道,“……他,額,身體不舒服,請假去看郎中了……”
鐘離謙對這個答案沒什麽表态,略一點頭,便邁開步子朝何廚子走去,走到跟前卻沒停下,而是徑直越過去,在冬小瓜面前停下了。
“我的香囊什麽樣,你還記得多少?”他快速地問出來。
“香囊?”冬小瓜迷茫地眨眨眼,被突然的提問弄的有點懵,“啊……啊!那個藍底暗雲紋,老鷹翅膀上勾斷了兩股線的香囊?”
何廚子起初也有些奇怪,當冬小瓜開口的時候才恍然大悟,但要捂住冬小瓜的嘴已是來不及了。
冬小瓜依舊不明所以然,他答完後困惑地看和鐘離謙。而鐘離謙勾起嘴角笑了笑,回身對舒錦和喊了聲:“夫人,時辰不早了,我們回去吧。”而後又朝董掌櫃吩咐道,“董掌櫃,過兩日我們還來,你把東西都準備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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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離謙和舒錦和上了馬車,舒錦和才問:“你怎麽想?”
“你怎麽想?”鐘離謙反問回去。
“要我想,這鋪子沒有表面上那麽簡單。”
“怎麽個不簡單?”
舒錦和好笑又好氣地瞪了鐘離謙一眼,明明這人什麽都想到了,卻還要讓她說。“從賬本看,鋪子季季虧損已長達數年,卻依舊不倒,”由此只能得到是因為王爺或王妃有不能讓鋪子關門的原因,但這個原因大嬸嬸并不知情,所以才會這樣随意地把鋪子轉手給了我們。”
“再一個疑點就是董掌櫃。董掌櫃接管鋪子多年一直被夥計壓制,卻沒有解雇他們。以他庸懦的性子,可能向府上報過此事但沒得到重視,故不敢解雇他們,只得一直受氣。”
“由此又能得出一個疑點,這間鋪子是怎麽維持到現在的。一般來說,活計的月錢不變,而掌櫃的月錢是根據鋪子每月經營分紅所得。經營不善,則掌櫃的月錢就少。董掌櫃時常受氣還不肯辭去這個位置,只能說,他的月錢跟鋪子經營無甚關系,不幹事卻得錢的事,放誰身上誰都會覺得是份美差。”
“再說活計,何廚子且不論,就說那個叫冬小瓜的店小二,你故意考他,是不是想試試他的記憶?”
鐘離謙點點頭,“沒錯。”
“他的記憶力确實很不錯,但身為店小二本身記性就要好。他記得我們上一次來的情景,可能只是因為這幾個月都無客人來,因為稀少所以記住了。而那香囊……他近距離看到,鷹又很少被繡到香囊上,也難保他會特意留意。”
“不急,他是不是記憶力好過他人,這件事以後再慢慢測。過一日我們再去,看看董掌櫃會給我們備好些什麽。”
在二人讨論之時,一色食鋪也早早挂出今日歇業的牌子。後院裏,冬小瓜和剛剛回來的齊小羅一左一右夾着董掌櫃,何廚子雙手交疊橫在胸前,站在董掌櫃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董掌櫃的雙腿抖了又抖,沒有新主子在身旁,又還不知道新主子能不能管制住這些人,他壓根不敢賭,更不要說神起氣發起威來跟他們講話了。
齊小羅個頭比冬小瓜要高要壯實一些,頭發不似冬小瓜用發布包的妥帖,而是很随意地散亂在肩頭,兩人都是少年郎的年紀。他一只腿彎起,踩在木條椅子上,一只胳膊搭上董掌櫃的背,順勢拍了拍董掌櫃松松的臉皮,“姓董的,你可是神氣了啊!快說,那小少爺要你準備什麽東西!”
“真、真的沒什麽,都是些無關緊要的東西……真的……就是這些年來鋪子的賬本、鋪子的變化、鋪子裏有些什麽東西……還有……還有就是關于鋪子活計……哎喲!哎喲!”
齊小羅聽到董掌櫃說到“活計”二字時,眼神立即就變了,露出點點兇光,一把擰住了董掌櫃的耳朵,“活計什麽?!你要是再敢說哥幾個不是,小心你的腦袋!”
董掌櫃被擰的“嗷嗷”直叫,“哎喲!哎喲!小祖宗咧!我哪裏敢啊!我我我……哎喲……我保證我寫完便會先給你們過目一番還不成嘛!”
“呵!”齊小羅冷冷一哼,“你這兩邊倒的牆頭草我才不信!誰知道你會不會給我們看一套背地裏又準備一套。”
“這、這……我怎麽敢!”
冬小瓜轉轉眼珠,提議道:“小羅哥,那位少爺只見過何叔和我,沒見過你,不如他下次來時你就陪着董掌櫃,他問董掌櫃要什麽,你就給什麽。”
“哼!要我給這個軟皮囊當跟班?!”齊小羅臉臭臭的,憋了半天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只得點點頭,“好!就這一次!記住了姓董的,我給你當跟班只是為了監視你,你若是趁機随便使喚我,小心你的脖子!”
仿佛已經預見那個結果,董掌櫃摸着脖子哆嗦地連連稱“是”。齊小羅還覺得不解氣,又是威逼利誘了一陣,才放董掌櫃離開。董掌櫃是一刻不敢留,趕緊一溜煙就往家跑去了。
比起齊小羅,冬小瓜要低落許多,“那位少爺會不會直接把我們解雇了?如果那樣,我們要去哪裏呢?”
冬小瓜與齊小羅不同,齊小羅是□□歲才進的一色食鋪,而冬小瓜是棄兒,在襁褓之時就被何廚子撿到帶回一色食鋪,他雖叫何廚子為何叔,心裏卻已把他當做父親的存在,一色食鋪對他而言就是個家,若家沒有了,他又要去往何方呢?
齊小羅大力揉亂冬小瓜整齊的頭發,抿着嘴道:“不要擔心!我們不會失去一色食鋪的!鋪子這樣已經很多年了,都沒人管,憑什麽他一小少爺剛來沒兩天,就要我們走啊!再說了,何叔一定有辦法的,對吧何叔?”
何廚子沒有應聲,盯着地面若有所思。
“何叔?何叔!”何廚子反常的樣子讓齊小羅也有些沒底了,“何叔你在想什麽呢?”
何廚子終于回過神來,看着兩個少年擔憂地看着自己,他安撫地笑笑,道:“不用擔心,先各忙各的去吧,讓我好好想想。”
齊小羅和冬小瓜都點點頭,何廚子就是他們的精神支柱,他們自然是相信的,何廚子說不用擔心他們就安心了。
何廚子回到自己的寝屋,關好門合上窗,才走到床邊拿起枕頭,再掀開枕頭下的床單和褥子,顯露出下面的床板來。平整的床板不仔細看的話,是看不出那幾條契合度十分好的縫隙的。何廚子用指甲陷進縫隙中撬開松動的木板,拿開木板,就是他做的一個暗格了。
暗格中,有一個粗布布包,打開布包,裏面盡是些精巧物什。何廚子從這些物什中拿出一塊玉佩來,這枚玉佩摸上去有些涼手,在略不透光的寝屋中散發出極淡的光芒。
寒光玉佩,暗中可見柔光。
何廚子将這枚玉佩放在手心,手指摸着上面的紋路,并回想着今天看見的鐘離謙腰間系着的那枚寒光玉佩,與他手上這塊不差分毫。
他在看到那枚玉佩之時,才真正确認鐘離謙的身份。
原本他手上的寒光玉佩是有兩塊的,當年鐘離老太爺親自前來找他,問他要去其中一枚,給他那個即将獨自一人前往外莊生活的曾孫克服黑暗。
“男兒當英勇,他既怕黑就應當鍛煉他,而不是寵溺他。”
當年的何廚子——何忠鳴對鐘離老太爺的做法不敢茍同,甚至有些哼之以鼻。鐘離老太爺是他所效忠的主子所敬佩的人,自然也是他敬佩的人,可沒想到再冷靜睿智的人在嬰孩面前也會被寵溺之情蒙蔽雙目。
當年正值青壯好年華的何忠鳴是最應付不來小孩子的,更別說有什麽寵溺之情。
這玉佩他雖交出了,但也交的不情不願。
“我并不是寵溺他,若我寵溺他,便不會把他送到外莊去獨自生活了。”鐘離老太爺對何忠鳴逾越的态度并沒有不滿,而是好脾氣地解釋,“既然已經不是寵溺了,那就适當給他一些安慰吧。”
何忠鳴緊緊拳頭,只覺鐘離老太爺柔和的神情太過刺目,不由打斷鐘離老太爺的話,惱怒頂撞道:“尊老太爺,主子他走了啊!您最喜愛的孫子他死了啊!你為何還能對……還能對那個人……”
前一秒他還以為鐘離老太爺被寵溺之情蒙蔽了雙眼,此時卻覺得,眼前這個人太冷靜,冷靜的簡直可怕!
“連王爺和王妃都受不了如此打擊,為何您卻還能為他着想?難道您不為主子傷心嗎?不光是主子,連大奶奶也……還是說您覺得江山社稷、宇天世事要比這二人的命更重要?您可知道,這府中主子最最尊敬的就是您,最最敬佩的就是您!而您呢?就是這般回應他的敬佩嗎?!原來主子敬佩的就是這樣一個冷血之人!這樣一個無情之人!”
“唰唰——”
兩把折射出寒光的劍抵在了何忠鳴的喉上。
這并非鐘離老太爺的指令,但他也沒有制止,甚至何忠鳴不敬的質疑和謾罵都沒有激起他眸中一點點漣漪。
何忠鳴心中又寒了幾分,為死去的鐘離沣心傷、心悲又心寒,“既然我已經口出狂言,要殺要寡悉聽尊便!我只是為我的主子不值罷了!他一世才華縱橫宇天,本該為宇天獻力,本該是下任睿安王,可誰知……真是可笑!可笑!”
他發出似悲鳴的笑聲。
“您不知道吧!當年我作為主子的貼身暗衛也在宮中,當年那場叛亂是如何平息的,我知道的一清二楚!”
鐘離老太爺的眸中終于起了變化,随着他的變化,抵在何忠鳴喉上的雙劍又逼近一分。
何忠鳴已預見到自己的死亡,這讓他放松,更加無所畏懼,“原來您也會變臉色麽,原來您也不是一直都這麽冷靜麽,那您又為何這麽冷血?為什麽!為什麽不去阻止陛下賜酒?不阻止主子死去?!主子本不該死!他不該死!該死的是那個孩子!”
“他根本就不是——!!!”
在他即将說出那個秘密的時候,鐘離老太爺的手下迅速地點住了他的啞穴,他的聲音迅速消失,連支吾聲都發不出來,這讓他更加瘋狂,企圖用肢體去碰撞鐘離老太爺,也被手下們用力摁倒在地。
那時候的鐘離老太爺還沒有現在這麽蒼老,他擡擡手,手下便端了張椅子放好。他坐下,使自己看上去并不這麽居高臨下。
他的手下們已經按照他的指令,放何忠鳴坐了起來,但還是壓制着他的雙臂和肩膀,讓他無法站立起,也無法使上力。
如此,二人面對着面,似乎更能心平氣和地談話。
鐘離老太爺看何忠鳴目露兇光,眼眶中含着不輕彈的淚水,欣慰道:“沣兒并沒有看錯人,你是個忠心的暗衛。”
忠心又有什麽用呢?忠心他就能代替主子死去嗎?何忠鳴憤然地将頭撇到一邊。
“你知道的很清楚,說的也沒有錯。”鐘離老太爺徐徐道,“那孩子确實不是鐘離家的孩子。”
何忠鳴聞言猛地回轉過頭來,睜大眼瞪着鐘離老太爺。他并不是驚訝這件他早已知曉的事情,而是驚訝于鐘離老太爺的坦白,他原以為方才對自己的那番行為,是為了阻止自己說出這件事,卻不想鐘離老太爺這麽輕松就把這件事說了出來。
“但那又如何?不管那孩子是不是鐘離家的孩子,他都是宇天的孩子。”
“你、我、我的兒子,我們所有人都在想沣兒死的冤屈,那麽那個孩子呢?對于那個不知道自己身世的孩子而言,他也失去了父母,這難道不痛苦?一個孩子降臨到這世上,是沒有任何錯的,錯的是大人,我們這些犯錯的人怎麽能為了逃避而把錯誤都歸結到這個年幼的孩子身上?不能。”
“如果有‘毀掉一個孩子的一生便能洗脫自己的罪行’的世道在,那這凡世便會成為地獄。”
鐘離老太爺把手輕輕蓋在何忠鳴的額頭上,“你既對沣兒忠心,既覺得你的主子才華縱橫宇天,便要信得過他,相信他死得其所,而不是冤屈。”
“這些年你都陪在沣兒身邊,看得清楚他夫妻二人是真心将那個孩子當親生看待。你要相信你的忠心付出的值得,他自也不會辜負你的忠心。”
“我也只能說這麽多了,态度在人心,人心在你自己手裏。”鐘離老太爺收回手,取出一方手帕,放在何忠鳴的肩頭。
待他離開,手下們才松開對何忠鳴的禁锢,解開他的啞穴,紛紛離開了。
何忠鳴已經沒有方才的血氣和沖動,他抓住那塊方巾在臉上胡亂擦了幾把,手握成拳在地上猛捶一下,以頭抵地,身子似被水燙過的蝦仁般卷曲。
——你要相信你的忠心付出的值得,他自也不會辜負你的忠心。
那一日,何忠鳴嚎啕大哭,哭得嘶聲裂肺。
鐘離沣死後,他的部下要不跟随鐘離老太爺走了,要不給了一大筆安置費返鄉去了。剩下一些不肯走的,比如何忠鳴,則被安排到一色食鋪做份閑工。這間鋪子原本就是鐘離沣所有,作為暗衛的一個據點。
因為每月不管生意如何都能照常拿月錢,加之失去了主子猶如失去了指向标,一色食鋪的生意越來越差。替主子守孝過後,留在一色食鋪的人也陸陸續續離開了,何忠鳴将他們一個個送走,最後只留下自己一人。
因着太過孤獨,一年冬日,他撿到了被抛棄在一色食鋪的尚在襁褓的嬰兒。抛棄之人許是看到這是處食鋪,孩子應當不會挨餓才抛棄到鋪子門前的。那日前夜剛好下了一場雪,孩子被放在屋檐下,又有厚厚的襁褓包裹,好歹是沒有被積雪蓋上,但也凍得小臉發紫,發不出聲音睜不開眼,看着跟死了一般。
何忠鳴本不喜歡小孩,又因主子的事情更加讨厭小孩,此時看到這個嬰兒雖同情但也不是很想理。就在他因為天太冷決定重新關上鋪門歇業一天的時候,那個嬰兒突然極微弱地動了動,把何忠鳴下了一跳。
還是個活的,要不要救?
何忠鳴看着這個襁褓之中的小生命,忽然想到久遠以前同樣被安放在襁褓之中的還是嬰兒的鐘離謙,也是這般,特別特別的小,安詳地睡着,然後被交由到鐘離沣和其夫人手中。
當年主子到底是懷抱着怎樣的心情,在失去了自己的孩子之後,又要立即接受一個很可能在今後會招來禍端的孩子呢?
抱着這樣的困惑,何忠鳴鬼使神差地把棄嬰抱回有着炭火的溫暖屋中,心想着若是這孩子命大能緩過來,他就養了。
自那日後,一色食鋪便又多了個人,名叫冬小瓜。
在撫養冬小瓜的時間裏,何忠鳴也漸漸明白了為人父母的操勞。即便沒有血緣關系,當一點一點将一個孩子從會爬照顧到會走路會跑步,從咿咿呀呀照顧到會跟着自己學說話,期間雖然也有十分頭痛火大的時候,但那種牽絆一旦形成,就如何也割舍不了了。
何忠鳴從回憶中回神,目光在寒光玉佩上停留片刻,眸色沉了又沉,才将寒光玉佩放進系在腰間的小荷包裏,接着把包袱放回暗格,再把床按原樣鋪好。
過了一日,第三日鐘離謙與舒錦和果然如約來了。
“董掌櫃,這位是?”鐘離謙看向站在董掌櫃身後的陌生少年,心道應該是之前未見過的那個活計了。
董掌櫃擦了擦汗,還算鎮定地回道:“哦哦,這位是上回去采買未歸的活計,名叫齊小羅。他力氣比較大,負責鋪裏采買、劈柴等力氣活,我很信任他。”
鐘離謙點點頭,又看向齊小羅。只見這齊小羅站的筆挺,雙目直直看向前方,好像真的是個可信賴的人。可這樣的假象瞞不過鐘離謙,想到董掌櫃一緊張就容易出汗的習性,這個齊小羅到底是不是他“信任”的人,還要打個折扣再看。
“那麽我要的東西董掌櫃準備好了嗎?”
“自自然是準備妥當了!”董掌櫃立即答道,轉頭看了看齊小羅,齊小羅便拉開衣襟從衣服裏頭拿出一疊紙來,董掌櫃接過,再轉遞給鐘離謙。
鐘離謙挑挑眉毛,這種行為俨然已經證明了剛才他的設想,笑道:“董掌櫃果然謹慎,這些還要活計保管。”
董掌櫃的嘴唇抖了抖,“這……這還不是怕何……”他說到這,突聽齊小羅背到身後的手發出兩聲“咔吧”脆響,忙又改了口,“怕仆的記性太差,把準備好的東西給忘到不知放那去了,東西容易丢,人可不容易丢,少爺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兩方夾擊,他可很是不好受啊!
“嗯,是這個理,董掌櫃有心了。”鐘離謙給他留點面子,不拆他的臺。
“這是仆的本分。”董掌櫃瞅着鐘離謙的笑怎麽這麽像憋着的嘲笑呢,他擦了擦汗,心道一定是自己看錯了……
鐘離謙翻了翻董掌櫃給的資料,賬本跟自己所得到的并無一二,鋪子裏的物什等肉眼可見的也并無什麽差錯,輪到活計資料這塊卻描述平平。
許是這幾位活計并不知道董掌櫃先前已經告訴了他何廚子的厲害以及平日如何被他們欺負的慘狀,才會讓董掌櫃寫的不上不下,但他一見卻明顯露出馬腳的資料來。
鐘離謙把資料也給舒錦和看了遍,待舒錦和看完,二人起身往後院走去。
“既然我打算接手一色食鋪,光了解鋪子和董掌櫃可不行。既然三位活計都在,我夫妻二人便去一一打個招呼吧。”
齊小羅大驚,連忙阻止道:“少爺、少奶奶請留步!”
鐘離謙停下腳步,扭頭看他,帶了點不悅,“怎麽?看不得?”
鋪中鋪外都沒人能管住齊小羅,何忠鳴對他又是只要不太過分就睜只眼閉只眼的管教原則,所以平日裏齊小羅也是橫行慣了,沒看過什麽眼色受過什麽壓制。此時被鐘離謙以命令的口吻一問,差點邪火上頭要顯出原型,咬咬牙還是忍住了,低頭弓腰,學着董掌櫃恭敬的說話方式說道:“夥計們一開始沒想到少爺、少奶奶要問話,收拾的難免簡陋,先讓仆去叫他們收拾整齊些吧。”
“也好。”鐘離謙點點頭,由他去了。
齊小羅心裏頭堵着氣,一溜煙就跑進了後院,給何忠鳴和冬小瓜通信去了。
“啊?還要問話!”冬小瓜嘴巴雖能說,膽子卻不太大,一想到可能要與鐘離謙單獨說話,就怕自己又像上次那樣被套了話去,愁眉苦臉地,“我……我不行的……”
齊小羅恨鐵不成鋼地一拍冬小瓜的腦袋瓜,“就數你關鍵時候最慫,平時能說會道的機靈勁跑哪兒去了?怕怕怕,有什麽好怕的!那個小少爺我看着也不怎麽樣,董掌櫃說什麽他就信什麽。”
“不可胡鬧。”何忠鳴沉下臉,訓道,“不可怕?怕就怕他早就看穿不說穿,還是不屑說穿。”
“什麽?!”齊小羅一個蹦噠,被何忠鳴一說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這個可能,立馬氣呼呼道,“老賊!”
何忠鳴也一拍齊小羅腦袋瓜,“不可亂說!”
齊小羅抱着拍痛的腦袋瓜,委屈又不滿地大叫:“何叔你怎麽了?難道你要讓那個小少爺當我們的主子管我們?是那樣的話,我第一個不幹!反正乞兒又不是沒當過,再當又何妨!”
“小羅哥別這麽說……”冬小瓜看着兩邊人臉色都不善,不知怎麽安撫,只得拉着何忠鳴的袖子,“何叔!何叔!你有辦法的對不對?”
何忠鳴嘆口氣,摸摸冬小瓜的發頂,“辦法還不是人想的,他能不能當一色食鋪的主子,等我會會他再說。”
齊小羅這才心滿意足地回前堂告訴鐘離謙夥計們都準備好了。鐘離謙幾人進入後院,看着何忠鳴和冬小瓜站在院中,雖沒有了上一次那樣不善的目光,但也是一雙眼緊緊盯在他們二人身上。
鐘離謙這回徑直走到何忠鳴面前,問:“你就是何廚子?”
何忠鳴點點頭,“正是在下,在下沒有賣身與府上,請允許在下不以仆自居。”
“可。稱呼并不是什麽重要的事,重要的事人,何廚子說是不是?”
何忠鳴若有所思看向鐘離謙,鐘離謙亦看着他,片刻後,何忠鳴往後退了一步,朝着自己的寝屋做出個“請”的姿勢,“方才聽說少爺要與夥計們一一談話,正好在下也有些話要與少爺說,還請少爺賞光,與在下到屋中一敘。”
“可。”鐘離謙點點頭,便朝着何忠鳴指的方向走去。
“等等。”
鐘離謙被何忠鳴叫住,扭過頭以眼神詢問怎麽了。
“在下方才的意思是與少爺單·獨到屋中一敘,”何忠鳴看向跟在鐘離謙旁邊的舒錦和,“還請少奶奶到屋外等候片刻。”
舒錦和聞言沒動,而是看向鐘離謙。以她的身份,還斷沒到被一個廚子使喚的程度,那樣才是對鐘離謙的不尊重,不給他面子。
鐘離謙笑笑,一把捉住了舒錦和的手,手指一滑,擡起與舒錦和十指相扣的手來,“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和我夫人呢,是她即是我我即是她,你既然要單·獨與我相談,便就是單·獨與我們相談,又有何不同呢?”
舒錦和很給面子的沒有拂去手,任由鐘離謙在那臉不紅心不跳的厚臉皮胡扯,自己肚子則快不好意思地要害臊過去。
這種公然秀恩愛的方式令何忠鳴始料未及,他張了張嘴竟也不知該反駁什麽,只得沉着臉點點頭,走到鐘離謙二人前頭帶路,三人一起進了他的寝屋。
關好門合好窗,何忠鳴替自己和二人各倒了杯茶水,再一次嚴肅地問:“鐘離謙少爺,在下接下來要與您說的話或許很重要,即便在下這麽說,您也要堅持讓少奶奶在場嗎?”
“為什麽不?”鐘離謙沒有松開舒錦和的手,“既然重要,那我夫人就更應該一起聽了。況且進都進來了,再叫她出去,不可,不可。”
已經被回絕了兩次,何忠鳴也就不再強調了,而是緊緊盯住二人的神情,一字一字問道:“那好,少爺,您信任您的夫人嗎?”
鐘離謙擰起眉頭,他已經十分不悅了,“這話什麽意思?”
“在下方才也說了接下來要跟少爺您談的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并不是鋪子的事情,而是與您爹娘有關的事情。如果您無法信任您的夫人,這些話,在下也無法說出口。”
“這似乎不是我是否信任我夫人的問題,而是你是否信任我的問題。”鐘離謙冷笑道,“我的夫人,我當然相信,但如果你不信任我的話就不會連同信任我信任的人,既然如此,我又從何判斷我是否該信任你呢?”
“如不信任,我不會娶,不會愛。她是否會背叛我并不重要,這是我的決定,與你無關。”
仿佛心被撞擊了一下,舒錦和的身子輕輕一顫,險些落下淚來。
她的手還放在鐘離謙的掌心,被他握着,她也輕輕地、慢慢地回握回去。
來自不同的兩個人的手,緊緊交握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