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氏倏然斂笑,蹙眉道,“這幾日妙妙同姓謝的那丫頭倒是疏遠了。妾身既覺得踏實,又覺得心疼。咱們妙妙好不容易有個伴兒……”
說起這茬,江正懋也心疼閨女。
若非鎮國公府就他閨女一個女娃,他也不會同意謝茵陪女兒玩。可那丫頭到底年幼,只要他派人盯着,二人一起玩就一起玩。左右弄不出什麽幺蛾子,畢竟女兒開心最重要。
江正懋略帶薄繭的手撫着妻子的眉心,思忖片刻,說道:“等過幾日,請薛家丫頭過來陪陪妙妙吧。”
鎮國公府同薛府是世交。
薛家嫡孫女薛今月,和江妙年紀相仿。
·
次日,玉琢将陸行舟來鎮國公府之事告訴了江妙。
江妙聽了,稚嫩精致的小臉倒是沒什麽表情。她曉得,以她娘親的性子,自然會想法子從陸行舟的口中問出事情的真相來。陸行舟不過是個十歲的少年,在她爹娘面前,不可能說謊。
這輩子,沒有陸行舟救她的這個契機,那麽同鎮國公府的往來,也不會那般密切。加上她會有意避開他,這輩子自然也不會同他定親。屆時,他愛喜歡誰就喜歡誰。
江妙心情忽然好了些。
她略微擡臉,一雙水亮亮的大眼睛看向玉琢,聲音甜甜道:“玉琢姐姐,昨兒的糕點做得不錯,還有嗎?我想吃。”
小小的女娃,生得一張精致白皙的臉蛋,此番嘴角噙笑,梨渦隐現,不知有多讨人喜歡。
玉琢在自家姑娘身邊伺候了這麽久,極少見她露出這般稚氣可愛的表情,一時有些怔住。可細細一想,姑娘才六歲,的确是最天真爛漫的年紀。
目下一聽姑娘主動說要吃東西,玉琢自是歡喜不已,忙眉目含笑,道:“奴婢這就命廚房去做,姑娘你等會兒。”
“好。”江妙笑了笑,坐在繡墩上,短短的腿兒晃了晃,嘴角的梨渦越發深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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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輩子,她想活得久些,想看着哥哥們都成親生子、兒孫滿堂。
至于她,不嫁陸行舟,她可以另覓良人。
總之,這日子,怎麽舒坦怎麽過。
·
陸行舟不過十歲,今兒應邀來鎮國公府,穿着一身青竹色袍子,打扮得甚是體面。他人雖年少,可容貌出衆,生得斯文白皙,日後長大了,也是個芝蘭玉樹的翩翩佳公子。
江承讓三兄弟瞧着陸行舟,倒不想往常那般熱情,只淡淡打了招呼。
找了他來玩,又不理他。陸行舟俊臉有些尴尬。
好在這會兒江正懋走了過來,招呼他去廳內坐坐。
陸行舟有些緊張。可想起出門前,娘親叮囑的話,便乖巧的朝着江正懋行了禮,叫了聲江伯伯,而後跟着他走了進去。
三兄弟未進去。
着一襲墨綠色長袍的江承諺先開了口,他嘴一撇,搭着大哥江承讓的肩膀,說道:“今兒若是姓陸這小子不說實話,咱幹脆揍他一頓得了,這招最管用了。”昨日被爹爹揍了一頓,江承諺正想找人出出氣呢。
江承讓看了弟弟一眼。
江承諺讪讪收手,不好意思的撓了撓臉,嘿嘿笑道:“我說笑呢。”就算救人的不是陸行舟,可他還是有功勞在的,他可不是忘恩負義之人。
江正懋着一身鴉青色暗紋番西花的刻絲袍子,輕輕掀袍坐在烏木七屏卷書式扶手椅上。他伸手,接過丫鬟端來的汝窯白瓷茶盞,執着茶蓋,輕輕撫了撫茶沫,未擡頭,只淡淡道:“坐吧。”
陸行舟有些猶豫,音色微顫道:“謝謝江伯伯。”這才落座。
江正懋淺淺啜了一口茶,之後将茶盞擱在了手邊的幾上。他略微擡眸,看着椅子上緊張的少年。
不得不說,這少年被他父親陸忱教得還算出色。
只是——
江正懋道:“昨日妙妙同我說了那日在宣王府的事。仿佛與賢侄所述有些出入,就想随便問幾句……那日救妙妙的,當真是你嗎?”
陸行舟臉色慘白,額頭有些冒汗,雙手也不自覺的握緊。
陸行舟想起娘親告訴他,絕對不能将這件事情告訴別人,要和所有人說,江妙是他救的。
可陸行舟小小年紀,是個乖巧懂事的,且日日讀聖賢書,從來沒有說過謊。這幾月,他起初煎熬,後來好些了,可每回來鎮國公府,就又想了起來。偏生爹娘讓他多來鎮國公府走動走動。
目下江正懋這般問,陸行舟擱在膝上的雙手握成拳,猶豫半晌,便忍不住說了實話。
他擡眸看着江正懋,漆黑的眼眸中滿是心虛,說道:“那日救妙妙的,不是我。是……是我三叔。”
☆、第 4 章 表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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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一家六口用膳,江承諺執着筷子的手一頓,擡起一張白皙的俊臉,忍不住問道:“爹爹,今兒姓陸的那小子說實話了麽?是誰啊,咱們認識嗎?”
話落,老大江承讓豎起了耳朵,老二江承許,倒是面色淡然的繼續用膳。
坐在一旁的江妙,聽着自家三哥的話,忍不住翹了翹嘴角。前幾日還一口一個行舟,簡直當成親兄弟,如今改口倒是快。不過,陸行舟的品性的确不差,小時候更是誠實乖巧,這回他會說謊,大抵也是他的娘親孟氏教的。至于長大後,她也沒想到,他會被謝茵迷成這副德性。算是她識人不清。
江承諺好奇心重,可昨兒才被江正懋責罰了一頓,哪裏敢真的揍陸行舟?他心裏癢癢的,覺着難受,只能大着膽子親自問江正懋了。
江正懋未擡眼,只淡淡道了一句:“食不言,寝不語。”而後拿起筷子,替妻子喬氏夾了一個烏魚蛋。
烏魚蛋味道鮮美,先用河水滾透,洗沙去腥,再用雞湯和蘑菇将其煨爛,瞧着簡單,實際上卻極難做好,喬氏這幾日很喜歡吃這道菜。
江承諺小眉頭一擰,然後眼巴巴的看向喬氏。
喬氏沖着江承諺使了個眼色。
江承諺清澈的眼睛滿是委屈,咬着筷子不滿的“哦”了一聲,而後拿起公筷,夾了一塊魚肉擱在瓷碟中。他低着頭,安安靜靜的挑着魚刺,确保魚肉沒刺兒了,才将魚肉放在了江妙的碗裏。
江承諺道:“妙妙多吃點。”讓寶貝妹妹長得白白胖胖的,可是三兄弟一直努力的目标。
瞧着碗中白嫩鮮美的魚肉,江妙小手忽的一頓。
她這三哥,平日裏最是調皮搗蛋,性子也是大大咧咧的,可她愛吃魚肉,他就每回都會細細給她挑魚刺。若是三哥能把這份耐心用在功課上,大抵也不會老是被夫子告狀了。
江妙眉眼一彎,側過小腦袋沖着江承諺笑了笑:“謝謝三哥。”
江承諺甚是得意。只要妹妹愛吃,他挑幾塊都成。
用了膳,喬氏陪女兒回房,瞧着女兒睡着了,才回到自己的卧房。
江正懋已經沐浴好了,此刻穿着一身白色绫綢中衣,躺在綢榻上看書,聽到喬氏的步子聲,才擡眸看了一眼:“妙妙睡了?”
喬氏道了一聲是。
喬氏見自家夫君拿的是本詩集,便知他是裝模作樣。她含笑走了過去,坐在他的身邊,一把奪過了他手裏的詩集。
江正懋面無表情的俊臉浮現笑意,展臂把人摟着,聞着妻子身上的香味兒。喬氏善美容保養之道,身上用的香,也是她親自調制的,最是馨香淡雅。
江正懋一下一下摩挲着妻子的手臂,啓唇道:“想問什麽?”
喬氏微擡妙目瞪了他一眼,意思是:這還用得着她說麽?
江正懋笑笑。他對妻子素來毫不隐瞞,自然将今日陸行舟的話一字不落的都說了。
那日他們看到陸行舟将渾身濕透的閨女抱了過來,又知閨女是同羅安郡主起了沖突落了水,自然先入為主認為是陸行舟救的人。那會兒他們着急,只記着照顧女兒,自然也沒細問。之後陸行舟的母親孟氏自然聽說了。陸行舟雖是宣王府的長孫,可到底是庶出,若是能和鎮國公府有了交情,日後自必當有用處,而且他這閨女在鎮國公府的地位,是整個望城之人都知曉的。孟氏一教,陸行舟定然乖乖聽話。
這後半截,陸行舟倒是沒說,畢竟他也不敢說自己母親的不是,可江正懋心裏卻是清楚的。
喬氏聽了,倒是詫異:“先前覺得宣世子行事低調人也矜貴,未料還有這份善心,當真讓妾身刮目相看。”
雖然宣王平日裏還是喜歡陸忱陸行舟這些個庶子庶孫多些,可陸琉終究是王府世子。
江正懋嗯了一聲,低頭看着妻子,說道:“那會兒是咱們關心則亂,才沒注意這些。”
也是。夫妻二人最疼愛閨女,喬氏又将閨女當成命根子,哪裏還會多想?而且陸行舟這孩子,他們也是見過幾回的,品性不錯,不像是個會說謊的。
喬氏思忖一番,擡眸問道:“那咱們該怎麽感謝人家?”
江正懋道:“既然這位世子爺不在意,想來并未放在心上……”畢竟以宣世子這般低調的性子,不可能因為自己的侄兒搶了他救小女娃的功勞,便站出來澄清的。他繼續道,“不過,不管是不是順道,總歸是他救了咱們妙妙,這人情咱們心裏記着,等日後有什麽幫得上忙的,再還這人情也不遲。”
喬氏點頭道了聲“也好”,而後淺笑道,“妾身先前就覺得那宣世子生得容貌昳麗,甚是出挑,果然也是個心地善良的孩子。”
江正懋笑,擡手捏了捏妻子的臉頰,道:“先前還誇陸行舟,還說若是身份高一些,日後當個女婿也是使得的,怎麽這麽快就改口了?”
喬氏微愠,嗔了自家夫君一眼。
江正懋把人摟緊,在臉上香了一口,說道:“若你想感謝,下月便是宣王府老王妃的壽宴,你當面感謝感謝也成。”
喬氏道:“嗯,妾身記着了。”她又道,“……到時候得帶着妙妙一塊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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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廂陸行舟回了宣王府,便将事情告知了娘親孟氏。
孟氏今兒着一身色澤豔麗的玫瑰紅織金纏枝紋褙子,梳着寶髻。她嫁的雖是宣王府的庶長子陸忱,可宣王素來對陸忱極為倚重,妻憑夫貴,孟氏在宣王府的地位也是不一般的。孟氏容貌端麗,身段纖侬合度,同陸忱成親十載有餘,仍是極得寵的。加上有一個出色的兒子,若非上頭還有一個比她大不了幾歲的婆婆,怕是要在宣王府橫着走了。
瞧着陸行舟進來,孟氏便含笑問着兒子今日在鎮國公府之事,待聽兒子說他已向鎮國公府大爺說了實話,旋即變了臉色,眉頭擰得緊緊的,道:“你這孩子,忘了娘是怎麽教導你的嗎!”
兒子素來聽話,可就是為人太正直。孟氏有些很鐵不成鋼,身子都顫了起來。
鎮國公府俱是孫兒,唯有江妙一個孫女,阖府上下都将這病弱的小女娃當成寶貝疙瘩。鎮國公府之人知曉是她兒子救了江妙,便對她兒子客客氣氣的,長房那三兄弟,還經常找他去府上玩兒。這來來往往的多了,關系自然也牢固了。至于那江妙,雖然病怏怏的,可身份擺在那兒,若是長大些,身子好些了,她兒子娶了她,也算是一樁穩賺不賠的買賣,身子不好子嗣艱難也不打緊,她兒子身子好,身邊多添幾個女人就成了,不管是誰生的,橫豎都是她的孫兒。
可如今——
饒是孟氏再疼兒子,這會兒也有些惱怒,道:“你這個糊塗的東西,當真要氣死娘了。”
陸行舟覺得委屈,卻絲毫沒有因為今日的舉止而後悔。
他擡臉,坦坦蕩蕩道:“妙妙本來就是三叔救的,兒子只不過是将功勞還給三叔罷了。而且江伯伯說,日後還讓我去府上玩兒。”
這怎麽能一樣呢!孟氏心中懊惱,卻也不敢真的打兒子。
孟氏素來看不慣陸琉。若非陸琉出生,她的夫君就是宣王府的世子了,她的兒子,便是宣王府的嫡長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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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喬氏請人去薛府将薛今月過來,陪陪女兒。
而江妙此刻卻在坐在椅子上寫字兒。
身後站着的是老二江承許。
江承許一襲月牙白錦袍,俊臉倒是比平日多了幾分柔色。他握着妹妹的手,一改平日冷漠之色,耐心的,一筆一劃教着她寫字。
江妙學得極認真。她小手使不上力氣,跟着二哥的筆勢走,這寫出來的字兒,自然也比平日多了幾分流暢之感。
江妙一張白淨的小臉稍稍一歪,贊道:“二哥的字寫得真好。”
江承許是三兄弟中功課最好的,自打妹妹落水病好之後,便喜歡上了寫字,今日是他的休沐日,幹脆教妹妹寫字。這會兒聽着妹妹軟軟糯糯的聲音,江承許低頭一眼,妹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含着笑意,只是這臉頰卻過于瘦小。他心疼,擡手揉了揉妹妹腦袋上的花苞髻,道:“妙妙這般用功,以後這字兒定會比二哥寫得還好。”
江妙笑笑。上輩子她的确寫得一手好字,但凡是靜下心來做的事情,她都能做好。可再好,也及不上天資聰穎、智慧過人的二哥。
兄妹二人正說着話,一個小臉白皙、嬌美可愛的小姑娘走了進來。
小姑娘梳着丱發,穿着一襲碧綠繡荷花衣衫,下邊是一條乳白色緞裙,脖子上挂着一個赤金鑲蓮花紋項圈。她生得圓圓小臉,眉心有一顆米粒大的朱砂痣,瞧着年紀約莫比江妙年長些。
江妙擡眼,看着來人,親切的喚了聲:“今月。”
這個小姑娘,正是薛府的嫡孫女薛今月,大江妙兩歲,也是江妙為數不多的玩伴。
薛今月跑得有些快,臉頰粉撲撲的,瞧着就比江妙健康許多。目下小姑娘喊了人,便走到江妙的身旁。她擡頭,看着含笑、對妹妹目光寵溺的江承許,立馬眼眸彎彎,擡起白嫩小手捏着江承許的衣袖,道:“三表哥。”
噗嗤。
江妙登時笑出了聲兒。
得,又認錯人了。
薛今月本就記性差,經常記不住人,何況她這三位哥哥模樣生得差不多,也難怪她經常認錯了。可是,每回今月只會将她大哥和三哥弄混,因為一直面無表情、安安靜靜的,就是她二哥無疑。今日倒是奇了,竟然會将她的二哥認作是三哥。
江承許看着低頭看着薛今月,臉上的笑意漸漸斂去,目光也清冷了起來。
薛今月這才反應過來。
她收回手,小心翼翼、怯怯道:“二、二表哥。”
其實這也不能怪薛今月。每回她來鎮國公府,這三胞胎表哥就讓她有些頭疼,最好認的便是二表哥江承許了,反正小小年紀板着一張臉的就是他。不過她最喜歡三表哥,三表哥最愛笑,而且和她也玩得攏。
江妙瞧着薛今月小臉笑意全無,也知曉因她二哥的性子一直都是冷冷淡淡,所以她從小就有些懼怕她二哥。別說她覺得二哥讨厭她,就連她這個當親妹妹的,起初都以為她二哥有些不喜歡薛今月這個表妹。
只是,上輩子今月定親之後,她在知道原來二哥竟然是喜歡她的。可那會兒兩家人親事已經定下來了,今月要嫁的是姨娘的表哥,也算是青梅竹馬的,她心裏也是有些喜歡的。她二哥呢,等人家定親了,才去找人家,後來不知說了什麽,反正回府之後,她二哥消沉了許久。之後今月出嫁,他二哥的親事遲遲不定。再後來,今月的夫君本性暴露,是個沾花惹草的風流性子,對妻子更是冷冷淡淡,今月受不住,二人成親不到一年,就和離了。
可就在今月和離之後,她這一直不肯娶妻的二哥,卻主動求爹娘去薛家提親。
親事雖然有些波折,可最後還是如她二哥的願,娶到了心愛之人。
只是她二哥的性子冷漠,夫妻二人成親之後,并未如尋常新婚夫妻那般恩愛,大多是她二哥冷落今月,今月又是個軟弱的性子,從小就怕他,碰了幾次壁之後,幹脆關起門來過自己的小日子。
她勸過二哥幾回,可感情這事兒,外人說什麽也沒用。等她二哥終于明白,要珍惜得之不易的妻子時,今月卻在出門的時候,遇上賊人,之後不堪受辱,咬舌自盡了。
那時,她是今月在這鎮國公府唯一能說知心話的人,自然明白她心裏是怎麽想的。她覺得她二哥冷落她,是因為她先前嫁過人,所以那時候,她絲毫沒有猶豫,決定清清白白的去死。
江妙看着筆下的墨汁暈開,将字暈染的模糊不清,這才側過頭看着薛今月,說道:“今月,你放心,我二哥不吃人的,沒什麽好怕的。”這輩子,她最想幫的就是二哥和今月的姻緣。
薛今月這才忍不住笑了笑,點頭“嗯”了一聲。
江承許目光冷淡,卻也側過頭,多看了這位小表妹一眼。
☆、第 5 章 櫻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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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承許唯有對妹妹才溫和些,這會兒就算有江妙在,薛今月還是有些怕他的。
他在,她就不敢說話。
待江承許出去了,薛今月才擡手捏了捏江妙的小臉蛋,道:“妙妙氣色看起來好多了。”她端着含笑的眉眼細細觀察了一遍,之後臉上的笑意更深了,“而且也比之前愛笑了。”
上輩子的江妙大多在爹娘哥哥們面前,才會露出幾分笑意。而且她身子太羸弱,平日裏的情緒起伏盡量少些,可饒是再如何的金尊玉貴,這樣長大的小姑娘,難免比同齡的小姑娘少了幾分活潑明媚。也虧得她模樣生得出挑,特別是一雙眼睛靈氣十足,才未變得死氣沉沉。
可如今她卻知道,保持愉悅的心情,她的身體才能好些。
前世死之前,她恨謝茵和陸行舟。甚至在剛重生的時候,她心裏也是存着怨恨的。只是那日她醒來,看着前來探望的年幼的謝茵,她完全有能耐除掉她,可偏偏她不想了。她倒要看看,這輩子她不嫁陸行舟,謝茵和陸行舟能不能成為一對神仙眷侶。
可在這之前,她得健健康康的,活得長久。
薛今月看着含笑得江妙,當真是越看越喜歡。先前她就心疼她,分明只比她小兩歲罷了,卻生得這般的瘦小,而且經常喝湯藥。薛今月聲音甜糯道:“方才瞧着二表哥笑了,我還真以為是三表哥呢,二表哥可是從來都不會笑的呀。”
江妙忙糾正:“二哥不是不會笑,只是不常笑罷了。”她看着薛今月,繼續道,“今月,你……怕我二哥嗎?”
薛今月杏眸一頓,而後耷拉着腦袋,低着頭看着自己纏着的雙手,點頭道:“嗯,有點兒。”
說是有點兒,其實是很怕吧。
江妙心知肚明,道:“其實……我二哥人挺好的,接觸的多了就知道了。”現下大家年紀都還小,離終身大事自然遠了些,可自小親近些,以後的感情,才能水到渠成。
薛今月卻是不信。江承許對妹妹自然好,可對妹妹以外的人,素來都是冷着一張臉的。她不願和江妙再談及江承許,遂拉着她的手道:“咱們出去玩兒吧。”她一頓,擡眼看着江妙,“你……可以嗎?”
江妙很少出去玩,這回卻是點了頭:“嗯。”
薛今月一張圓圓的笑臉染上笑意,拉着她的手就跑了出去。
江妙身邊有丫鬟玉琢跟着,另一個穿着翠藍色素面褙子、身形矮胖的老婦人,則是江妙的貼身嬷嬷許嬷嬷。許嬷嬷是跟着喬氏從太傅府過來的,從小看着喬氏長大,如今又看着喬氏的女兒長大,算是老人了。許嬷嬷對這位體弱多病的小主子甚是心疼,目下見江妙和薛姑娘在院子裏,江妙站在葡萄架下,薛今月則開心的示範踢毽子。
兩個可愛的小姑娘笑如銀鈴,為這錦繡塢增添了幾分生氣。
玉琢道:“咱們姑娘好像變得了,整個人都開朗了許多。”
許嬷嬷點頭,微微眯着眼,眉宇間滿是慈愛之色。她側過頭看着玉琢,說道:“再等會兒,就讓姑娘們歇息歇息,上午夫人不是讓品菊拿來了一籃櫻桃嘛,弄盤櫻桃,做些糕點,給姑娘們端過去。”
玉琢欠了欠身,便去廚房吩咐了。
許嬷嬷走了過去,瞧着正學着踢毽子的江妙。
江妙平素小臉沒有血色,目下這小臉也難得露出了粉撲撲的紅潤之色。她跟着薛今月一道踢毽子,因是初學,所以每回至多踢上四五個。
踢毽子基本動作大體可分為盤、磕、拐、蹦,有裏外廉、慫膝、頂佛珠、剪刀等各式花樣。薛今月雖只有八歲,卻是各種高手,這得歸功于她身在将門世家,在兄長薛騰跟着爹爹練功的時候,小小年紀的薛今月,也跟着晨練,體格好、動作靈活,加上愛踢毽子,自然能将其練好。
這輩子,江妙是打定了主意要先調理好身子,平日的湯藥不拉下,這日日鍛煉,也是必不可少的。
玩了一陣子,許嬷嬷拿着帕子替江妙擦了擦汗,道:“姑娘歇會兒吧。”
江妙點頭,薛今月也跟着坐在了石凳上。
錦繡塢院子裏的石桌石凳,都是墊了軟墊的,現下雖是暮春,可江妙身子金貴,錦繡塢的丫鬟們更是不敢馬虎。
這會兒丫鬟玉琢和翡翠端着糕點過來了。
因前幾日江妙誇贊了新來的糕點師傅,胃口也好了些,喬氏特意重賞錦繡塢的廚子。喬氏出手闊綽,這回賞賜,抵得上一年的工錢,廚子們自然挖空心思的給這位小祖宗做吃的,盼着下回再得賞。
小姑娘不過六歲稚齡,最是喜歡精致可愛的,各色糕點做成小動物和花卉形狀,活靈活現的,就算不吃,也是喜歡的。
薛府的廚子可不像江妙這兒的來的精致。
薛家人是五大三粗的武人,講究實惠,對吃食素來不挑剔,是以每回薛今月來陪江妙玩兒,看着這些精致的糕點,都贊不絕口。喬氏知曉兩個孩子玩得攏,每回薛今月回去,她都會提前讓廚房做好一些糕點,讓薛今月帶回去。兩家人的關系好,這點小孩子喜歡的吃食,自然也沒什麽打緊的。
兩個小姑娘淨完手,才拿起糕點吃。
薛今月捧着一塊小老虎形狀的糕點,吃得津津有味,吃完了,玉琢便将櫻桃端了過來。
描金刻畫藍琉璃盤中滿滿當當的盛着脹鼓鼓圓溜溜的櫻桃。櫻桃本就是稀罕物,目下這櫻桃個頭不小,而且這般紅潤飽滿,瞧着就像一個個顏色鮮豔的瑪瑙球,更是珍貴。
不過江妙的身份擺在那兒,平日的吃穿都是頂頂好的,這櫻桃自然也不足為奇了。
薛今月拿起連着的兩顆,嘗了嘗,眼睛彎成月牙狀,道:“真甜。”然後給江妙遞了過去。
江妙也嘗了嘗,覺得味兒不錯,也連着吃了好幾顆。
謝茵過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江妙同薛今月歡喜聊天的場景。她看着着一襲櫻紅色襦裙、梳着花寶髻,穿戴精致的江妙,覺着這小臉雖然仍是瘦弱,可臉上的笑意,卻明顯燦爛了許多。這麽一來,整個人都有些不一樣了。
江妙生得好看,若非身子不好,怕也是個粉雕玉琢的小團子。
就算先段日子,她和江妙交好時,她也不曾對她這般笑過。
謝茵上前,努力揚起微笑:“妙妙。”她側過頭看着胖嘟嘟圓潤潤的薛今月,“薛姑娘也在啊。”
薛今月不喜謝茵,幹脆沒理她,櫻桃吃夠了,便自顧自吃着可愛精致的糕點。
謝茵面上的笑容一僵,繼續同江妙說話。這回她來,難得江妙待在外頭,她自然得抓緊這個機會。謝茵道:“前些日子妙妙身子不适,所以我也沒敢來打擾。妙妙,你身子好些了吧?”
江妙淡淡嗯了一聲。
謝茵覺着委屈,袖中的雙手捏了捏,而後瞅了瞅江妙身邊的石凳,道:“我能坐這兒嗎?”
江妙還未說話,謝茵就含笑坐了下來。她瞧着石桌上擱着的糕點和櫻桃,忍不住多瞧了幾眼。謝茵再如何的懂事,不過是個七歲的女娃,她姐姐謝姨娘得寵,又什麽好東西,江三爺都不會少了謝姨娘一份,那謝茵自然跟着沾光。可櫻桃,卻是謝茵從未嘗過的。
大梁唯有賀州才産櫻桃,每年就那些數,大部分得送到宮裏去。這櫻桃,簡直比金子還要珍貴呢。
謝茵瞧着,有些眼饞。
若是之前,江妙自然會大大方方和她分享,可如今……江妙見薛今月吃夠了,這才側過腦袋,對着玉琢道:“玉琢姐姐,這櫻桃你拿去和翡翠姐姐分了吧。”
江妙脾氣好,對房裏的下人們更是好,玉琢和翡翠是江妙的貼身丫鬟,平日裏沒少賞什麽好東西。
話落,謝茵的小臉登時一僵,她看着玉琢将櫻桃端走,頓時覺得自己被羞辱了。
謝茵握了握拳頭,霍然起身道:“我忽然想起姐姐找我有些事兒,妙妙,我先走了。”
這聲音,都快哭出來了。
瞧着謝茵邊哭邊走,薛今月忽然覺得解氣,看着江妙眨眨眼,道:“妙妙,你真不打算和她玩兒了?”
江妙知曉,謝茵是個自尊心極強的人,如今她故意這麽做,以後怕是不會再死乞白賴的來找她了。這也好,落個清靜。她側過頭看着薛今月,眨眨水汪汪的大眼睛,整個人顯得越發的俏皮讨喜:“那以後你得常常來陪我才行。”
薛今月點頭:“好呀好呀,下回我帶我哥哥一起來。”
薛騰啊。
江妙的小眉頭忽的一蹙。薛騰日後,可是長公主的男人,她還是少招惹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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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清晨,江妙好夢正酣。
因是初夏,小女娃身上穿着一身絲制淡粉色寝衣,袖口處繡着精致的荷葉紋,白皙的小臉陷在柔軟的被褥中,顯得越發的嬌憨可愛。
連着一月,江妙胃口好,臉上難得長了一些肉,這讓全家人都高興壞了。
喬氏微掀薄被,伸手進去,捏了捏女兒軟軟的小屁股。
江妙小身子往裏頭拱了拱,迷迷糊糊睜開眼,奶聲奶氣道:“娘?”
喬氏今日打扮的甚是端莊體面,瞧女兒醒了,才一把将女兒抱了起來。
江妙細胳膊一伸,抱着自家娘親的脖子,将腦袋埋在她的頸窩間,輕輕蹭了幾下。
喬氏擡手揉了揉女兒毛絨絨的頭發,道:“妙妙,咱們不睡了。今兒娘親自給你打扮打扮。”
江妙還未清醒,含糊的“唔”了一聲,才問道:“咱們要去哪兒?”自打她重生以來,可從未出過府。
喬氏一面替女兒換衣裳,一面說道:“今日是宣王府老王妃的壽宴,咱們得去賀壽。”
宣王府啊。
江妙水霧霧的大眼睛一睜,瞌睡一下子就醒了。
☆、第 6 章 鹵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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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氏将女兒抱到鏡架前,打開刻蓮瓣漆奁。
裏頭有各式各樣的精致小盒子,裝着簪花、簪子、耳墜等首飾。喬氏替女兒梳了一個乖巧的雙垂髻,挑了一對玲珑山茶花珠釵插在兩側的髻上,而後在右邊的髻上簪了一朵鎏銀南珠的珠花。又在江妙的小手腕上戴上了一個福壽紋銀質手镯,镯子接口處錾刻葫蘆紋,镯面上錾刻蝙蝠,綴有銀鎖、壽桃、銀鈴之類等墜飾,正是過年時江妙的外祖母送的。
之後,喬氏拿着玉梳梳了梳女兒的齊劉海。
她瞧着劉海下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忍不住就在她白嫩的小臉上掐了一下。
喬氏莞爾一笑,道:“咱們妙妙生得真好看。”
先前喬氏辛苦懷胎,結果生出來的三個兒子模樣随了江正懋,半點都不像她,虧得閨女的小模樣像她,才讓喬氏心裏平衡些。
這段日子,喬氏見女兒笑容多了,也愛吃東西了,小孩子就是容易長肉,瞧瞧,才好生養了個把月,臉頰都有些紅潤了起來。
每當想起女兒剛出生時病怏怏的模樣,喬氏就一陣心驚。那時候女兒生得格外的瘦小,她日夜守着,生怕下一刻就沒了氣息,好在這磕磕碰碰,總算養到了六歲。看了這麽多名醫,女兒的身子的确有些好轉,雖不及平常女娃那般健康,可大夫說了,好好調養,日後總會慢慢康複的。
喬氏在閨女臉上親了一口,道:“先用早膳,然後娘帶你去見祖母。”
江妙眨眨眼睛“嗯”了一聲。
用了早膳,母女二人到了老太太的尚恩堂。
一進去,便瞧着江正懋父子四人及二房三房的人都到了。
喬氏領着女兒進去,朝着老太太請了安。江妙見過老太太之後,才挨個兒朝着屋裏的叔嬸、堂兄們叫了一遍。小小的人兒,倒是極懂禮貌,軟軟糯糯的叫着一溜串的堂兄,人太多,江妙叫完之後,小臉都紅潤了幾分,仿佛是累着了。
瞧着這麽一個招人疼愛的小女娃,坐在一旁的戚氏忍不住誇道:“妙妙長肉了,瞧着越發可愛了。瞧瞧,跟個王母娘娘身旁的小仙女似的,忒讓人喜歡了。”
戚氏是江三爺的嫡妻,不但家世好、會說話,容貌也甚是出衆。她生得一張精致的鵝蛋臉,眉如翠羽,肌如白雪,又是個懂得裝扮的,經常同喬氏探讨妝容及保養之道,每日都是光鮮明媚的。只可惜戚氏是正妻,雖是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