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對對憐(二)

? “公子上次說的憂心之事,可有了解決之法?”

霍恩頓時皺起了眉頭,他端起茶水,卻是長嘆一口氣,又放了下去。

茶杯碰在青花茶托上,發出一聲脆響。

嗔茗長睫挑起,目光關切:“怎麽?還是不成嗎?”

霍恩撇着嘴點點頭,表情忿忿:“別提了,老頭子将我一通好罵,說什麽霍家歷代都是文官,所以我便不能去參軍,真是一點道理都沒有!”

嗔茗聞言卻是笑了:“霍大人說的也不錯,想來你自幼便被精心栽培,原本是要科舉入仕的,這參軍一說确是讓他意外了。”

“可我學問做的并不好。”霍恩瞪大了鹿眼,黑白分明的眸子明潤潤的看向嗔茗:“原本我便對科舉沒什麽信心,只是從沒有想過可以走別的路去報效國家。要不是被姑娘無意間提醒,我是斷然也想不到參軍這招的。”

“如此說來,霍大人倒是應該責備奴家了。”嗔茗擡袖掩唇輕笑道。

“姑娘千萬不要這樣說!”霍恩急忙說道:“是我該謝謝姑娘才是!”說着,他站了起來,一本正經的合手給嗔茗鞠了一躬,逗得她忍俊不禁。

少年卻站直了身子,長長的出了一口氣。他似乎在看牆上挂的字畫,卻又像是看到了千山萬水的遠方:“若我真能如願投筆從戎,随昌軍縱橫沙場,建功立業,該是如何的快意潇灑!”

嗔茗凝視着他年輕的面龐,稚氣未消,卻滿是熱血和激情。

她忍不住猶豫。

可是霍恩又添了一句:“就像詢王,大丈夫理當如此!”

嗔茗輕輕抽了一口氣,指甲刺進掌心。

“如此說來,”她沉默一瞬,卻終是慢慢的開口,“公子怕是得費些心思去說服霍大人了呢。”

霍恩一下子便委頓下來,愁眉苦臉的坐下,把弄着茶杯發牢騷:“我也知道,可他那樣的老古板,哪裏是好通融的。”

嗔茗輕聲說道:“大人不同意,想必也是愛惜公子,擔心你上戰場會有所損傷,但是公子畢竟是要去歷練,若是有權宜之計,讓大人相信公子是安全無虞的,想必他也不會太過強硬。”

霍恩一下子坐直了,眨眨眼睛說道:“有道理!不然我回家與他立個字據,保證會安全歸家,這事也許就成了!”

下一刻他又自己撒了氣:“我怕是會被他打死。”

嗔茗莞爾:“公子這點子其實也不錯,只是你自己立字據怕是不行,若是換個更有說服力的人來說,應該會更好。”

“更有說服力的人?”霍恩蹙眉凝思。

嗔茗見他愁眉不展,便又提醒了一句:“不知公子想跟随哪位将軍麾下?”

霍恩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你是說,我去請倪大将軍來幫我說話?”

嗔茗掩唇輕笑:“點子可是公子自己想的,奴家不過是順着往下說的,具體要怎麽做,還看公子自己了。”

霍恩興奮的站了起來,來回踱着步子:“下月十八是父親的壽宴,倪大将軍也受邀在列,到時候我備了大禮哄父親開心,再讓倪大将軍幫着說幾句好話,這事就真的能成了!”

說到這裏,他沖着嗔茗又是一禮:“等事情成了,定要好好謝謝姑娘!”他從心底笑出來時,眼神中有愉悅的光在閃動,嘴角梨渦一現,漾出十分孩子的稚氣來。話音未落,便風一般的沖了出去。

嗔茗坐在原處沒有動彈,她臉上漸漸沒有了表情,眸中也透出了幾分蕭瑟。半晌,她扶着桌子緩緩站起來,走到妝臺前,望向銅鏡中的人影。

那真的是自己。

少女的柔嫩已經全然不見,曾經不論何時都蘊滿笑意的眸子,此時仿佛凝結了冰霜,淡然卻淩厲,原本嬌豔飽滿的桃腮蒼白而冷峻,春情不在,寒意瑟瑟。

竟然,滄桑至此?

轉眸看着妝臺上擺着的胭脂水粉,各種殷紅巧粉如春日桃花絢爛,她伸手,似乎是想拿起什麽來為自己妝點一番,卻終是又垂下手去。

盛夏本就是個熱情洋溢的季節,元京城中喧鬧的氛圍愈加熱烈。詢王勝利歸國,昌王大喜,将樞國礦藏最為豐沛的蜀榆賜予他做封地,還下令全城喜慶三天,一時間全城人都為這樣興奮的氣氛所感染,連桃源坊中的生意都旺了不少。

嗔茗終于放了心,蜀榆如前世一般納入武勳囊中,雖然日子稍晚了些,但可見歷史還是在按照原來的軌跡運轉,她自然對複仇又有了信心。

太史令霍家承的壽辰之日也将近,霍恩聽了嗔茗的建議,投其父親所好買了一對珍貴的緞尾紅彌魚,精心侍弄着;而另一方面,也已經去倪将軍府上投貼拜訪過了,據說倪将軍對他還頗為喜歡。

一切都準備的很是順利。

壽宴當天。

嗔茗一大早便起身出了門,依舊是遮面素衣的打扮,也不坐轎,跟着曲離在蛛網般的巷弄中穿行了一刻,便拐到了一座宅子門口。

那宅子雖不大,卻委實不像是平頭百姓的住處。他們二人守在偏僻之處略等了等,宅門便開了,從裏面出來個魁梧大漢,一身常服看不出身份,有侍從牽了馬來,他利落的翻身上去,身手很是矯健。

嗔茗立刻迎了上去。

那人已經架馬前進,嗔茗走的急,見那馬兒迅速逼近,又忙不疊的退後躲避,一進一退之間失了平衡,驚呼一聲便坐倒在地。

那人勒停了馬,卻并不下來,皺着眉頭居高臨下的問道:“沒事吧?”

嗔茗羞紅了臉,掙紮着想自己站起,卻始終用不上力,看樣子是扭到了腳。幾番掙紮,不僅沒有站起來,反倒扯得裙裾翻起,露出着了金絲繡鞋的纖巧小腳來,驚得她連忙遮掩,縮在原地不敢動彈。

那人的眉頭皺得更緊了,眼中明顯露出不耐的情緒,卻還是沒有下馬。思索再三,驅了馬兒走到嗔茗身邊,伸出馬鞭來給她:“牽着。”

嗔茗驚訝的擡頭看去,見這人冷着一張臉不茍言笑,一雙美目中漸漸漾出淚來,好不楚楚可憐。

“牽着!”那人加重了口吻,絲毫不為之所動。

嗔茗猶猶豫豫的伸出手來,拉在那粗糙的馬鞭上,那人立刻狠狠一提,将嗔茗拽了起來。

嗔茗疼的小臉都皺了起來,站立不穩之下,伸手向前扶了一下,指尖從那人的袖子下面劃過。

那人擡手避開,也不等她站穩,匆匆掏出一錠銀子來,擲在她的懷裏,緊接着二話不說,揚鞭策馬而去。

“這人還真是不懂憐香惜玉!”曲離不知何時又落在嗔茗身後。

嗔茗摩挲着手上被馬鞭勒出的紅印,望着那人逐漸遠去的身影低聲說道:“是我不對他的胃口罷了。”

曲離也不多話,尾随那人飄然而去,速度竟與那狂奔的駿馬不相上下。

嗔茗則回了曲袖流觞。日頭朝生夕沉,院裏槐樹的影子從地面移上窗棂,漸漸連成墨色的一片。她侯在房中直至深夜,窗戶輕輕開合,曲離便如同一陣煙霧飄了進來。

她仍是小丫鬟的打扮,雙平髻上簪了彩翅的蝴蝶,一副天真清純的樣子,可沖着嗔茗喊話的樣子卻是十分的無禮:“哈哈!今兒個這場戲真是有趣的緊!”

嗔茗擡首看過來,臉色很是蒼白,反問道:“霍恩怎麽樣了?”

“你還問!”曲離晃晃悠悠的走到床邊倒了下去,一副累慘了的樣子:“他可是被你害死了!”

“死了?”嗔茗眉頭一跳。

“沒死也差不多了!”曲離說着,突然嘻嘻哈哈的笑了起來:“你是沒瞧見,霍府裏恐怕從來沒有這麽熱鬧過……”

“霍恩到底怎麽樣了!”嗔茗聲音嘶啞的打斷了她。

曲離翻了個身,腿微蜷起來側伏在床上,盯着她表情玩味,狡黠的像只貓:“還能怎樣,他連那人是誰都說不清楚,被施了家法後逐出家門了。”

嗔茗呼了口氣,又穩了穩心神,才開口道:“你詳細說與我聽。”

太史令一職掌管起草文書,記載史事,編寫史書,在本朝官拜從二品,原本并不是什麽了不得的頭銜,但霍家承此人卻不一般,他的親舅舅劉墨廉乃是淑平長公主的驸馬,本來就沾了些皇親,再加上他為人古板忠直,很得當朝天子看中,故而他的壽宴,還真辦的有些聲勢。

珍馐佳釀,歌舞升平,賓主盡歡,和樂融融。正當達官貴人們酒酣淺醉之時,不知是誰提議,要去欣賞霍府那方有名的水華池,于是散散漫漫的結了一隊人,由壽星霍家承引着,往霍府後院而去。

正是花紅柳綠的季節,一路上風景如畫,衆人詩性大發,談笑風生,不知不覺就走得慢了。路過一處藤蔓蔭蔭的院落之時,突然傳來了一聲男子的慘呼。

那聲呼叫甚是尖銳,衆人被驚得面面相觑,有人問到:“霍大人,要不要去看看?”

霍家承覺得那聲音甚是熟悉,仿佛是自己的愛子霍恩,不禁有些擔心,又怕壞了客人的雅興,便命身邊跟着的管家為客人繼續帶路,自己領着幾個家奴進了那院子。

一進門便覺出不對來。

這裏應該是霍恩的居處,可院裏竟然沒有一個下人,房門大開着,卻聽不到一絲聲音,似乎并沒有人在裏面。

“恩兒?”霍家承喚道。

裏屋突然傳出“咚”的一聲巨響,好像是什麽東西掉在地上。霍家承不再猶豫,急匆匆的沖了進去,一眼便看見有個壯碩的男子捂着臉衣衫不整的從後窗躍了出去,還來不及驚叫,又看到床上趴着個裸着身子的人,定睛一望,正是霍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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