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警告提醒
何忠鳴神色複雜地看着二人,似感慨似遺憾似欣慰,他沉默半響後說道:“既如此,請原諒在下先前的無理。”
“無礙。”鐘離謙理解何忠鳴這麽做的初衷,如果是他必須同一個陌生人說一些秘密,自然也不希望旁邊有人在。因此,他很在意何忠鳴的話,“方才你提到我爹娘,你知道他們的事?”
他面上鎮定自若,但握住舒錦和的手忽的變緊,已然暴露出了他的心情。
舒錦和也加重力道回握回去,心裏酸澀。鐘離謙鮮少提及他的爹娘,并不是不想提,而是不知道如何提,因為那些記憶太模糊,身邊人又都不願意同他說那些往事。若不是鐘離沣還留下了一本冊子,或許他連自己有爹娘這件事都快要忘的一幹二淨了。
何忠鳴并未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直接拿出了一樣東西擺在桌上。
鐘離謙看到那樣東西的時候,有一瞬呆愣,他驚疑地摘下系在自己腰間的玉佩也放到桌面。桌面上,兩塊玉佩相對而放,一樣的大小,一樣的紋路,若用雙手将玉佩籠進暗中,一樣可見玉佩周身散發出的淺淺熒光。
“少爺手中這塊寒光玉佩原是一對,是我與我未婚妻子的定親之物。當年老太爺尋到我,希望我能割愛,拿出一塊玉佩陪伴尚且年幼的曾孫……”
“……”鐘離謙不知該接什麽話,原來自己佩戴了多年的玉佩是這樣的來歷,幼時他的所有心安都基于眼前這個男人的忍痛割愛。他的手指按在寒光玉佩上,将它朝何忠鳴的方向推了過去,“我一直不知……既是定親之物,必定有諸多回憶在其中,是十分重要寶貴的東西,如今再見,便物歸原主吧。”
“不!”何忠鳴止住鐘離謙,反倒将自己這塊玉佩推到鐘離謙面前,“這對玉佩原是我主子的所有物,後來我的主子将它們恩賜給我與我的未婚妻子當定親之物。如今物是人非,我早已是孤家寡人一個,這枚玉佩在我身邊留的夠久了,該是物歸原主的時候了。”
鐘離謙看着推到自己面前的一對玉佩,竟有些反應遲鈍地問:“你的主子難道是……”
何忠鳴站起身來,行下單膝叩禮,“在下何忠鳴,曾任鐘離沣暗衛。”
“你!”鐘離謙身子猛地一震,手用力按在桌上,才不至于自己失态,“……請起。”他示意何忠鳴坐回去,重重呼吸一下,又問,“你要同我說的不光是這個吧?你既在這間鋪子,那這鋪子應是我爹的産業?”
何忠鳴點點頭,“不錯,這間鋪子其實是……”他将鋪子作為暗衛據點一事說出,又把鋪子從熱鬧到冷清的往事徐徐道來,“在下身份低微,無權幹涉少爺的決定,但作為守着一色食鋪幾十年的舊人,這間鋪子于在下而言已經不是一個謀生活的地方,是家。即便再逾越,在下也要厚着臉皮懇請少爺手下留情。”
“所以說,你應當感謝我堅持讓我夫人留下來了。”鐘離謙笑道,松開握着舒錦和的手,在她肩頭輕輕一拍,“我雖接手這間鋪子,但日後全權打理的并非是我,而是我的夫人。”他說罷,又轉向舒錦和,開着玩笑,“夫人,手下留情吶!”
舒錦和嗔了他一眼,而後寬慰何忠鳴道,“何叔放心,既然此處是公公的舊産,我這做兒媳的自會好好愛護。這些年辛苦你了,若不是你還留在這不辭辛勞守着這間鋪子,我們真不知道還會有這樣的往事。”
“如此,在下也放心了。”
三人進屋談了很久,冬小瓜和齊小羅知道何忠鳴的脾氣,他既要與鐘離謙夫妻二人單獨談,就是不希望讓人偷聽,是以他們再想知道裏頭發生了什麽,也沒那個膽子去聽牆角。
比他們更緊張的是董掌櫃,他一會坐一會站一會在院子裏打圈圈,邊不停地擦着額頭不斷冒出來的汗。哎,真不曉得何廚子跟少爺少奶奶說了什麽,能說這麽長時間,比上次少爺少奶奶問他話還要久……該不會發生什麽事了吧?!不!不可能……難道何廚子說服了少爺少奶奶,讓他們聽信于他,穩固這後院的一方天下?!
齊小羅本就心煩,被董掌櫃這麽轉悠來轉悠去攪的更煩,不由罵道:“姓董的,你安分點!”
董掌櫃肩膀一抖,招惹不起這個小祖宗的他只好撤回前堂,搬了張凳子在門口坐着,遠遠觀察何廚子寝屋的動靜。
終于,何廚子寝屋的門微微顫了幾下,而後自內打了開來。門外三人都“刺啦”一下站了起來,緊張地看着從屋裏走出來的談笑自如的三人。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董掌櫃豈止是額頭冒汗,連胖寬的背也冷汗津津,最不好的想象變成現實了……他就知道!他就知道這個心術不正的何廚子老早就惦記着他的掌櫃之位,老早就想把他趕出鋪子去,如今鋪子易主,正是撬位子的好時候,那何廚子豈不樂哉,胡說八道一通?!
“何、何叔?”冬小瓜和齊小羅圍上去,又不敢離得太近,緊張又奇怪地看着進去和出來畫風完全不同的三人。
“何叔,你們在談什麽?可真是談了好久!”齊小羅憋不住,壯着膽子問道。
“聊些家常罷了。”何忠鳴淡淡應道。
鐘離謙也沒多說,倒是一眼看見躲在門簾後頭探頭探腦的董掌櫃,朝他招招手道:“董掌櫃,怎麽跑到那麽遠去了,來,來。”
鐘離謙的笑容越是燦爛,董掌櫃的心頭就越是發苦,他咬咬牙,強打起笑容,硬着頭皮一步當做兩步走地慢悠悠走過去。
“董掌櫃,你怎麽腿跟隔壁中過風的王奶奶似的,走路都打顫呢?走快點行不行?”齊小羅看着董掌櫃這副懦弱皮子就惱,忍不住拿話刺他,已然忘記了此時他還是董掌櫃“信任的活計”。
“董掌櫃可是身子不舒服?”鐘離謙也關心道。
“不不不……仆無礙、無礙!”董掌櫃手忙腳亂解釋,“少爺找仆所為何事?”
“不是什麽大事,”鐘離謙讓站在他身後的舒錦和走上前來,“往後鋪子的一切都由我夫人全權負責,你對鋪子熟悉也懂經營之道,多幫襯着些。”
“诶,是是,這是仆應盡的本分。”董掌櫃連忙應着,心裏松了口氣,看來掌櫃之位還在。
鐘離謙見時候也不早,昨日書院的入院文書已經送至睿安王府,他們還得回去做些準備,也不再多說,簡單交代了一些事後便與舒錦和一同離開了鋪子。
“何叔,你們到底談了什麽?”齊小羅又問,他見何忠鳴與鐘離謙态度親切,怎麽看怎麽像茶館說書先生裏說的“招安”模樣,他可不信他的何叔會甘心聽命于才比他大幾歲的人。
何忠鳴看出齊小羅的心思,他揉揉齊小羅本就亂糟糟的頭發,道:“那人會是個好主子。”
“什麽?”齊小羅面露驚色,難以置信,“何叔你、你……你竟然真的被招安了?!你就甘心你被一個小鬼壓在頭上,還要對他點頭哈腰拍馬屁?”他心裏說不出是氣憤還是委屈,總覺得以往困時曬太陽閑時欺負欺負董掌櫃的好日子就要這麽到頭了。
“招安?”何忠鳴好笑地看着齊小羅,“你想太多了,重要的從來不是我,重要的是這間鋪子,一色食鋪會一直都在。”
“可……可……”
冬小瓜是随他的意思,而齊小羅……何忠鳴知道這個孩子對自己有崇拜之情,是在替自己委屈,但更深的話又如何能說出口呢,他只又拍了拍齊小羅的肩膀,道:“沒酒了,我去買些酒來,晚上炒兩個好菜!”
他說罷,去寝屋拎了個大酒葫蘆出來,也不再與其他人多說什麽,徑直走出鋪子朝酒鋪走去。離一色食鋪大約五間鋪子的距離,就有間生意很不錯的酒鋪,鋪子裏頭酒的種類很多。
何忠鳴是這間鋪的常客了,他進店還未開口,酒鋪掌櫃就熱情地與他打招呼,“忠鳴,你可是好久沒來了,這是打算戒酒了?”
“我們幾十年鄰裏,你覺得我能戒了酒去?喝的少些罷了。”
“這就對啦,你要是不喝酒,我可就又少了個酒友咯!今日還是喝燒三刀?”
“不了,”何忠鳴把酒葫蘆往酒鋪掌櫃面前一放,“今日喝桂春風。”
“咦?奇了,燒三刀這般烈的酒你都說喝不上勁,今日怎麽倒改喝柔的了?”
“呵,我家那兩個半大小子也到年紀該嘗嘗酒味了,先給點柔的度度勁頭。”
“哦,曉得了!沒問題,前些日子鋪裏頭剛到了幾壇新出的桂春風,綿柔味甜勁緩着呢,我這就給你裝去!”
酒鋪掌櫃邊說邊拿起酒葫蘆準備進酒窖裏去裝酒,便見又有一人進了鋪來,忙停下動作招呼道:“這位小哥來打什麽酒?”
來人是個身材欣長結實的男子,手裏拎着個雙耳陶制小酒壇,他把酒壇往桌面一擱,道:“掌櫃,打壇燒三刀,要勁頭最足的。”
“小哥豪爽,這天冷了就該喝些暖身子的好酒!”酒鋪掌櫃連聲說好,一手葫蘆一手酒壇樂颠颠地進酒窖裝酒去了,留下打酒的兩人在櫃臺前等着。
鋪子裏有供等候時歇息的桌椅,何忠鳴是常客,知道掌櫃裝酒速度很快,他也坐不了多久,索性就站着等,後進來的男子也挨着他站着等。雖說天冷旁邊有個大活人擋擋風增增暖是很好的,但何忠鳴心生怪異,不由偏過頭去用餘光打量那男子。
誰想那男子也很敏銳,幾乎是同時朝他轉過頭來,手掌攤開,一個黑而圓的東西從袖筒裏滑了出來。
那是一枚表明身份的令牌。
何忠鳴見到令牌後眉頭一緊,又聽那男子用低至只他們二人能聽見的聲音說道:“你的一舉一動,老太爺都看在眼裏,不要妄行。”
何忠鳴斜上眼睛看那男子,“這是警告?”
“這是提醒。”
“擔心我傷了那位尊貴的小少爺一根汗毛?”何忠鳴極輕地嗤笑一聲,“尊老太爺是老了吧,連我這個小小的百姓也怕。”
男子放在桌面上的手驟然一緊,青筋突起,發出迫人的氣勢來,“對于一個有前科的人來說,某認為這個提醒不過分。”
談及這個,何忠鳴臉色變了變,“那不過是個意外。”
“也是條人命,李耀可是你曾經的兄弟!”
“你也是我曾經的兄弟,結果主子走後你就立即投奔了別的主子,因為你根本就不知道……”何忠鳴的拳頭抓緊了又松開,這個秘密或許可以傷鐘離家大半元氣,但并不是他所想要的結果,“你大可放心,今日之後我能與他接觸的時間幾乎沒有,更別提如何去傷他。”
“最好如此。”
男子話音正落,酒鋪掌櫃便打好酒回來了,他把葫蘆和酒壇放到對應的主人面前,“都打好了,可以開蓋聞聞,絕對是正宗好酒。”
“不用打開也聞得見酒香,有勞掌櫃了。”男子一改剛才的狠戾,露出一個淺笑,他拎起酒壇往外走,在與何忠鳴擦肩而過之時,又極輕在何忠鳴耳邊道,“如若你有一點動靜,我們也不會手軟。”
何忠鳴彎起了嘴角,笑着拿起酒葫蘆,與酒鋪老板道了謝告了別。
不會手軟……嗎?
這正是他要說的話!
他曾計劃利用被逼瘋的熊傷人,卻害死了自己曾經的朋友。繼那之後,他在內心折磨中躲了數年,漸漸被磨的心灰意冷,誰想又盼來這麽好的一個機會。
這一回他不會再手軟,不會退縮。鐘離謙就是不該降臨到這世間的人,那本就是個錯誤,如今他不過是把這個錯誤終結而已,他沒有錯!
他當然不會去傷鐘離謙,因為在那之前,鐘離謙已經死了。
就像十八年前本該如此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