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親身體驗到自己的聲音從另一個人口中傳出，實在是一件奇妙的事情，至少這個時候的夜鬥是愣住了，他被釘在原地，呆呆看着對面的紅發少年。
“尤加利……”
“尤加利。”連呼喊少女名字的時機都是相同的，兩道聲音撞在一起，他的聲音先沉，底氣不足地漸漸往下落，神明看着那個男人垂眼撫上少女的背部，
甚至忘記去撿自己落在地上的運動外套。
她就像是一只小動物，暫時寄養在他人家，你若溫柔待她，她便跟你親親熱熱仿佛一家人，然後帶到主人來接時，未聞呼聲單憑腳步就快樂地迎了上去，沒心沒肺地用自己毛茸茸的小腦袋蹭着赤司的胸膛撒嬌，到把旁觀者的感受痛快的扔到一邊。
此時的尤加利剛從睡夢中驚醒，理智追不上感情，碰不到身體，展現的全是最真實的一面。也許剛才在小巷追上他，說着希望他能原諒自己也是她心情的一部分，可現在也顯得沒那麽真了。
那深藍的衣衫此時像是一道線，毫不留情刻進地裏，将這個空間劃分成兩個，硬生生隔開了他和此世的距離。
比起夜鬥哥哥還是喜歡赤司哥哥嘛。
“神明快遞成功送達了！那麽夜鬥就此告別。”他這麽念叨着，帶着個燦爛的微笑彎腰撿起自己的外套跟赤司做告別，走前還瞄着還磨磨唧唧膩在自己哥哥懷裏不願出來的尤加利握緊了拳頭——喂喂喂，我走了好歹回頭看我一眼啊。
神明極力克制住自己想要做點什麽的沖動。
這份感情到現在真是難料了，她似乎總是喜歡這樣，帶着一臉天真爛漫往你身邊湊近，當你覺得兩人之間的距離近了些的時候，又會不經意地做出些任性的事情把人推開，當今日連續發生類似的轉折後，此類若隐若現的感覺一下清晰起來了。
神明實在是摸不清女孩子反複無常的這套，氣呼呼的他不禁萌生了一個猜想。
你是不是讨厭我哇？
然而這只是個氣時的猜想罷了，猜想，猜想……給自己怒氣的一個出口。等到他氣消了，下次信徒若是給人欺負了，委屈了，貓一樣哭花了臉，再次祈求他的幫助時，他還是會以“那只是我的臆想，小孩子總是喜歡犯錯”的借口來打發自己，選擇寬容地原諒她。
反正你後面又要來拜見夜鬥大神啦！可惡！可惡！
歷史循環往複地發展，沒道理，沒道理，一點道理都沒有！
……
日常場合稱呼為兄長大人，兩人獨處的時候是哥哥，撒嬌也會喊出尼尼這樣的話。
但這麽直接喊出征十郎算是頭一次，少年被那甜美的聲音惑住了心神，任着一雙藕白的手臂大膽地摸上自己的臉頰，只是沉沉地看着她，那副呆呆的樣子在尤加利緋紅的眼眸裏停留了幾秒看上去，非常的可愛，連眼下那片略顯憔悴的淡青色都如此惹人憐愛，使得她身體裏每一滴血液都在叫嚣着想要舔上他白淨而冷酷的面容。
“你很開心麽？”少年用寬大的手掌覆住妹妹滑膩而冰涼的小手，他垂下頸子，貼近她的額頭，親昵地試她的體溫，與尤加利如同玫瑰般紅彤彤的臉頰不同，那片肌膚溫熱，并沒有發燒發燙。
少女忘記了羞澀為何物，用澄澈的雙眼坦率地盯着他，而蓄在其中的感情那樣濃重那樣豔麗，讓人移不開眼睛。“開心！你終于從外婆那裏回來啦，我想見征十郎。”
赤司沒有笑，這樣好看的男孩子只不過是眯起了那雙寶石一樣美麗的紅眸，便足夠的動人了。“是麽。”他握住尤加利的手，将它們從臉上移開，輕輕地又冷淡地，像是在放下一個背負依舊的重擔，然後去很認真，很慎重地去宣布一件事情，一個從清浦家帶來的結果。
至少在尤加利看來是那樣的。
“我跟清浦夫人談了談，她答應了我們的婚事。”
“我覺得這樣是對你來說，最快捷的方式，這樣你就自由了，尤加利。”
“考慮到你還是小女孩，可能比較抗拒這樣的事，所以沒有第一時間通知你。但不要緊的，雖然你名義上是我的未婚妻，但是私下我并不幹涉，你還是可以戀愛的……”
他解決了一個問題，犧牲了自己的幸福，用一樁虛僞的婚姻将一個女孩救出糟糕的家庭，然後第一時間通知了她，說的誠懇又體貼，還“顧及”了少女的心情。
少年凝視着自己的妹妹。
他第一次看到人的笑容凝固的樣子，就像是炙熱的熔岩流過焦土，層層疊疊的石頭冷凝成形，而被他攥在手心裏的手涼了下來，粘附着濕冷的汗水，像是死去的魚——之前的溫熱不過是她喜悅的表現，而現在的，才是吸血鬼真正的溫度。
尤加利癡癡地看着眼前的少年：豔麗如薔薇色澤的眸發，一如既往的優雅溫和，是她心中那座永遠不會倒下的、永遠可以依靠的高塔，比兄長更加暧昧，是熾熱的愛慕着的對象。
而就是這個人，現在站在高高在上的頂峰俯視着她，疏遠地表達了作為局外人、作為兄長對她自由戀愛的支持。
【“你雖然名義上是我的未婚妻”。】
（圖挂虛名罷了。）
【“私底下戀愛也沒有關系”。】
（他不是作為戀人在愛我。）
【“我并不幹涉”。】
（只是被，當做名為“妹妹”的重擔履行義務而已。）
——那座高塔，轟然倒塌。
她曾經無比期盼着有人能将自己帶出那個清浦宅，不用再像狗一樣活着了，但是如果赤司不愛她的話，這個婚姻關系不過還是一種從屬的讨好，祈求另一個男人的庇護。
“我……我要嫁給你了麽？”
少女張皇無措地顫抖着，嘴唇張張合合卻再也哽咽說不出話來，眼眶漸漸盈出透明的濕潤。那種哭不得、笑不得的神情，以極其猙獰的姿态出現在她的臉上，沁出一股近乎困獸末途的絕望。
而她的表現顯然被赤司當成了對自己提議的一種厭惡，刺痛在他的臉上一晃而過，清浦宅內老人曾說過的話語扯着他的耳朵，令人不安的聲音回蕩在他的腦中——
“我真的很吃驚啊，那孩子明明把你當成親人，值得尊敬的兄長，你們到底怎麽成為戀人的？”
“無條件的親情在某天突然摻雜了男女之情，有了對異性身體的企圖貪戀，她不會覺得很惡心麽？”
到底只不過是十幾歲的少年，在和清浦家怪物對話之後，他無可避免地在心中感到動搖，對自己産生了質疑。
赤司征十郎當然知道名為尤加利的少女對自己存在好感，無比信任與依戀，他對自己有自信，那當然是喜歡……
可那是愛麽？如果我真的說出了求婚的話，我會被厭惡麽？就像是清浦夫人所詛咒的那樣。
人在戀愛中是無私的，就像他願意承擔責任，主動背負起名為尤加利的重擔那樣，但人也是自私的，畢竟誰都曾在心中暗暗期盼過對方會多愛自己一些那樣。于是少年便在這次對話中選擇了更為折中的方法，他保全了自己的自尊，就那樣試探了這個可憐的孩子。
少年做出了這個決定，一個可以讓他今後都無法原諒自己的決定。
“我還是好開心啊。”
“就是以這樣的方式，我還是好幸福啊，畢竟你為我做到這個地步了呢，哥哥。”他在那一刻，立刻就後悔了。
即将湧出的感情被狠狠地按回少女心底，能流出來的只有眼淚罷了，有一扇門被關住了，她再也不會對少年露出那樣的表情了。
為什麽，到底是為什麽要試探她呢？為什麽當初不能毫無保留的把心情告訴她呢？
我明明把所有能有的愛意和溫柔都給你了，為什麽最後一刻卻這樣高傲地說出這樣的話了呢？
可既出的言語無法收回，再後悔也是無濟于事了，因為少女那份被自卑不斷壓制的心情就無法控制地開始崩壞了。
當愛情成了拯救她的唯一方法，這份戀情就迅速發苦了——我喜歡的人和我結婚只是因為他可憐我，她這麽想着，心裏的愛慕最終轉變為無法言述的憎恨與憤怒——
憑什麽，憑什麽？！為什麽我生下來就是個可憐蟲，連我最喜歡的人都只是瞧不起我，施舍我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