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謝知仿佛回到了被裴銜意抱着叫爸爸那天,迷茫地喝了口茶。

見他似乎不太理解, 幾人也愣了下:“裴先生沒有告訴您嗎?”

随即開始争前恐後地解釋:“是這樣, 兩年前裴先生在酒吧裏救了我, 當時有個煤老板想帶我‘溜冰’雙.飛, 周圍沒人幫我說話, 幸好裴先生出手相救。”

“我在酒店裏碰到裴先生的,狗.日的經紀人給我下藥,要把我送到資方的床上,他讓宋助理把我扔進游泳池泡了一晚上……”

“裴先生是我的人生導師!因為他的引導,我才沒有失足!”

“我是被人送去裴先生身邊的,他和我談了一個小時的心,說我不該糟踐自己,要有獨立自強的人格……”

“……”

五人你一言我一語, 滿眼崇敬與感激,嗡嗡吵成一團, 好在說話還算有條理。

謝知表情麻木, 被漏進耳中的只言片語刷新了世界觀。

終于,幾人眼圈紅紅地熄了聲,謝知又茫然地喝了口茶。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麽,拼湊出幾個關鍵字, 提取出重點, 艱澀地問:“所以……你們都是裴先生救下的?”

五人飽含熱淚,嗯嗯點頭。

裴銜意去那種應酬場合時,都是獨自一人坐在角落裏, 滴酒不沾,到時就走。

其他老板就不一樣了,他們喜歡玩點刺激的、新鮮的。

漂亮的男孩兒女孩兒,明星模特,就是他們的新鮮和刺激。

娛樂圈弱肉強食,那些小明星們根本無從選擇,只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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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使沒有裴銜意,他也不可能一帆風順。

謝知沉默了會兒,望向唯一叫得出名字的楊澈:“詳細說說。”

楊澈小聲說:“我們幾個……要麽家裏窮,要麽家人重病,要麽家中發生什麽重大變故,反正走投無路,着急用錢,憑着爹媽賜的臉被星探挖到,在借高利貸和進娛樂圈之間,都選擇了後一條路……哪知道這地方看上去光鮮亮麗,卻吃人不吐骨頭。”

他很輕地笑了笑,卻似嘆了口氣:“我是裴先生救下的第一個,後來裴先生又陸陸續續救了他們幾個。他救了我們,卻什麽都不要我們做,好像只是順手搭把手……我那時候很震驚,原來世界上真的有不求回報的好人。”

旁邊的人點點頭:“看我們無處可去,宋助理還好心給我們安排了一間公寓,我們住在一起好幾年了。”

“裴先生只來過兩次,第一次是來給我們……”

聽到重點,謝知無意識輕敲着茶杯的手頓住。

楊澈:“上課。”

謝知:“?”

楊澈臉色肅穆:“可能聽起來很奇怪,裴先生找了幾個老師,偶爾來公寓給我們上課。他讓我們攢錢,有一技之長,以後轉行幹別的。”

“裴先生說娛樂圈不适合我們,除非有人保駕護航,否則誰都是風暴裏的嬌花,他救我們純粹是一時興起,沒有下次。”

“裴先生最後一次過來是半年前,那天他心情很差,就跟着我們一起……”

謝知臉色波瀾不驚,心卻微微提了起來。

楊澈:“聽黨課。”

謝知:“……”

“我的思想得到了進步,靈魂得到了升華!”

斜對面男生女相的青年紅了眼,吸吸鼻子:“上個月我拿到了會計證,小澈考到了廚師證,二狗打算報成人高考,阿花拿到了教師資格證,三貓準備回老家搞水産養殖。其實我們早就準備離開A市了,只是想在臨走之前,再見見謝謝裴先生,向他告別,當面感謝他的再造之恩,将這面錦旗送給他。”

“如果沒有裴先生,我們說不定已經成了輾轉各方大佬間的……話太難聽,就不說出來污染您的耳朵了。”旁邊清秀的小男生抹了抹眼,“我們已經決定隐退轉行,以後踏踏實實的,靠自己的雙手吃飯!”

說完,五人齊齊站起來,沖着謝知深深鞠了一躬:“雖然裴先生沒來,但您來了也一樣,請您代我們謝謝裴先生。”

謝知緩緩看了眼那面嶄新嶄新的、鮮紅鮮紅的錦旗。

謝知:“……………………”

迎着幾人亮晶晶的期待眼神,他揉了揉額角,點頭應了。

要是他們嘴裏的對象換個人,他八成會覺得他們是串通好編了個天方夜譚、過于童話的故事。

可換做是裴銜意的話……

這還真是他做得出來的事。

裴先生,你到底都在想些什麽?

謝知簡直啼笑皆非。

耽擱了這麽一會兒,服務員敲門進來,上了飯菜。

幾人坐回來,在謝知面前緊張得不行,腰背挺直,像一排剛上學的小學生。

謝知還有點問題,轉頭問身側坐着的楊澈:“兩年前,在山裏拍的那場戲,裴先生……”

“是去看您的。”楊澈偷偷瞄了眼謝知,看不出他的表情是喜是怒,聲音細細小小的,“其實每次裴先生探班都是去看您的,您只要看看他的行程就知道,怎麽可能那麽巧,每次去的都是您的劇組。”

無需查證,謝知知道是真的。

他阖了阖眼,臉色說不出的複雜,片晌,低聲問:“還有呢?”

楊澈局促不安地抓緊了衣角:“還有,對不起,謝哥,都是因為救了我們,裴先生才會被傳出那麽不堪的名聲,還不好向外解釋。那些媒體跟風報道、無中生有,其實根本沒有那些事……我們很感激他,更覺得很對不起他、對不起您。”

謝知平靜地看他一眼:“沒事。”

“裴先生沒有對我們說過,不過我們都猜得出他心裏有個人,”楊澈在他的注視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您。”

謝知:“你們……”

楊澈誤會他的意思,連忙擺手:“我們對裴先生絕對沒有非分之想!您千萬別誤會,能見到您和裴先生在一起,我們非常、非常開心!”

說着,他糾結了會兒,倒了杯酒,一飲而盡,壯壯膽,鼓足勇氣:“我,我其實,很早以前就看過您的比賽視頻,您是我的偶像,我一直關注着您,所以才發現裴先生的動向,默默期待了很久,希望你們能早點在一起。”

頓了頓,他終于露出一個沒有畏縮的、沒有陰霾的燦爛笑容,和他的名字一樣清澈:“您和裴先生很配。”

謝知直視着他,清冷的容色一點一點融化,柔和了許多,回敬他:“謝謝。”

其他人偷偷看了好一會兒,見狀也湊上來,壯着狗膽:“那、那個,謝哥,我可以要一個簽名嗎?給我的小侄女,嘿嘿,她很喜歡您。”

“我也想和謝哥喝杯酒……”

謝知來者不拒,和幾人喝了杯酒。氣氛不再緊繃,楊澈幾人也放開了,推杯換盞,嬉笑打鬧,歡快地聊起以後的生活,充滿了憧憬與向往。

像一捧捧向日葵,努力地生長,熱烈而陽光。

在見到他們之前,謝知完全沒有想到,所謂的“妖豔賤貨”竟會是這樣一群人。

他喝了酒,微醺間,想起點什麽,摸出手機看了眼。

——擔心手機響起會影響發揮,進來前開了靜音。

打開鎖屏,幾十條來自裴銜意的消息蜂擁着跳出來。

怨念的,擔心的,忐忑的,抱怨的,從一顆鮮活的赤子之心裏躍出,撲面就是滾燙沉重的萬千思緒。

最近一條是三分鐘前的。

【裴銜意:雪下大了,我來接你】

他來接我了。

謝知半眯着眼,模糊想完,站起身來,淺淡地笑了一下:“謝謝你們,我先回去了。”

五人連忙起身想送,謝知搖頭拒絕,扛着與自個兒氣質格格不入的錦旗下樓,在餐廳零星的客人訝異的眼神裏,淡定地走到前臺結了賬,又簽了兩瓶酒送進去,才走出門。

刺骨的寒風撲面紮來,雪下得愈發大了,撲簌簌而落,才不過幾個小時,已然上下茫茫,大雪将這座城市妝扮成了另一番模樣,素淨不少。

被風一吹,那點酒意散去,謝知輕輕哈了口氣——他竟然像個青澀莽撞的毛頭小子,接到短信就立刻跑了下來。

一片雪花落到眼睫上,他眨了眨眼,無意間擡頭。不遠處停着輛熟悉的車,車前站着道颀長的身影,穿得死要風度,不知道等多久了。

裴銜意靠在車門前,捧着手機,在認真地發今天的第三十七條短信。

叮的一聲,謝知的手機裏跳出消息。

【裴銜意:T口T外面好冷,穿好衣服!!!】

這個……傻子。

謝知眨了眨瞬間酸澀的眼,擡步走過去。地上覆着層積雪,工作人員還沒來鏟,厚厚的鞋底踩在雪上,腳下微塌,傳出咯吱咯吱的輕響。

走到裴銜意面前,他擡手扯了扯他的領帶,嗓音淡淡:“感冒不想好了?”

裴銜意一愣,乖順地低下頭。

他的病還沒好,英俊的面容上泛着點病态的潮紅,附近燈牌上的光映在那雙沉黑的眼眸裏,溶溶如流動的月色,熠熠生輝,泊出片深遠而悠長的溫柔:“怎麽這麽快就下來了?他們沒有胡說八道……”

話音戛然而止。

霓虹常照,燈紅酒綠,過往行人匆匆,風雪漫天飛舞。

謝知閉着眼,噙着一片旋落的雪花,吻在他冰涼的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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