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 葉玄清和向榮添先下車，韓廷最後下來。
幹淨的路面、漂亮的房子，尤其是在這樣昂貴的路段上，韓廷卻覺得這房子可惡得厲害，他盯着院子裏左側的一個空置籠子看，怔愣愣地發呆。
這個地方他來過，很無厘頭又很強烈的意識。
韓廷不喜歡這裏，他全身的細胞都在警惕着，好像這裏不是漂亮的庭院，而是可怕的深淵。
葉玄清不去看韓廷，她快步走過去，“歡歡。”
“你們來了。”溫溫柔柔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
韓廷的眼睛無神地看着葉玄清站着的位置，旁邊是薛芮歡，及她抱着的小小嬰兒。
韓廷曾看到過一張照片，只有父子兩個的一張照片，英俊的男人抱着嬰兒，葉玄清說那個孩子是他，多麽可悲，他的親生父親長什麽模樣，要別人介紹才會知道。那張照片，韓廷極為愛惜，時不時拿出來看上一看，奇怪的是，明明不記得，感覺卻是溫暖的。
現在，薛芮歡抱着孩子，站在臺階上，只是望着他，溫溫地笑着。韓廷對這裏的不安，瞬間就煙消雲散，這一幕像是他想象過無數遍的期盼。
一個家的感覺，竟然在一個陌生女人這裏，得到。
他的心猛地揪着疼痛，晃神間，薛芮歡已經抱着孩子走過來。
他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心髒竟然控制不住地狂跳起來。
雖莫名其妙，卻是不排斥的感覺。
終于，韓廷腦袋裏竟然響起這樣一個詞語。
薛芮歡今天穿着大紅色的衣服，頭發紮起來，臉上是歡歡喜喜的笑容。
她站在眼前，身高只是比他矮一些，“你先抱着她，我去把飯菜熱一下，等下就可以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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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廷還沒反應過來，手臂上已經多了個軟乎乎的孩子。他驚訝地瞪大眼睛，剛才一腔的溫情都不見了，原地跳腳、咋咋呼呼地叫，“诶诶，我不會抱孩子，你別走。”
念念被人僵硬地托着，她不舒服地蠕動着小身板，吓得抱着她的人大氣不敢出。
念念還是覺得不舒服，哼哼唧唧地小聲哭。
可孩子的媽一眼都不回頭看。
向榮添到底是一個幾個月大孩子的親爸，他推着行李進來，湊過來看一眼，“孩子挺漂亮，随你。”又說，“你這樣抱，她不舒服，得這樣。”
向榮添說着，做出一個左手墊在腦後，右手抱腰的動作，“這樣她有安全感，就不會哭。”
韓廷試了試，雖不标準，好在念念對他要求不高，真的止住哭聲。
“謝謝你。”韓廷感激地瞧了瞧向榮添，俊秀的臉上是光彩熠熠的笑，還有點小自豪。
向榮添不急着搬行李進屋，就跟着站在旁邊看孩子，他喜歡所有粉嫩可愛的小女孩。兇神惡煞的人咧着嘴用最善良的笑容，伸手過去戳孩子軟乎乎的臉，被韓廷側身，不樂意地躲開。
“我家迢迢比她漂亮十倍，可愛一百倍。”向粑粑這樣炫耀。
韓廷視線始終落在孩子臉上，整個心變得柔軟，“你确定是你家迢迢？她可是不叫你爸爸的。”
向榮添被戳到痛處，要說女兒才幾個月，就算有審美也是目光短淺，可小丫頭偏偏喜歡韓廷，咿咿呀呀叫他爸爸，氣得親爸向榮添暴跳如雷。
“不叫我爸爸也是我女兒。”向榮添又看了眼小念念，“我女兒漂亮。”
韓廷嗤他，“我女兒也漂亮。”
“我女兒最漂亮。”向粑粑再接再厲，又想要一擊即中韓廷的痛處，“我老婆比你老婆漂亮，所以我女兒比你女兒漂亮。”說完，微揚着下巴，挑釁地看着韓廷。
念念的頭不舒服地蹭着小被子，小手舉着拳頭，氣哼哼的樣子。
韓廷輕笑，臉湊近看孩子，溫聲說，“她挺漂亮的。”
“誰？”
“她媽媽。”
“……”向榮添一驚，又是一喜，趕緊問，“你是記起來了？還是又愛上她了？”
韓廷輕輕搖頭，看着幼稚的男人，他趾高氣昂地說，“我女兒肯定比你女兒高。”
向榮添恨恨地提起兩個箱子進屋去了，他老婆身高的确輸給了薛芮歡。
韓廷抱着孩子往屋裏走，無聲笑，念念嘴巴裏噗出一個泡，她自娛自樂地呵呵笑。
韓廷看得跟着樂，低聲說，“你媽媽最漂亮。”
念念聽不懂，像是喜歡眼前的男人，她發出嗯嗯的聲音，像是在應答。
“你也真敢把孩子交給他，別被他大手大腳地弄到。”葉玄清跟着去廚房幫忙，她憂心忡忡地擔憂着說。
薛芮歡搖搖頭，笑了笑，沒說話。
葉玄清偏頭去看她臉上的笑，“你今天化妝了？難怪看着不太一樣。”葉玄清又說，“剛到這條街上，韓廷有些不舒服不肯進來，還好看到了念念。說也奇怪，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念念，就喜歡不得了，連對這裏的排斥都輕了。”
“他一直希望有能親近他的親人。”薛芮歡說着，聲音裏帶着輕顫，“這個孩子，是他盡心留下的，就算真的不記得所有事，應該是記得對孩子的感覺。”
“是啊，韓廷有家人有親人了，有你有念念，再不是一個人了。”葉玄清跟着笑，“終于雨過天晴了。”
韓廷喜歡念念，從進到這個院子就一直抱着，他已經熟練掌握橫着抱和豎着抱的精髓，他會輕聲溫柔地對孩子說話，一遍遍地自言自語，就算念念只是無聊地打哈欠，他都能樂上半晌，恨不得對所有人都說一遍：念念打哈欠了，真聰明。
就算薛芮歡這樣的新手媽媽，都不能做到這樣因為孩子的一舉一動而歡喜。
抱孩子的事情完全被韓廷攬過去，薛芮歡只得幹坐在旁邊，看着他俊秀的側臉，及襁褓裏有着相似五官的念念，滿心感動。
就算他不記得她又怎麽樣，他喜歡她生的孩子，已經不排斥她的靠近，甚至在發現念念有趣事情時，會興奮地拉着她說上幾句，态度已經緩和許多。
他是喜歡和她呆在一起的吧。
念念是放在薛芮歡房間睡覺的，韓廷趴在床邊和孩子玩，等薛芮歡洗完澡穿着睡衣出來，他才察覺到有些不妥。
“我的房間在哪裏？”韓廷的手蹭着褲子，他在這個身上帶着沐浴香氣的女人面前，有些手足無措。身高優勢，瞥一眼她心口位置，更絕口幹舌燥，身上着火了一樣難受。
“你睡隔壁吧。”薛芮歡彎腰擦頭發，她自己不知道，低領口裏一晃一晃的，看得人眼睛犯暈。
“哦。”韓廷吞了吞口水，費力才轉過身去，走到門口又問，“你早上幾點起床？”
“七點多點。”薛芮歡把濕毛巾搭在脖頸裏，側着身撥弄頭發，“念念醒了，我叫你。”
“好。”韓廷已經站在門口，想要說些什麽卻張不開口，後來幹巴巴地說了句，“你晚上早點睡。”
薛芮歡聽到他的叮囑，擡眼看他，有些驚喜，“你也是。”
房門被關上，薛芮歡撲哧笑出聲，她還是難得見到韓廷尴尬又欲言又止的模樣。
他以為她會挽留他嗎，她偏不。
也許葉玄清說得對，在愛情這方面，薛芮歡愛得盡心盡力，韓廷卻是謹慎內斂，趁着念念小又趕上韓廷不記得以前的事情，何不重新洗牌，讓他再愛上自己。
韓廷再次愛上薛芮歡？
薛芮歡最初是遲疑和猶豫的，“他會愛上我嗎？”以前韓廷愛上她，是被迫的是不情願的将就湊合，雖然後來他喜歡上她帶給他的溫暖和悸動，卻不是純粹的愛。
如果從來，沒了限制，韓廷還會愛上她嗎？
葉玄清卻是十分的篤定，“當然啊，要不韓廷怎麽會那麽喜歡念念，還不是因為是你生的。”葉玄清拍着薛芮歡的肩膀，笑嘻嘻地說，“你知道韓廷為什麽會去救你嗎？”
“不是你們瞞着他，讓他來的嗎？”
葉玄清點頭又搖頭，還是笑着，“對也不對，我們給韓廷看過你的照片，說你可能有危險，他就以最快的速度趕來，并把照片藏起來不肯還給我們。”
“可能只是完成你們的囑托。”薛芮歡耷拉着頭，韓廷好像是這麽說過。
“我每天拜托韓廷十件事情，怎麽不見他去辦其他的，卻把你的安危記得這麽牢固。”葉玄清瞧了瞧門口，以更低的聲音說，“韓廷手機裏有一款軟件，他聽了很多遍。”
薛芮歡想起是什麽，臉上火辣辣的，“你們聽到了？”
“想裝作不知道都難。最初我們還以為韓廷無聊聽冷笑話，後來見他反複聽第108條左右，我們才知道是你做給他的。”
“……”這些被外人說出來，薛芮歡還是有些羞赧。
葉玄清搖頭晃腦，神乎其乎地念叨，“就算韓廷不記得以前的事情，可能在看你的照片在聽軟件，未真的見到你人時，就已經再次愛上叫薛芮歡的人。別看他拽得跟什麽似的，如果他真的不願意留在這裏，大可以自己回去，他又不是迢迢，需要人抱着帶着才能走。”
薛芮歡被葉玄清說得有些底氣，才答應她讓韓廷住進來，為的就是試試韓廷。
薛芮歡把孩子抱起來，親昵地蹭她的臉頰，“念念喜歡爸爸嗎？”
念念睜着大大的眼睛，看媽媽，很高興的模樣。
薛芮歡親親孩子的額頭，“媽媽很喜歡他。”
念念張着沒有牙齒的嘴巴，無憂無慮地笑着。
薛芮歡自顧自地說，說給聽不懂話的念念，說給自己，“我們一家人，一定要在一起，再不分開。”
情況比想象中的樂觀太多，韓廷能記得對念念的感覺，怎麽會忘記對薛芮歡的感覺呢。
白天，因為念念占據了韓廷全部的視線和注意力，并沒仔細打量這個地方。
晚上，只剩下安靜時，韓廷躺在隔壁的房間裏，屋裏的燈開着，他卻翻來覆去睡不着。
他一個大男人，竟然不敢關燈，好像黑暗裏藏着什麽能吞噬他的恐怖東西。
好不容易睡着，夢裏又是亂七八糟的畫面，有人哭有人笑有人喊叫，最後是一個孩子蹲在角落裏可憐兮兮的樣子。
韓廷走過去問，“你是誰？你怎麽在這裏？”
“我是你啊。”孩子怯生生地說。
韓廷搖頭，“我不記得小時候的事情。”
“忘記就不要記起來，過去所有的事情都不要記得，和過去相關的人都不要再接觸。”孩子突然暴躁起來，他跳起來尖聲叫，“不要回來，這裏是可怕的地方。”
韓廷突然睜開眼睛，屋裏燈大亮着，照着他白皙卻冷汗津津的臉，久久地無法回過神來。
不知出于什麽想法，不知為何篤定，韓廷拿着手機走出房間，沿着樓梯去了樓上。
三樓的一個房間沒有關門，韓廷輕輕推開門，房間裏幹淨整潔的布置。韓廷沒有走進去，把燈打開，在床頭上的牆壁上，懸挂着一副照片，男的英俊女的年輕美麗……
什麽都沒有的地板上，韓廷卻看到那個英俊的男人蜷縮在地上，他難受地揪着衣領臉色漲的難看，那個孩子縮在角落裏害怕地看着他，嘴裏不停地喊着爸爸卻不敢上前……
地上的男人再也沒有反應，孩子也跟着不動了，眼睛發直，身子蜷縮成一團。
那個英俊的男人，韓廷很熟悉，他在那唯一的照片上看到過，被介紹為他父親的人。
韓廷沒有回房間，他輕輕推開隔壁的房門。
念念安安穩穩地睡在嬰兒床上，薛芮歡躺在旁邊，側身躺着，手臂搭在孩子的床上，睡前洗的頭發亂糟糟地落在枕頭上。
韓廷輕輕走過去，把薛芮歡的手拿開，放回被子裏，他坐在床邊靜靜地看着她。
看到薛芮歡照片的第一眼，韓廷覺得，薛芮歡真的不算頂漂亮的，只能稱得上順眼吧。可那張照片卻被韓廷藏起來，在時時等消息時會忍不住拿出來，看上幾眼，倍覺心安。
最讓韓廷觸動的，是那款手機軟件。
“韓廷，我愛你。”女人羞怯又義無反顧的聲音，直接地表達着對那個人的愛。
韓廷，他有相同的名字。
聽得多了，韓廷會自動帶入，覺得自己就是那個被告白的韓廷，然後覺得高興。
薛芮歡是誰，真的很好奇，也很想見見這個讓他覺得特別的女人。
韓廷真的見到薛芮歡，把她從火裏抱出來。走出來的每步他都格外用力，這個就是薛芮歡，他想認識的人。
等把薛芮歡抱出去，外面早已經有等着的擔架床，薛芮歡已經昏過去卻不肯放開抱着他的脖頸，哽咽着叫，“韓廷，你在接我了，對嗎？”
又是韓廷，韓廷那刻是有些生氣，有些嫉妒的。
羨慕那個她口中的韓廷。
他抱着她坐在急救車裏，一直送到醫院。
等她的父母來了，揪着他說他就是韓廷時，他又慌了。不知道為什麽慌了，只是覺得害怕，像是什麽都改變了，什麽又要重新來一遍一樣。
他裝作不耐煩裝作冷漠，又忍不住去打量她，她真人比照片好看不少。
葉玄清說訂了新的酒店時，韓廷懷疑過，又忍不住想真的見見她。
當她抱着念念站在臺階上看着他時，他覺得她真的很美，美得無與倫比。
薛芮歡，輕輕叫她的名字，嘴角已經挂着笑。
韓廷忍不住，手已經伸過去，輕輕地落在薛芮歡臉頰上。她身上為什麽總是帶着光一樣，讓畏寒的他忍不住想要靠近，為什麽他會想吻一個只見了幾面的陌生女人。
頭越來越低，近到幾乎貼近她的鼻子，呼吸可聞，着魔了一樣，控制不住心裏的喜悅。
唇終于貼在一起，他卻輕輕地顫抖，像是沙漠中的人瞧見綠洲，欣喜、激動，想要飲得痛快。
薛芮歡閉着眼睛，舌頭伸出來，舔了舔唇，韓廷全身過電一樣。
他的手撐在枕頭旁，臉完全蓋下去，他忍不住了……
“嘤嘤。”嬰兒床上的念念哼哼着。
韓廷瞬間回神，他轉頭看了看孩子，又看滿臉紅暈軟綿綿靠着他的薛芮歡，驚出滿身汗，他在做什麽，竟然偷吻一個睡着的哺乳期的女人。
念念還在不舒服地哼，韓廷趕快起來，手忙腳亂地掀開被子，又怕她涼着。
孩子拉臭臭了，不舒服才哭，韓廷忙碌了半晌，哄得孩子安穩地睡着，薛芮歡已經轉過身，朝向另外一側睡着了。
韓廷脫掉鞋子上床，他靠着床頭坐。
薛芮歡依偎過來，抱着他的手臂，軟軟地嘟囔，“韓廷，我冷。”
韓廷把翹起來的被角掖好，心裏再沒有旖旎的想法，看着黑色的夜，卻是滿心孤寂。
他忘記了什麽事情，而且那些事情，為什麽每每想起來就會讓他覺得難受、害怕、驚慌。
就像現在，一側是溫暖，一側是屬于夜的涼，備受煎熬。
“不要回來……不要回來……”是那個幼小孩子的吶喊聲，他害怕地瞪大眼睛一個勁地重複這句話。
他說不要回來，是不讓韓廷回到和過去相關的事情中嗎？如果他不回來，就真的好嗎？
可是他想回來，怎麽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