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BE】
被稱為清浦夫人的女人，其作為人的一生早在痛失愛女的那一天起，便墜入了漆黑的地獄。
她在尋找的終點，那間髒亂的出租房內擁抱着女兒殘缺不全的屍體嚎啕大哭，用那雙被淚水濡濕的眼眸望着上一秒還啃食着母親血肉的幼子。那時，痛苦和憤怒挾持了女人的理智，她瘦弱的雙手不住地顫抖，下意識就就撿起了被扔在一邊的手木倉。
雖然世人常說孩子是無辜的，是值得愛的，沒必要背負父母的罪惡。可是像這樣啃噬母親血肉的怪物怎會純潔無垢，又有什麽值得愛的呢？
但是一旁的丈夫說了，他拼命阻攔，祈求道“那是麗奈留下的最後東西了，是麗奈的寶物啊。”她注視着懵懂無知，只是呆呆望向這裏的孩子，扣住扳機的手指最終也沒有落下。
可是憎恨已經在那時播下了種子，深深地在她心裏紮下了根，恨意四處蔓延，如野草一樣瘋長。
為什麽活下來的是你呢？如果是麗奈的話，在我的照顧下，現在會是什麽樣呢？
清浦看着不斷長大的怪物，絕望地發出不可能得到回複的問題，她越是想象那不存在的未來，越是反複描畫那夢幻的場景，心髒便越是被那支絕望的畫筆描的漆黑。
而在那漫長的歲月中，病痛帶走了她的丈夫，悲傷磨損了她的生命，幻想吞噬了她的理智，時光像是一把鋒利的小刀，一點點一片片剜去她的血肉，每一次都是徹骨之痛，最後在那片無盡的黑暗，留下的只有她那可憐的“麗奈的遺物了”。
年輕的，美麗的，擁有無數可能的孩子啊。
明明我已經近乎一無所有了，為什麽你還能快樂依舊呢，憑什麽你還能純淨如新呢？
她在心中無聲的詛咒道，也放棄了最後為人的底線，她耐心地割開孫女的皮膚，用火焰灼燒那脆弱的血肉，同時，不停地發出吶喊——
恨就恨吧，罵就罵吧，如果看不下去的話，那就再次出現在我的面前吧，我親愛的女兒啊，我的丈夫啊。
哪怕是罵我，打我也好啊……
求求你們了，再次出現在我的面前啊……
可是再怎麽哀求，回應她的只有孫女那可悲的哭聲……寂寞使人發瘋，無邊的寂寞讓人發瘋。
名為清浦紫［Kiyoura Yukari］的可憐女人，在孤獨的暮年時期，只有尤加利了，擁有和她名字同樣發音的怪物，是她纏繞一生的詛咒，也是她僅剩的財産。
而她現在老了，生命終于即将走向盡頭。每一次呼吸都變得越發沉重，每一次伸手都更加艱難，每一次睡去都都會恐懼自己将在夢中無聲的死去。
“一個人死去實在太過孤獨，你也陪我走吧，像我那般看着最寶貴的東西被奪走，一無所有的離開這個世界吧。”老人這樣想着，将手指再一次搭在了怪物身上，她為孫女準備了溫柔的母親，讓她和朋友接觸，答應她和愛人的婚事，一點點給予她活下去的希望。
清浦紫在尤加利進入青春期後，手段稍顯溫和，懷抱想要奪走她一切一同死去的願望，大方地将短暫的自由施舍與他。
可現在老人再一次因為舊疾發作瀕臨死亡，醒來被術士告知只有幾天可以活了的時候——
啊啊，還債的時候到了。
但收割之前一定還要保持溫柔，仿佛什麽可怕的事情都不會發生那樣，溫和地，慈祥地問自己可愛的孩子。
“尤加利啊，你和征十郎那孩子在一起了，馬上兩個人就要離開家人走向光明了，現在幸福麽？”
“嗯嗯，太好了，你現在很幸福。”然後為怪物的回答露出真誠的笑容，獻上由衷的祝福。
太好了，你現在是幸福的，真是太好了……
術士的限制在那一刻撤去僞裝，整棟老宅被聖潔而耀眼的白光充斥，伴随着尤加利痛苦的尖叫，清浦紫發出了陶醉的笑聲，她輕輕握住藏在寬大袖口中的匕首。接着，猛地将刀口送入了正在邊上攙扶住自己，擁有和尤加利相似面容的女人體內。
在少女顫抖的雙瞳中，她那毫不設防的養女死去了，屍體癱軟地倒下，像是一朵慘白的水仙花。
“你幸福麽？你現在還幸福麽？”她宛若地獄前來的惡鬼，只柔聲問向自己被咒術困住的孫女，嘶嘶的吐着毒信。
清浦紫抽出埋進尤加利養母體內的刀子，随手甩了甩刀上的血跡，那倒下的女人不過是她原先從自殺俱樂部裏找來的年輕人，給了錢，整了容，說了幾句好話，就哄得她改頭換面，開始了另一段人生。
她光是想想那家夥信誓旦旦要給怪物母愛的蠢臉，便忍不住露出嫌惡的表情。多可笑啊，這蠢貨真以為自己能代替她的寶貝麗奈嘛？
這種過家家游戲如此令人作嘔，早該結束了！
接着老人用那染血的刀柄抵住尤加利的下巴，逼着她扭頭看被和服少女用術治住的赤司。
“擁抱過心愛的男人，品嘗了作為女人的喜悅，你快樂麽？”
“不過真可惜，你以後沒機會了再碰他了。別擔心，我不會動他的。相反的，他會得到清浦家所有的財産，在痛苦的緬懷過一段時間後，就會娶了別的女人，重新建立家庭，過得比誰都美滿，比誰都富裕。”
清浦絮絮叨叨，前言不接後語地說着，她生命的光彩在此時重新聚攏，映在那張興奮得發紅的臉上。
“而你呢，你會被遺忘，再也得不到愛了，什麽也留不下。”
……
老人做了很多，告訴自己可愛的孫女，她現在也是一無所有的了。
少女已經哭不出聲了，她的眼淚早早便流幹了，現在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用沙啞的聲音發問。
“為什麽要這麽做呢……你明明是人啊，為什麽會比怪物還可怕呢。”
“因為我恨你啊。”
“但我又愛着你，你是我僅剩的血肉，唯一的珍寶，你哪裏也不能去，連死亡也應該陪着我……別讓我一個人啊。”清浦用枯瘦的雙手撫摸着她被淚水沾濕的面龐，風輕雲淡地跟吸血鬼說那些她認為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走吧，我們一起回到麗奈那裏去吧。”或許是殘留在吸血鬼身上【暴露】的力量起了作用，懷念的表情浮現在了清浦的臉上，她凝視着孫女，仿佛回到了過去，回到了她還是那位，溺愛女兒與家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紫夫人的時候。
尤加利看着祖母充滿憧憬的面容，她靜靜地聽着她那些不切實際的描述，像是在聽一個天大的笑話，悶聲在心底發出嘲笑，笑得單薄的身體不住地顫抖。
“你這個人，你這個人在說什麽啊……”
“你做了那些事情，真的以為還能回到家人的身邊麽？”
“我們兩，我們這種人早就壞掉了，死後靈魂不會投胎，只能不停地，不停地走在無邊的黑暗裏，誰也等不到，誰也看不到。”
“……真是的，夠了，我才不要和你一起死，才不要被你殺掉。母親的血，父親的骨，你起的名字，這些我都不要了，全還給你吧。”
“我什麽都不欠你。”
伴随着少女的話語，她的雙耳流出了鮮血，聽不見了，無論是清浦嘲諷的話語或是赤司焦急的喊聲都聽不見了，然後寶石一樣鮮紅的眼睛褪為灰白，再接着那漂亮的皮囊裂開了縫隙……
“我不做人了。”
銀色的火苗包裹住她的身體，怪物的血，怪物的骨都化成了黑色的粉末，唯一留下的只有一張殘損的皮。
那是母親給的漂亮面容，是半吸血鬼身上唯一屬于人類的部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