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 身後像是有洪水猛獸在死命追趕,韓廷慌不擇路跌跌撞撞跑下樓,滿頭大汗後背汗濕,臉色蒼白。終于站在一樓大廳,前臺的兩位接待還在,看到狼狽的韓廷,交頭接耳指指點點。

“韓廷。”有熟悉的聲音在背後叫,溫溫柔柔的。

韓廷佝偻的脊背瞬間挺直,面朝着門口背對着那人的俊臉上,吃驚閃過、痛苦在臉上凝聚,化成深深的絕望。

如果被親生母親步步算計,你會比韓廷更好嗎?

金冠二樓的普通房間裏,韓廷眼眶欲裂龇牙,額頭上青筋暴起,握住曾芳林的脖頸的手用力到泛白,“為什麽要這樣對我?我殺了你。”

“我說過不要和張銳達做對,是你不聽話。”曾芳林臉上失了血色,她話仍舊說的平平穩穩,她直直地看着韓廷的眼睛,看清楚他眼睛裏的痛苦和絕望。

“韓廷,你是我兒子,一輩子都是。”

“我不是。”韓廷抓狂地尖聲叫,像困獸一樣暴躁,“你不配做我母親。”

“是啊,我不配做你的母親。”曾芳林輕輕地說,“你恨我,想殺就殺死我吧。”

眼前的只是曾芳林,一個愛張銳達發狂的女人,為了那個男人,她謀殺丈夫虐待兒子,他滿身的傷痕是她給的,她一次次把他推入絕望的境地,對他從不曾有半分的疼愛。

殺了她,你就從噩夢裏解脫了。

韓廷手下用力,扼住曾芳林咽喉的手指用了最大的力氣。他痛快地看着曾芳林眼神發直、變了顏色的唇、蒼白的臉色……再堅持堅持,就什麽都過去了。

曾芳林用虛弱的手,放在韓廷的手腕上,抓住他的手,幫他施力。她滿意地看着韓廷臉上閃過的痛苦和糾結。她篤定地微笑,雙手用力就把韓廷的手掰開,她摸着發痛的脖頸,殘忍地評價,“韓廷,你恨我,卻不想我死。”

“不是不是。”韓廷雙手抱頭,蜷縮着蹲在地上,聲嘶力竭地叫。

是,他下不了手,就算這個女人對他狠毒,可她是他的母親,是他世上唯一的親人。韓廷,恨自己不夠心狠,怪自己婦人之仁,不然他就能不管曾芳林的死活,就不會活得這樣累。

韓廷性格溫和溫潤得像韓半輝,軟心腸重親情,所以一生被情困為情苦。曾芳林就算不愛韓半輝,不得不承認和韓半輝結婚那幾年,是她一生最安穩最舒心的日子。曾芳林看着韓廷難受的樣子,她不是不心疼的,她自責忏悔自認對不起這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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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出去的手快要放在他肩膀上,想要安慰他幾句,哪怕是虛僞的說一句“媽媽是愛你的,我逼不得已”。可是不行,她做了這麽多為的就是嫁給張銳達,若對韓廷心軟,就是前功盡棄。

曾芳林整理好情緒,端莊地打開手拿包,從裏面拿出一份整理好的文件,冷靜地開口,“韓廷,我知道你難受,想要解脫,簽了它,你就解放了。”

掀開的文件被扔在面前,韓廷看清上面的字。

“你同意我改變性別?”

“是,你一直喜歡穿女裝。”曾芳林溫柔地說,“但是你要答應我三件事情。”

“哪三件?”文件上簡單的字,對韓廷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改變性別變成另一個人,脫離現狀、解脫出噩夢。

“娶薛芮歡;放棄星瀚;改變性別後我會給你做死亡證明。”曾芳林說,“其實說起來算是兩件事情,第一件事情娶薛芮歡,第二件事情,讓她懷上你的孩子。”

曾芳林繼續說,“你父親遺囑上只是說把星瀚留給有韓家血緣的,韓廷,你有了孩子,他就可以繼承星瀚,你就從責任裏解脫了,你對得起你父親了。”

……

葉玄清個子不算高,挺着碩大的肚子腳步匆匆往前小跑着,跌跌撞撞的看得人心驚。向榮添膽戰心驚地跟在左右伸手,護着攔着,嘴上念念叨叨地提醒,“慢點,別走這麽快。”每走一步他臉色就難看上幾分,恨不得把金冠的房頂掀掉。

短短的一段路,葉玄清沒磕着碰着,向榮添卻驚出一身冷汗。

房門打開,葉玄清一眼看到那個蜷縮在沙發腳的人,他一米八幾的個子卻縮成一團。葉玄清的眼淚吧嗒掉下來,她像是回到第一次見到韓廷那天,那天他也是這樣縮在角落,瑟瑟發抖。

“你站在這裏別動,我過去看看他。”向榮添伸手攔住葉玄清,不知韓廷什麽情況,唯恐吓壞葉玄清。

葉玄清推開他的手,她輕聲說,“你小聲說話,會吓到他。”向榮添攔不住她,只得跟着往前走幾步,緊緊地站在葉玄清身後。

“韓廷。”葉玄清肚子太大,要蹲下來并不容易,她困難地半蹲着,把手輕輕地搭在韓廷的肩膀上,輕聲叫他,唯恐吓到他。

韓廷雙手抱着膝蓋,被葉玄清觸碰的瞬間,他全身戰栗抗拒。聽到熟悉的聲音,他的肩膀輕微的顫抖,不可置信地回過頭,臉色發白眼神直直地看着葉玄清,“我做不到,我克服不了,我殺不了她,他們是吃人的惡魔。”

“做不到就算了,沒有人會怪你的,現在也沒有人要傷害你。”葉玄清拍着他的後背一次次地重複,韓廷在她的手下終于情緒穩定下來。

向榮添從別人口中聽到過關于韓廷的事情,他是刀尖上嗜血的人,流血傷疤是家常便飯,在他看來,只要還活着其他都不是大事。可現在他看着同樣是男人的韓廷,一向狠毒的心竟然有些不忍,是多麽絕望的折磨才把一個人變成這個樣子。

可怕的不是一刀斃命,而是長達十幾年的精神折磨。這種折磨把一個人變得脆弱不堪,只要是觸碰到過去相關的人和事,他仍舊會變成幾歲的孩子,毫無掙紮力。

韓廷,長大的只是年齡,強壯的只是身軀,他的心髒和神經仍舊脆弱。他是跌入懸崖的人,拼命得雙手血淋淋,以為終于能爬上來,可只要那人出現,他就輕易被推入更深的漩渦,一次一次重複。

心理陰影,哪有那麽容易克服。

葉玄清不放心韓廷,執意要送他回去,向榮添親自開車送他們,他通過車內鏡一次次的回頭看。葉玄清臉上心疼的表情是他從未見過的,向榮添不是不嫉妒的,可他偏不能表現出來。

到韓廷的公寓,鑰匙沒放進去,門已經從裏面打開,薛芮歡站在門後,臉上笑嘻嘻的。看清站在門口的人,她愣了愣,“你們怎麽來了?”

“韓廷身體不舒服,我們送他回來。”葉玄清解釋。

“你怎麽了?”薛芮歡打開門讓他們進來,她墊腳去摸韓廷的頭,被他閃躲開,她的手尴尬地舉着。

向榮添把韓廷攙扶送進卧室,葉玄清站在床邊,着急地說,“不要讓他沖涼水,他會不舒服。最好不要碰到他的皮膚,說話聲音不要大,房間不要放任何發出聲音的物件,他會睡不着……”

薛芮歡心裏不大舒服,因為葉玄清的語氣,讓她覺得自己很多餘,“我知道。”

葉玄清還要說什麽,向榮添輕輕地碰了碰她的手臂,輕輕地搖頭。葉玄清心裏一股莫名的邪火,發洩不得,挺着肚子一言不發往外走,向榮添趕快跟在後面照顧她。

走出公寓樓,葉玄清突然站在臺階上,站着一動不動。向榮添不是好脾氣的人,被沒好臉色的差遣了一天,臉色黑的比外面的夜色更黑更冷,他沒好氣地說,“怎麽不走了?是不是想起還有個孩子……”

向榮添話沒說完,葉玄清已經轉身投入向榮添的懷裏,緊緊地抱着他的脖頸,嘤嘤地哭,“韓廷怎麽辦?如果我能一直陪着他,他就不會這樣。”

向榮添放在她後背的手僵硬住,她和韓廷将近十年的感情,是他怎麽都追不上的。向榮添頓時覺得無能為力,“後悔和我結婚生孩子了?”

“沒有。”葉玄清哭得滿臉淚水,她緊緊地貼着向榮添,肚子裏的孩子不舒服調皮地踢來踢去,她更加難受,“我有你就不後悔,可是韓廷呢?要怎麽彌補他。”葉玄清總是想,如果她能一直陪着韓廷,就算幫不到他,至少不會讓他覺得孤單,至少不會讓他害怕。

“韓廷有薛芮歡。”向榮添順着她的後背,輕聲安慰。

“她可以嗎?她什麽都不知道。”葉玄清說,“她知道韓廷的過去,還會愛他嗎?”她不是薛芮歡更不是韓廷,他們的事情她做不得主。

“韓廷有過不好的經歷?”待回到車裏,葉玄清情緒穩定一些,向榮添才問。

“是,我去韓家時,韓廷從來不說話我以為他是啞巴,後來知道他害怕和人接觸……”葉玄清從來不抱怨命運,因為命運對她不薄,讓她幸運遇到韓廷和向榮添。

葉玄清比韓廷大一歲,被接進韓家前她在橋洞下流浪,後被人騙回去乞讨,同行的好幾個孩子被打斷手腳。葉玄清是趁着帶頭那人不防備,跑進曾芳林的車子,曾芳林見她機靈就收下她。

曾芳林長得漂亮、說話溫柔、身上香香的,牽着她手時候小心翼翼,葉玄清想如果是她的孩子一定很幸福。曾芳林把葉玄清帶到一扇門前,敲了兩下,溫聲細語地說,“韓廷,我進來了。”

葉玄清期待着那個她羨慕的孩子,門開了,一個比她更瘦更矮的男孩子蜷縮在牆角,背對着門口。曾芳林走過去輕聲叫他,“韓廷,家裏來客人了,打招呼。”小孩子甩開肩膀上的手,沒有轉過頭來。

葉玄清不屑地想,一定是被慣壞的小少爺。她要在韓家生活下去,就要懂規矩,葉玄清走前幾步,她禮貌地開口,“我是葉玄清,很高興認識你。”

男孩這才轉過頭,疑惑、戒備,還有屬于同齡人的好奇。

“後來我才知道,曾芳林肯收養我,是想給韓廷找個小夥伴,想讓他開口說話。星翰未來的繼承人,不能是個啞巴或者有心理疾病的不正常人。”葉玄清說。

向榮添贊同,“曾芳林知道嗎?”

“知道。”葉玄清說,“可她不敢得罪那人,說韓廷是男孩子不嚴重,無視他的害怕。”

“這次的事情,極可能是曾芳林刻意安排,擊垮韓廷的心理堡壘,要讓他當一輩子的傀儡。”向榮添轉頭看葉玄清,覺得有些事情必須告訴她,“曾芳林一直在幫張銳達鋪路,已經做了十幾年,怎麽可能眼睜睜看着被韓廷毀了。”

“那怎麽辦?”葉玄清激動地坐好,“韓廷一定要拿回星翰的,星翰是他爸爸留給他唯一的東西。”如果不是星翰,韓廷遠可以走得遠遠的,世界這麽大,他總能躲得清靜的,可韓半輝留下的這份責任,讓他無處逃。

向榮添輕拍她的後背,沉聲安撫,“韓廷這次雖以卵擊石,對張銳達造成的影響也是不小,這次最佳企業人裏沒有他,應該是受了影響,也難怪曾芳林會跳腳。在老情人和兒子之間,她可是立場堅定選擇前者。”

葉玄清皺眉翻着白眼看他,向榮添見她表情生動,心情自然大好,“韓廷是你弟弟,就是我小舅子,我可以看在你的面子上幫幫忙。”

“你怎麽幫?”葉玄清眼睛冒光,手軟軟地搭在他手臂上,柔柔軟軟乖乖巧巧的望着他,知道他一向愛自己扮聽話的樣子。

“和張銳達撕破臉是不可能,幫韓廷清除噩夢,還是力所能及。”向榮添對投懷送抱的葉玄清來者不拒,緊緊地抱過來熱熱烈烈地親吻。

“姚女士?”葉玄清被咬得呼吸不暢,她趁着神思還清醒,推着向榮添的肩膀,“她不是剛回來?”

“你老公可以做到。”向榮添擡頭看了看亮燈的房間,“我們趕快回去吧,你不睡肚子裏這個還要睡,她睡了,我們也好做了再睡。”

“不要臉。”葉玄清嬌嗔着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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