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對對憐(一)

? “殿下萬萬不可輕賤性命……”

胸口好悶。這是在哪裏?

“陛下要老奴告訴公主,務必保護好自己,不要……不要想着報仇……”

是誰在說話?是誰在哭?

“陛下已經……他走之前,讓老奴将這個錦盒交給公主……”

父皇……父皇!

沉重的腳步聲傳來,越來越近,越來越響,漸漸變成一片轟鳴的回聲,震耳欲聾。

不!不要過來!

她拼命的睜大了眼,詭谲的黑霧終于漸漸散開,她茫然四顧,看到了雕廊畫壁,軟錦垂簾,還有無比熟悉的琳琅陳設。

這是……自己的寝殿。

身後這個涕淚橫流的老太監……是安公公,他還活着!

那腳步聲還在靠近,對了……是那個人來了!

當初,自己是如何應對的?

她望向地面,那裏應該有……

有了,就是那個!

瞄準了方向,她沖了出去,可沒跑幾步腳下便是一個踉跄,驚呼一聲摔倒在地。

她發出痛苦的呻|吟,掙紮着想要爬起來,卻還是腿腳無力的倒在原地。

那腳步聲向她身後靠近,卻在約莫十步遠的地方又停了下來,似乎是什麽人在小心觀望。

壓在身下的手壓抑不住的顫抖,卻攥的更緊。她抿抿唇,睫毛如蝶翼顫抖,再度掙紮坐起,一只手卻不小心壓到了衣襟,手臂一用力,薄衫從肩上扯下,露出大片旖旎春光。

那人終于按捺不住,幾步走上前來,一雙粗糙大手搭在她肩上,貪婪的揉弄着:“啧啧,美人兒,跑什麽呀?嘿嘿嘿嘿……”

渾身都暴起了雞皮疙瘩,身體強烈的抗拒讓她沖動的揮手刺去,拳中緊握的攢珠金簪在空中劃出犀利的光芒,眼看便要紮進那人的喉嚨。

畢竟是生死線上翻滾過的亡命之徒,那人的反應更快,一只胳膊迅速擋起,她的攻擊便仿佛是繡花針遇上了銅牆鐵壁,眨眼間便被制服。

他用力掐住她的頸子,将她狠狠壓在地上:“賤人!還想暗算老子!”

後腦重重的砸在堅硬的粉金磚地上,她只覺得腦中“嗡”的一聲巨響,便短暫的失去了意識,等到漸漸轉醒過來,便感到胸中無比憋悶,她拼命的想呼吸,卻只在喉中發出“咯……咯……”的聲音。

好痛苦!身體的每分每寸似乎都燃燒了起來,不斷的膨脹,沸騰,叫嚣着對空氣的渴望,可為什麽,又是那麽的無力,每一次反擊都被輕而易舉的躲閃開來,引得那人更加得意的獰笑。

她漸漸放棄了掙紮,黛眉輕蹙,面露哀傷,眸中水霧氤氲朦胧,緩緩的,緩緩的,終于凝出一滴晶瑩的淚水,仿佛是一汪最幽深的靜谧湖水,在無人之處暈出嬌弱的漣漪。

那人不禁又有點急色,舔着嘴唇喃喃道:“還真他媽的是個美人。”說着,眼睛不由自主的向她胸前瞥去。

便是現在!

她再次傾盡全力将手中金簪揮出,利芒一現,轉瞬便深深刺進那人的右眼之中!

“啊!”他一聲慘叫,捂臉倒地。

她伏在地上劇烈的咳嗽着,喘息着,眼睛卻死死的盯着還在打滾的那人,待到緩過氣來,她硬撐着站起,自多寶閣上捧下一只青銅實心的三足香鼎,晃晃悠悠的走到他身邊,瞄了瞄,舉高了狠狠砸下去!

一下!兩下!三下!

鮮血迸濺上她無暇的面容,剎時間嬌娥化身為惡魔,一雙幽瞳染上猩紅。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雙手被安公公牢牢抓住:“殿下……殿下啊!”

怎麽了?她茫然回首,老太監滿面驚恐:“殿下,可以了!“

什麽可以了?她不明所以的低頭看去。

一顆血肉模糊的頭顱橫在地上,看不出本來面目,左眼死死瞪着她,右眼上插着的金簪被砸的變了形,歪歪扭扭的支棱着,白色的腦漿混着鮮血順着珠花滴滴滾落,浸透了她的半幅裙裾。

“啊!”她長長的尖叫出聲,猛地坐了起來。

床帳劇烈的抖動着,邊上挂着的纏枝葫蘆銅帳勾撞擊床柱,悶聲作響。

“怎麽了?”曲離不耐煩的聲音立刻自外間傳來。

嗔茗的面容在月光中顯得蒼白而衰敗,她無力回答,粗粗喘了幾口氣,就無力的躺倒下去,只覺得胸悶欲嘔。

顫抖着将雙手捧在眼前,月色如水,映的那雙手瑩白如玉,哪裏還能看得出半分血跡,可她卻無端端的覺得肮髒。

又夢到了。

如此痛快,又如此絕望。

這便是殺人的感覺!

她,樞國曾經最尊貴的公主,重生于前世觸柱而亡之時,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親手殺了那個原本要害了安公公性命的将士,将自己的雙手浸入血腥之中。

曾經在不堪受辱時用來自盡的金簪,反倒成為自己求生的利器,何其警示!

從那時起,她便明白,自己即将走上的複仇之路荊棘密布。前世她淪為陰鬼,可時時接近仇人,卻無法複仇;如今重生歸來,想要手刃仇人,便須得步步精心籌措。若想要仇人償盡罪孽,自己唯有破釜沉舟。

能夠依仗的,就是她為鬼數年所目睹的一切。

“武勳,既然天不亡我,便是要拼個粉身碎骨,我也決不讓你安心稱帝!”

可是……

她想起日前從恩客口中探得的消息,雙手握拳恨恨的砸在床上,心中煩悶的像是塞進了一團亂麻。

武勳竟然沒有屠城!

據說栾霖城中大部分的樞國氏族都受到了禮遇,那些個老古板們為了延續本族血脈,恐怕早已向武勳低頭稱臣,當然這是好事,她也并不願見到,自己原來的子民為了效忠已經消亡的樞國而血流成河。

只是在前世,她曾親眼目睹栾霖慘遭血洗,幾乎全城的人都被屠盡,鮮血流入護城河中,竟讓河水都凝固了起來,其慘烈可見一斑。

還有她父皇……

樞勝帝的頭顱在栾霖城頭懸挂數日,引來烏鴉啄食的景色從她眼前閃過,那是前世的記憶,而這一世,那頭顱挂上城牆的第二日便不知被什麽人偷了去,即使武勳下令全力追查也終是不得其蹤。

與前世截然不同的情形讓嗔茗忍不住慌張,若是歷史改寫,自己要複仇恐怕只能是無望了。

想到這裏,她終是睡不着了,步下床來,燃燈坐穩,喚曲離進來為她梳妝。誰知那小丫鬟一進屋,便急急忙忙的背過身去,怒沖沖的喊道:“你怎麽不着外衣!”

嗔茗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亵衣,無奈苦笑,不經意又忘了,這個小丫鬟簡直比夫子還要古板,從來見不得自己衣衫不整的樣子,如此想來,她真是完全沒有作為奴婢的自覺,也從沒有把自己當做是主子吧。

“行了,你出去吧,我自己來好了。”

曲離聞言,便像個鳥兒般迫不及待的掠了出去。

簡單挽起頭發,她着了一件窄袖襦裙,絹帛披肩,輕紗覆面,也不戴一樣首飾,便出了房門。

順着晦暗的側廊走向前廳,曲離像影子一般輕輕落在她身後,一路随行。

邁入深夜裏的曲袖流觞,仿佛一下子掉進了堆滿珠玉的首飾匣子,流光溢彩,暗香旖旎,粉帕如柳揚,美人纖腰折,坐中醉客風流慣,未知何處是瑤池。

如此喧嘩之中,嗔茗衣着樸素,又故意低調,自然無人注意。她尋了處僻靜的角落,細細端詳廳中的客人。

在這元京城中,曲袖流觞雖不是最大的青樓,卻是最負盛名的。這裏是京中權貴最常涉足的交際場所,消費昂貴,更有自成體系的規矩,故而生客極少,嗔茗日日觀察,便漸漸的識得了幾個熟面孔。

“曲離,”她望着廳中輕聲說道,“那個黃衣公子是誰?”

“蕭鶴函,右佥都禦史蕭勉的次子。”

“那個執扇公子呢?”

“霍恩,太史令霍家承的獨子。”

“跟楚憐喝酒的呢?”

“遼铮,吏部員外郎遼則諄的外甥。”

她不動聲色,又來回打量了那三位年紀不大的公子哥兒片刻,終是做了決斷:“煩勞蘇城探得霍遼二人信息。”頓了頓,又補充道:“越詳細越好。”

數日後。

琴聲奔湧,如金戈鐵馬馳騁縱橫,起承轉折之處跌宕起伏,聞者心弦都被牽動,不由得萌生出熱血澎湃之意。

霍恩坐在桌邊打着拍子,一雙大大的鹿眼中滿是意氣風發,他的發絲略略發黃,柔軟纖細的垂在白皙的頸子上,不知覺間流露出一絲羸弱。

他扭頭望向嗔茗,稚嫩的臉上滿是陽光:“盡管已來了數次,但姑娘回回都能給我驚喜。”

嗔茗嫣然:“公子謬贊了,曲子雖是我寫的,但這撫琴的苓湘姑娘,才是真正的大家呢。”

她今日着意打扮一番,墨玉般的堕仙垂鬟在腦後斜斜墜着,只簪了三五支碧玺蝴蝶花钿,長長的流蘇随着一抹黑發蜿蜒而下,自腦後繞過雪白的頸子、纖細的鎖骨、玲珑有致的胸前,如流水脈脈垂在腰間,襯着紗霧籠罩之下的玉肩藕臂若隐若現,霜膚勝雪,柔軀似柳。抹胸長裙逶迤在地,飄帶裙擺輕盈垂順,顯得身形婀娜修長,飄然仿若仙女臨風,既引人遐思,又不至于太過露骨。

霍恩滿臉驚豔之色,到底是年少,不懂得掩飾,片刻後回過神來,多少有些尴尬,一片紅色暈上耳根,眼睛都不知該往哪裏放了。

琴娘已經默默退出房去,嗔茗為霍恩斟上一杯茶,和聲問道:“公子上次說的憂心之事,可有了解決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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