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紛紛亂(三)

? 回府的路上婉塵一直都在沉思。她之前的想法誤入了歧途,紀淑嬅神似皇後,便以為武勳喜歡的女子應該更像皇後,其實并不然,霁婵是皇後的親生女兒,而紀淑嬅是皇後的親侄女,二人容貌相似并不離奇。

只是她萬萬沒有想到,武勳竟然會愛上自己的親妹妹。

回憶自己上一世為鬼之時并沒有見過霁婵,她問曲離:“霁婵公主現在哪裏?”

曲離的眼睛都哭腫了,此時正倚在她旁邊發呆,聽她問話,仔細想了想才說:“前兩年嫁給了慕國太子楚荊為妃,據說很是恩愛。”

“楚荊……嗎?”婉塵腦中閃過了一張粗狂傲慢的臉。大概就是在三年前,他曾親自到樞國求娶于她,但是慕國位于極寒之地,資源貧瘠,崇武輕文,樞勝帝認為他是對樞國的財富有所觊觎,又擔心自己的掌上明珠吃苦,便以不忍愛女遠嫁為名拒絕了他。原來他後來又娶了昌國的第一美人,倒還真是豔福不淺。

霁婵遠嫁慕國,即使武勳再傷情也只能埋于心中。想到這一點,婉塵忽覺痛快,她明白自己找到了直達武勳心底的一道瘡疤,只要适時撕開,定能讓他鮮血淋漓!

那麽現在還有一個問題。

武勳要的,到底是什麽東西?

他的原話是“別再耽誤我的時間,趕緊把那東西交出來”,所以他認為這件東西在自己身上,為了得到它,他已經“耽誤”了一些“時間”,也許,他正是因此才一直監視自己,接着洞悉了自己的布局。

她想到此處,便将之前的種種事端都逐漸理順。卓千陵在與她同房的頭一夜便說,有他人的耳目混了進了侯府,當時她以為是蘇城的人,現在想來,恐怕有武勳的人跟進去了也說不定。

她繼而想起了很多事,其中包括蘇城主曾經在勸她嫁給卓千陵時說過的一句話:“姑娘手中,可有什麽讓人圖謀的東西嗎?”

“曲離,”她若有所思:“你知道武勳到底想要什麽嗎?”

曲離知她心中又起了懷疑,既無奈,又疲憊,搖搖頭垂了眼簾說:“不知道,城主之前也猜測過,可是武勳口風緊的很,連他身邊的人都不知道。”

蘇城的勢力倒是大得很,竟然連武勳身邊都埋伏了人手。婉塵不禁冷笑,若真是以除奸人為己任,恐怕早都得償所願了,可見他們圖的不僅僅是一個皇子的命而已。

她漸漸平靜下來,唇角勾起一抹冷豔的笑容:你們統統是有圖而來,那我便将計就計!

回到侯府的時候天色已暗,可府門口燈籠高懸,馬車往來,竟是十分熱鬧。婉塵與曲離由側門而入,才從應門的小厮那裏知道,念祖下午發了急症,現在還在昏迷之中,卓千陵将京中有名的大夫全都找了來,正在喬氏居住的沉香院裏會診。

婉塵聞訊一驚,她午後走時那孩子便有些不大精神,當時只當他要午睡,沒想到竟是染了病。當即也沒有回自己的院子,直奔了沉香院的方向而去。

進了院子便看到丫頭婆子們忙碌着進進出出,個個面色凝重,她随手抓了一個問,得知卓千陵和喬氏正在正屋裏與大夫們說話,便快步走去。

剛走到窗根底下,忽然聽到喬氏一聲凄厲無比的哀嚎,她心中頓時滿是惶恐,那個稚嫩可愛的孩子……

正屋的門随即打開,大夫們紛紛退了出來,由下人引着去了西廂房,想必是開藥去了。婉塵閃身讓開路,心急火燎的就要闖進屋去,突然聽到喬氏模模糊糊的哭喊:“侯爺,求你救救他,求你了……”

卓千陵低聲安慰了句什麽,屋裏突然傳來“咚”的一聲悶響,似乎是什麽掉到了地上,緊接着又有一聲聲悶響緊接着傳來,中間混着喬氏含糊不清的說話聲:“多謝侯爺……多謝……”

婉塵頓住了腳,疑慮叢生,怎麽那聲音,聽起來像是……

屋裏的聲音越來越小,只剩下喬氏嘤嘤哭泣之聲,她不及深思,擡步上前,想了想,擡手敲門,聽到裏面卓千陵應了一聲,才推門進去。

舉目一瞧,卓千陵正襟危坐于堂前主位,喬氏立于一旁正在拂淚。婉塵借着施禮暗暗掃視,便發現喬氏的襦裙在膝蓋的位置沾了不少灰塵,額頭雖借着拭淚用帕子掩了,卻仍然能看到邊緣處明顯的紅痕。

她果然是跪地磕頭相求。

婉塵暫且将疑惑埋進心中,急切的問道:“念祖怎麽樣了?”

卓千陵面色凝重,素日裏時時飛揚的眼神此時也沉肅了下來:“是天花。”

喬氏忍不住又哭出了聲。

婉塵驚得用手捂了嘴。天花此病最是霸道,尋常人家若是得了,恐怕只有等死的份。只是本朝已經有了種痘之法,貴族親眷中都已經普遍施行,念祖身為侯爺嫡子,為何竟沒有免疫?

卓千陵似乎看出了她的疑問,懊悔的閉了閉眼,沉聲解釋道:“唉……都怪我,念祖出生之時正值戰事繁忙之際,竟忘了找大夫來為他種痘……”

喬氏似乎想起了什麽往事,嗚咽的更傷心了。

婉塵并沒有盡信。縱然侯爺忙碌,難道喬氏和家中一衆家仆都不懂嗎?不過現在不是追究這個的時候,她又問道:“那念祖現在……”

“還在高燒,已經有些疹子冒出來了。”卓千陵道:“病中不宜挪動,大夫們都說要将這間屋子隔離起來。你也勸勸你喬姐姐吧,她說要在內室守着孩子,怎麽都不肯走。”

喬氏一下子又跪到地上,拽着卓千陵的袍角哭求道:“侯爺,你就讓我呆在裏面吧,這孩子……他是我的命啊……”

“他也是我的孩子!”卓千陵難得的見了怒,劍眉緊緊擰在一起,雙手攥住太師椅的扶手,關節處都泛了白色:“不是我不體諒你的慈母之心,只是你留在裏面,對念祖沒有半分益處,還要讓我和大夫挂心你的安危,若是念祖醒了,你卻病倒了,讓孩子以後去哪裏找娘!”

喬氏淚眼婆娑,再說不出一句話來,卻仍是攥着那袍角不撒手。

“這樣,你住到西廂房去,不過幾步遠,有任何消息都可以随時過來。”卓千陵軟了口氣,伸手拍了拍她柔弱的肩膀:“大夫會盡力的,你且放心!”頓了頓,他又補充道:“我也會一直在府裏陪着你的。”

喬氏這才松了手,跌坐在地上神色悲切。

婉塵默默從旁看着,這時才上前一步,将喬氏攙了起來:“侯爺說的是,姐姐還要珍重身體才好。妹妹對此病倒有些耳聞,雖說發展迅速些,但也有不少治好的,姐姐千萬別吓唬自己。”說着又轉向卓千陵道:“侯爺,我雖不懂醫理,但曾經見過一名出天花的病人,能否讓我見一見念祖?若是他們二人症狀相仿,我手上有一味藥應該可以緩解他的病情。”

喬氏聞言直直撲了過來,抱住她的胳膊連聲問道:“真的?真的?”

卓千陵卻沒有立即回答,相反的,他寒意沉沉的眼神中似乎結出冰來。婉塵冷靜的盯住他的眼睛,毫不退縮。

卓千陵,你若是知道我真正的身份,縱然再懷疑也得大膽一試吧?

二人似乎對視了許久,又似乎只有一瞬的時間。卓千陵的神情驟然松弛下來,仿佛剛才那個面目冷峻的人只是個幻覺,他甚至還彎了彎唇角,輕聲的說:“念祖甚是喜歡你,你便去瞧瞧他吧。”

婉塵換上大夫的醫衣,以棉紗覆面,跟着醫女進了主屋的內室。

門窗早已用厚棉被蒙了起來,應該是擔心孩子受風,屋裏又燃着數個炭盆,一進去便覺得悶熱難耐。婉塵蹙眉快步走到床邊,隔着紗賬望進去,念祖已經燒得不省人事,口中發出含糊的呓語和呻|吟,紅撲撲的小臉上全是汗水,還有一顆顆紅色的斑疹,隐約已有成片之勢。

婉塵失子之後便再見不得孩子受苦,見此情景忍不住鼻子發酸。她仔細的将念祖從頭看到腳,心中便有了底。剛想離開,心思又是一動,快速舉目将這內室中的陳設打量了一番。

四簇雲頭紋月洞式門罩架子床,紅漆描金彩繪五屏風式鏡臺,黃花梨多寶格,紫檀暗八仙立櫃,鐵力四彎腿雕花美人榻……

乍一看在正常不過的內室家具,落在婉塵的眼裏卻品出了不一樣的感覺。她一一記在心中,轉身擡步離去。

喬氏早在門口候着,見她出來趕忙迎上來。她連忙點點頭,安慰道:“姐姐莫慌,待我回雲蔚院去拿藥。”說着便要走,又看到卓千陵仍舊坐在那裏紋絲不動,他眼中不時有光芒閃爍,仿佛心中有無數的算計和籌謀,卻不知為何,讓人有莫名的安穩之感。

“侯爺,我去拿藥了。”婉塵忍不住試探着說了一句。

卓千陵這才望過來,似乎剛剛發現她已經出來。他微微一笑,說:“好,我随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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