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青梅
三月微風化雨,周遭還醞釀着濕冷的寒意,牆邊幾株白梅映着古色紅牆開得正茂,偶爾蜿蜒探出幾枝來想要打聽這水榭花樓間的熱鬧。
“小姐,這...”
一旁的丫鬟都看不下去了,對方可是丞相府的嫡公子,大寧的金榜文狀元啊。現在讓人站在外面淋雨算怎麽回事,別說丞相府得罪不起,單是考量到公子以後平步青雲的前程也是不能招惹的啊。
她們面面相觑,臉色很不好。但有話卻也不敢多說,畢竟這位姑奶奶的性子驕橫跋扈,開罪她可得不到好果子吃,想到這裏,幾個小姑娘暫且壓下了在丞相公子面前露臉的小心機。也只能幹看着着急。
“多嘴,主子的事要你摻合!”喚作紋丹的貼身大丫鬟開口訓斥了句,眼神裏寫滿了對這些別有用心人的不屑。
一名慵懶斜倚在貴妃軟椅的女子微蹙着黛眉閉目不言。容顏嬌媚,青絲如瀑膚白勝雪,饒是跟在身邊服侍多年的紋丹此時也看得舍不得眨眼。
這是尚書府的嫡小姐柳隽卿啊,寧都哪位愛美人的公子哥沒被她勾走過魂兒,‘嘗矜絕代色,複恃傾城姿。’說的正是這朵高嶺之花。
想到這裏,紋丹又莫名輕嘆了一口氣。如果真如靜女賢淑倒好,這位主在外的名聲卻是性格驕縱跋扈,極度不得人心。
今天鬧這一出,都已經是見慣不怪了。
“卿卿...”冷風細雨中長身玉立的華服公子開了口,聲音清冷低啞,似乎壓抑着許多難言之隐。
“你怎麽?是想說自己身不由己,讓我好溫柔賢惠地體諒你,或者說今天來是想帶我私奔,兩人一走了之?”大小姐緩緩開口,語氣中滿是掩不住的落寞和嘲諷,不知在嘲諷自己還是嘲諷他人。
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在場的丫鬟們聽到這等大逆不道的話都暗自嘆了口氣,這大小姐恐怕是不能好了,什麽都敢亂說,都不知以後誰敢娶這樣的女人。
“如今倒是讓你說了,究竟第一種還是第二種?”
柳隽卿眸子一圈有些發紅,明顯是已經哭過了,但她性子好強,絕對不會在他人面前露出柔軟可憐那面,就連現下這副看似慵懶不羁的躺姿,也只是用來掩飾自己內心的難堪苦楚罷了。
又不是鐵打的心腸,怎麽會不難過呢。她看着聞人棋遠那張熟悉的俊顏,想着三日後他便是流光公主的驸馬了,此去後什麽青梅竹馬情誼,什麽情衷暗許全然被割裂。
可是這人一直好脾性寵着自己,遷就自己,叫她要如何走出那個虛假迷離的夢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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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舍不得的。可是好恨啊...
即便立在寒風細雨中,那人仍是一身清貴潇灑,全無半點狼狽感。
“事關丞相府...”
“紋丹,送客。”
未等他說完,柳隽卿便将他的話打斷。
有這句話在前頭,那他後面想說的話已經不必說下去。‘事關丞相府事關丞相府’,這話說了沒十遍也有七八遍,大小姐聽得耳熟能詳,已經沒有任何期待。
聞人棋遠就是不願為私情擾亂了家族和自己的仕途,既然這樣兩人就此別過,讓他做他的矜貴驸馬爺去吧。
聞人棋遠知道她的性子肯定是不願聽這番話,現在做這些沒有意義,但從小到大都慣她讓她,這種遷就的習慣已經刻入骨子裏去了,但凡看到她有半點不愉快就會過來先哄一番。
只是這次...這次自己是真的身不由己。
流光公主乃當今聖上膝下最受眷寵的女兒,若是随意抗了旨意絕非是個理智的選擇,他不是貪生怕死好享榮華富貴之人,可這事牽動全家。父親和大哥們的仕途,姐姐在宮中的處境,一切一切實在不是他一個人的私事。
所以他想跟卿卿先商量,現在的婚事就當走一趟流程,等事情穩定以後再将她迎進府去,他能夠保證絕對把所有感情都只傾注到她一人身上。
可這樣的想法想來連自己都覺得可笑,因為無能便自能退而求其次,讓心愛的卿卿屈于妾位,這話是還沒出口,要真說了,恐怕自己立即就會被掃地出門吧。
狀元的感情上頭了也不理智,他不甘心就這樣僵持着,還想再賴一會,那邊院子卻來了人。
“棋遠哥哥...你這是!?...”
走來的這個少女身着素錦青絹紗,眉眼與柳隽卿有着五分相似,雖說少了那份媚态和精致,但溫婉俏麗的樣子放眼整個寧都的千金閨秀中也是上等姿色。她俏生生地打起一把雨荷油紙傘立在聞人棋遠旁邊,因為矮了整整一個半頭,細白的小手還使勁往上舉了舉,那樣子看着更是惹人憐愛。
果不其然,在場除了紋丹的幾個丫鬟,立馬使了使眼色。看看吧,溫婉俏麗的二小姐就是不同,哪像某些金玉其外的驕縱大小姐那般不識大體。
“姐姐,你怎麽能這樣對待棋遠哥哥呢,這麽冷的天是要淋壞身子的呀。”語氣中刻意夾雜着一絲明顯的畏懼,好似柳隽卿是什麽兇神惡煞的歹毒長姐一般。
紋丹看了眼伫立在細雨中的兩人,心裏默默緊張起來,不知道大小姐會不會突然發飙,這也不是沒有過的事...
那人是柳隽卿小兩歲的同胞親妹,喚作柳碧蓮,溫婉清麗,平易近人,外人都暗自對比過這對嫡出的姐妹。更是覺得有些人品行跟容貌匹配不上,二小姐在外可是聲譽極好的,也是官家公子真正的肖想對象。
至于大小姐,目中無人,‘惡名遠播’,衆人都道‘只可遠觀,不可亵玩焉。’她們兩人不在一塊長大,一個養在華城一個養在寧都,二小姐是去年才接來寧都的,所以感情不算太深。
放在平時就算了,柳隽卿現在沒心思吃她這套,只是神情恹恹起了嬌柔的身子就往閣間走去。看都沒看她一眼。
聞人棋遠見她要走,有些着急一沖動就想要過去拉住她,但旁邊的柳碧蓮比他動作更快,一下将小手搭在他的手腕上。
“棋遠哥哥,姐姐她脾氣你不是不知道,還是由得她吧。”她仰着一張清麗楚楚可憐的小臉柔聲說道,神色間俱是令人憐愛的嬌弱,因而将剛剛跋扈無情的大小姐襯托得更是蠻橫無情。
“是啊,聞人公子,有什麽話還是另尋了時機再說吧,現在細雨風寒的。”柳碧蓮的貼身婢女領着幾個小厮在他們身旁撐開禦風屏,一面替自家小姐添了件雪白的狐皮鬥篷。
若是只有自己在這寒風中杵着,聞人棋遠肯定會繼續等下去,等到他的卿卿心軟了一些自然會聽自己好好說話,可是如今身邊多了個柔弱的柳碧蓮在,還有這麽一大群人為兩人忙前忙後,那自己就沒有留下來的理由,男子身體強健受點風寒無所謂,但不能連累別人。
“謝謝碧蓮妹妹。那我改日再來,你也別在這站着了,當心着涼。”他不動聲色抽回被她搭住的手,謙謙有禮說完就轉身離去。仿佛不在柳隽卿面前就會變回那個清俊斯文,行容得體的丞相府狀元郎。
柳碧蓮見他待自己如此生分,又聽得他方才明明親昵地喚姐姐卿卿,心裏立即産生出一股巨大的失落感和委屈感。
姐姐待棋遠哥哥并不好,一貫以來都是被寵着的,寧都內誰人不知道她的驕縱,長得美是美可惜女子最重要的是溫婉娴淑,蘭質蕙心,她哪一點都沒有做到。可為什麽棋遠哥哥願意一味地讓着她,明明身份尊貴又學富五車,多少閨秀做夢都想着和他說上幾句話,這樣風姿卓越的人怎麽也會被一張皮囊迷了去。
柳碧蓮不解,雖然那是她的親姐姐,可她還是不甘心的。
聞人棋遠被皇上賜婚與流光公主,這對那些嫉妒柳隽卿的閨秀們來說不算是一個太壞的消息。呵呵,仗着尚書府嫡千金的身份目中無人,這下終于有人可以治得了她了。
任你再怎麽驕縱,能比得上當今聖上最寵愛的流光公主?她們覺得聞人棋遠是被美色一時蒙了心,既然大家都得不到那幹脆就放到一個更高的位置去,誰都沒資格争。
消息一出,大家都覺得心底舒服多了,可別讓柳隽卿真攀上了這個日後定當平步青雲的好夫婿。丞相嫡子加金榜狀元,想想都覺得遙不可及。
“小姐,切勿傷心過度壞了身子...”
紋丹看着蜷縮在貴妃椅成小小一團的大小姐,心裏跟着她難過。她是柳隽卿的貼身婢女,打小陪着長大,也是唯一清楚她性情的人。嬌氣肯定是有的,但外面傳得太過分些,多半是一些不喜小姐的閨秀們添油加醋說出去的。
“人家附了金鳳凰,我生什麽氣,這麽多年情誼祝賀都來不及。”柳隽卿纖白的小手悄悄抹了一把眼淚,依然是要強地否認道。
她知道人流光公主身份尊貴,可身份尊貴就能橫刀奪愛了嗎?
更氣人的是聞人棋遠這個狗男人居然不懂抗旨,也不是要他真的堵上身家性命去抗,但哪怕只是私下騙一下自己也好啊,什麽張口閉口就是‘事關丞相府...’。那他今天來是打算跟自己說什麽,做妾?想到別想,真當寧都沒男人了是吧。狗男人狗聞人棋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