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 魏遲鬓角突突直跳,眼困頭脹疲憊地揉着眉頭,等了半個小時睡意越來越淡,外面的哭聲反而越來越大,絲毫不見半分收斂。魏遲忍無可忍拉了條薄毯披着,打開門,狹小的客廳裏只有沙發那裏開着盞昏黃的小臺燈,展開的沙發床上高高的鼓着一團,哭聲從毯子裏發出來。

魏遲走過去用手推了推裹在毯子裏的人,丁舍從毯子裏冒出頭,亂糟糟的頭發貼在臉上,濕漉漉的臉上眼淚縱橫,分不清是在毯子裏悶得還是眼淚。眼睛紅腫得睜不開,看清是魏遲,她小聲說,“吵醒你了,對不起。”話未說完,聲已哽咽。

魏遲出來本是心煩氣躁來興師問罪的,看她拼命咬着嘴角止住眼淚的可憐兮兮模樣,他的心似被人用力捶了一下,疼痛,原來不只是他會在黑夜裏哭。

“為什麽哭?”

丁舍在毯子上擦幹淨眼淚,聲音輕飄飄的,“做了個夢,夢裏很慘,哭得很傷心,醒來就哭了。”

魏遲無奈地嘆口氣,“連做了什麽夢都記不得,就哭得這麽傷心。”

丁舍頭扁着放在曲起的膝頭上,縮成一團,“我夢到我父母離婚,他們誰都不肯要我。”

魏遲欲離開的背影停了停,不知在安撫誰,“夢裏都是假的。”

丁舍搖頭,她身披黑夜獨坐昏黃角落,聲音顫抖,“夢裏是真的,我父母離婚了,他們各自有喜歡的人,誰也不肯帶我,給我留了這個房子讓我自生自滅。我爸爸給我電話,說生了弟弟,讓我去吃酒席。”

丁舍認真地問,“你說為什麽夢裏也是這樣,他們連夢裏也不肯要我?”丁舍是個吵鬧的人,她喜歡陽光能照射到所有角落的白天,可她不得不熬過孤寂的黑夜,日複一日在夢裏重溫慘白的過去。

是啊,夢,在自己的夢裏為什麽還不肯随心所欲,不肯有一個虛幻的圓滿,偏要一次次把支離破碎的傷口攤開細數。

魏遲轉身過來,漂亮的臉上帶着笑,“你想喝酒嗎?我看到你冰箱裏有酒。”熬夜,是皮膚的大忌,喝酒,是健康的大忌,魏遲暫時忘了。

丁舍用力點頭,“好。”

兩瓶酒兩個人,一人一瓶,在寂寞的夜,兩個被抛棄的人孤單地靠在一起取暖。

“其實他們很早就彼此有喜歡的人,誰也不肯提出來,因為誰先提就會成為理虧的一方,要撫養我。”丁舍酒量淺,才半瓶下去已薄醉,她傻乎乎地笑,“世上怎麽會有讨厭自己孩子的父母呢?我是不是很慘。”笑着笑着眼淚順着臉頰流下來,低頭,自己擦掉。

“不是。”魏遲緊喝幾口,他不常喝酒,被酒嗆到,臉頰漲得通紅,眼睛裏一層水霧,趕緊擦掉。黑夜也是有好處的,你哭了,別人當你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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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舍搖着沉重的腦袋,“對啊,你父母肯定不會這麽對你。”

“我是說,你不是最慘的。”魏遲偏着頭看丁舍,漂亮的臉上光彩熠熠,“你知道生母是妓,女的感覺是什麽樣嗎?”

魏遲的生母劉雅惠是醉天堂最漂亮的女人,有男人最愛的纖細腰肢和漂亮臉蛋,身材凹,凸有致,她漂亮妖豔,是勾,引男人的妖。有人甘願為了她淨身出戶,有人自願為她一擲千金後一敗塗地,有人說劉雅惠是個不吉利的女人,凡是和她好的男人沒幾個好下場。

魏修德偏愛挑戰,他是個成功的商人,有豐厚的家底和門當戶對的妻子,他有別人稱羨不已的名利頭銜和權利。魏修德在劉雅惠最風光無限的時候,用最俗氣的愛贏得美人心。

對他來說,劉雅惠是一座險峻的高山,是一條湍急的河流,愛上的瞬間便是不愛的開始。

要不說愛情是件折磨人的東西,有人為你苦,你為別人惱,在劉雅惠為魏修德離開醉天堂後,魏修德厭了倦了這個卸了光環的女人,不見不念不想已忘。

劉雅惠每天聽着魏修德的新聞,從失望到絕望,她發誓要讓魏修德名譽掃地,她報複的武器就是她的兒子。她給他取名叫魏遲,遲,亦是早。

劉雅惠把魏遲養到八歲,在魏修德父親大壽那天,在魏家最歡喜時刻,把他丢在魏家門口,杳無音訊。

魏修德父親視名譽如命,氣急攻心住進醫院,不出三天便歸天。魏修德戴上了不忠不孝的帽子,這輩子洗不掉的标簽,這怎麽能讓他不生氣。魏修德氣急敗壞想要把劉雅惠找出來,可樓在人已去。

魏修德把魏遲随手關在主樓後的小屋子裏,火急火燎和妻子郭古蘭攜手恩愛亮相,破傳聞、秀恩愛。

魏修德不得不承認劉雅惠是了解他的,她真的如願以償給他添了不小的麻煩,他讓劉雅惠成了牆上的蚊子血,劉雅惠就用這種方式成了他心口上永遠的朱砂痣。

魏修德忙前忙後,忘記了那個他一怒之下關進小屋子裏的孩子。這是間廢棄擱置雜物的屋子,屋子裏沒有燈,沒有水沒有吃的。魏遲在裏面被關了三天三夜,他的手因為拍門而通紅,他氣息微弱地望着頭頂一扇小窗口,以為生命就這樣完結。

門開了,那人逆光而站,是第一次見面的燕子。

“燕子是你家的傭人?”丁舍撐着下巴認真聽。

魏遲坐在地上一條腿盤着,往後仰頭靠在沙發上,“是,是廚房的廚師。”郭谷藍口味偏清淡,在魏家院子後留了塊空地種些蔬菜。燕子那天是去菜園子挑菜,聽到屋子裏動靜才打開門的。

裏面的魏遲奄奄一息,他睜着微弱的眼睛看着背着陽光站着的人,他想對她張口求救,可喉嚨幹涸只幹巴巴地吐出幾個模糊的字。可她聽懂了,她甜甜地笑着,“你是不是餓了?等我。”幾分鐘後,她跑得氣喘籲籲抱來了面包和水。

魏遲抱着面包縮在角落裏吃得滿身碎屑,他的眼睛警惕地看着這個陌生人。燕子想摸摸他的頭,她剛伸手過去他便麻利地躲到另一個角落。燕子仍舊笑着,“我會再給你送吃的,你爸爸一定會讓你回家。”年輕幹淨的臉上,薄汗在閃爍,她臉上的笑,是他見過最美麗的風景。

燕子每天給魏遲送吃的和喝的,被人發現,那人勸燕子,“如果被先生發現,你的工作要丢了。”燕子不聽仍舊給魏遲送吃的,一個月後魏遲住進魏家,一年後入魏家戶口,他每進一步,燕子總會笑着給他一個鼓勵的擁抱。

突然出現的魏遲,讓魏修德不止一次懷疑這是不是自己的兒子,他常狐疑地看着魏遲,然後冷漠地發現這的确是他兒子,他恨劉雅惠連帶着無視魏遲。

郭古蘭,魏修德的發妻,魏遲的繼母,人前她是端莊賢惠的,她不計前嫌養了丈夫的私生子。人後她有無處發洩的怒氣,她用滾燙的茶水潑過魏遲,她用尖銳的鞋跟敲打過魏遲的手指甲。

魏進,魏遲來之前,魏修德唯一的兒子,比魏遲大三歲,他是聰明伶俐的,他知道怎麽在魏遲不顯眼的身上留下疤痕而不被父親發現,他知道怎麽騙不會游泳的魏遲去泳池裏撿籃球,他知道怎麽把魏遲關進媽媽寵物狗的籠子裏。

上帝是公平的,他給你安排了一圈不喜歡你的人,因為他會給你一個善待你的人。燕子是這樣的人,她把魏遲從泳池救起,她給魏遲擦藥,她也曾幫魏遲悄悄戲耍過魏進。燕子是照進魏遲生命裏的唯一一束光,魏遲咬牙忍着,忍到長大,夠娶燕子可以離開這個家。

可是有人只是輕易伸手便遮住了魏遲的全世界,魏進強迫了燕子,燕子哭得傷心三天後還是嫁給魏進,因為魏遲還小,他什麽都做不了。結婚當天,魏進當着魏遲的面,把燕子抱進房間,他笑得嚣張跋扈,他用最無恥的手法逗,弄燕子,燕子在裏面哭着叫,求魏進放過她,求魏遲不要進來。

燕子懷孕了,可魏進打她了,因為燕子和魏遲說話,燕子流産了。魏進每天帶不同的女人回來,他淩,辱燕子,燕子一遍遍清洗魏進和別的女人荒,唐過的床單。魏遲求燕子讓燕子跟他走,燕子還是笑着,“我能走到哪裏去?他是我丈夫。”

魏遲記得那天他第一次喝酒,喝醉了他緊緊地抱着燕子,緊到松開她就會掉下萬丈深淵,“我殺了他,我們走好不好。”燕子第一次推開魏遲,“他是我丈夫,他死了我跟他一起死。”

魏遲真的殺了魏進,燕子真的為魏進殉情了。魏遲發狂地搖着她越來越冷的身體,猩紅着眼睛一遍遍地問,“為什麽,為什麽他這樣對你,你卻不離開他,因為他是你的丈夫,還是他曾強迫過你。”

燕子伸手摸上他淚流滿面的臉,摸上他的眼睛,“我最喜歡你的眼睛,喜歡它笑的時候。我不愛魏進,我不怕魏進不放過我,我怕魏進讓你害怕。”

魏遲以為會被送進大牢,以為郭谷藍會一樣殺死他。魏修德失去一個兒子,只剩下魏遲,他不知怎麽和郭古蘭說的,魏遲沒有去坐牢,他好好的活着,活得生不如死,直到他變成燕子的模樣。

他覺得自己又活過來了,他每天對着鏡子笑,想象着燕子對她笑的樣子,那樣溫暖和愛。

一只手晃晃悠悠伸過來,用蔥白的手指順着臉頰往下滑,蹭掉臉頰上的眼淚,“你不要哭,我不會離開你。”魏遲迷迷糊糊中聽到有人說,他快速伸出手握住即将離開臉頰上的手指。

燕子回來了是不是,燕子沒死是不是,她還是放心不下,她是愛着他的啊。

魏遲握住那只手緊緊貼放在心口位置,閉着的眼睛眼淚掉得更兇,心痛又心滿,“不要離開我,我愛你。”

“好。”

魏遲睜開眼睛,丁舍跪在旁邊搖頭晃腦地嘻嘻笑,“我也愛你,我不會離開你。”

丁舍臉頰通紅眼睛卻亮晶晶,她撲過去抱着魏遲的脖頸,“好可憐,我們一樣可憐,以後想哭的時候,我就抱着你。”

魏遲驚得眼淚掉不出來,許久後,他舉着僵硬的手放在丁舍的後背,這一刻,耳內轟鳴作響心跳如雷。擁抱着的手越來越緊,仿佛要嵌進身體裏一樣。

有個人和他一樣可憐,不會嫌棄他,說會陪着他,這是他聽過最動聽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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