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
那日因為心系楚霁傷勢,尹宸星無意戀戰,終是免不了被連思瞅準破綻,讓對方使用袖中迷煙而逃出了別墅。
當晚,無極總部聽聞了烈焰總部移至C城的風聲。
赤練粉三日之後即無解,在金三角地帶,這種藥品早已經斷貨,不知道烈焰是怎麽找來的 —— 也就是說,現在除了烈焰總部,根本沒有得到解藥的途徑。
是夜。
楚霁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地沉睡着,随着時間一分一秒在流逝,他的生命跡象正在逐漸趨于衰微。
鐘黎不見蹤影,尹宸星已經與楚穆說明了當下情況,當時楚穆只是沉默片刻,淡淡一句“我知道了”便挂掉了電話。
連個足以讓人安心的答複都沒有。
究竟為什麽,明明已經不容耽擱。
尹宸星靠在牆壁上閉着眼睛,連指甲嵌入掌心也未在意,只覺心急如焚。記憶中,他從來沒有這樣恨過自己,恨自己無能為力。
而與此同時,肖然和林時伊正在房間內安靜沉默地相對而坐。
“……主人的電話,你也接到了吧?”許久,終是林時伊先行開口。
肖然緩緩點頭:“是,去烈焰取解藥這種事,除了你我,再沒有更好的人選。”
“其實我一個人去就可以了,完全沒必要再拉上你。”
“別鬧了十一,你很了解主人那種滴水不漏的性格,他已經錯信了連思一次,怎麽還能允許自己的決定有二次差錯?”肖然無奈,“只有我們兩人都去才能保證萬無一失,哪怕有一人陷在烈焰,至少還可以留一個把解藥帶回來。”
連思背叛,鐘黎不在,尹宸星更适合留下待将來輔佐楚霁,所以在無極所有成員中,若說還有誰具有潛入烈焰的實力,那便只剩下肖然和林時伊。
無論是肖然、林時伊亦或是尹宸星,從小接受訓練培養直至如今,都不過是為了少主楚霁而存在着,或者說,為了無極的興旺而随時準備被當作利用的工具,赴險,甚至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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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已有覺悟,也很清楚遲早會有這麽一天。
――“肖然,去烈焰為阿霁取藥如何?我知道你可以。”“是的,主人。”
――“十一,去烈焰為阿霁取藥,和肖然一起,有問題嗎?”“沒有,主人。”
楚穆只道二人萬萬不敢違拗自己的意思,卻不曾料到,他們同樣心甘情願,因為有些事情,從來都無法通過所謂利益和榮譽去衡量。
忠誠,信念,情誼,他們只清楚,楚霁是自己想要用性命去守護的兄弟。生生死死,風雨同路,既然現在楚霁需要他們,他們就沒有理由不邁出這一步。
阻礙者,佛亦可殺。
“好,那就一起去。”林時伊破天荒地沒有和他争執,只是平靜地點點頭,“再過半個小時就動身,還有,不要告訴宸星了。”
“我明白。”
“到時候,保護好自己。”
肖然微笑着坐到他身邊,習慣性攬住他的肩膀,低言輕語:“這話應該我來說的,記得站在我身後。”
站在我身後。
林時伊嘆息着擡手撫上對方的臉,清秀眉眼間顯出幾分難得的迷茫和傷感:“肖然,如果我這次沒能回來的話,你……”
肖然卻驀然低頭,把他所有的言語都封在了纏綿而熱烈的深吻之中,兩個人緊緊相擁,投入地彼此回應着,仿佛要以這種方式把自己的痕跡烙進對方生命般決然無比。
什麽都不必再說了,你要表達的心情,我都懂得。
所以,不如在這一刻好好地陪伴我。
寂靜黑夜如同華麗的幕布,不加選擇地包容了一切肮髒事物,誰的掙紮,誰的悲傷,都在呼嘯的風聲中被安靜隐藏。
連思終于回到了烈焰,且在第一時間就看見了來迎接自己的周少庭。本是慣常淡然從容的女子,此刻竟激動到失去了控制,沖上去就抱住了對方。
“少庭,我好想你。”
周少庭幾不可見地皺了一下眉,而後,微笑着把她從自己懷裏扶起來,雙手按住她的肩膀:“思思,好久不見。”
“的确是好久不見,我以為你已經把我忘記了。”
“呵呵,怎麽會,多少年的交情,哪裏是說忘就能忘的。”周少庭随手把她一绺亂發別到而後,聲音低沉,帶着惑人的魅力,“那……思思,我托塵塵交給你的事情,辦得如何了?”
連思一瞬不瞬地凝視着他,眼波盈盈含着笑意:“當然,我什麽時候失敗過,他這次是絕對活不了了。”
“未必,赤練粉三日無解,我們得防止萬一。”
“你早就做好準備了不是麽,說不定會有意外收獲。”
“你懂我。”
連思秀眉微揚,笑容更顯嬌美:“沒有人比我更懂你了,不過少庭,我聽塵塵說祁白也在你這裏,最好還是別讓他見到我了。”
“我正有此意,這幾日你先在客房歇息着,免得被小白撞見。”周少庭說到這裏,禁不住低聲嘆息,“我怕他接受不了。”
“他若知道無極的連思醫生竟是烈焰的人,定然接受不了。”連思如是道,“更何況,我還對楚霁下了殺手。”
如果祁白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難保不會出現過激舉動,他和楚霁的感情,她再清楚不過。且這樣也難免會給周少庭帶來麻煩,節外生枝畢竟不好。
“所以,能瞞多久是多久吧。”誰能想到,叱咤風雲的周少庭也會有無可奈何的時候,“沒辦法,楚霁必須死,我毫無選擇餘地。”
只能如此。
屋內良久沉寂無聲。
周少庭并未發覺,此刻就在大門之外,祁白隐在轉角陰影處,将所有的談話聽得一清二楚。
并非刻意近前,只是路過,只是巧合。
這樣的消息卻到來得令人措手不及。
――“他這次是絕對活不了了。”
――“更何況,我還對楚霁下了殺手。”
――“沒辦法,楚霁必須死。”
必須死。
所以呢,阿霁,我們到底還是躲不過去,對麽?我以為自己抽身而退就能不再連累你,可是這也依然無法阻止你陷入危難。
告訴我,我還能做些什麽。
別這麽對我,我求你……
從上午便持續不斷的胃疼仿佛在瞬間就開始加劇,直至牽扯着每根神經都在叫嚣,撕裂般地痛着。他捂着胃部,顫抖着彎下腰去,冷汗順着額頭緩緩淌下,逐漸在地面暈開水漬。
絕妙的諷刺,原來他用盡全力,也沒能逃脫這個注定的局。
或許,生于黑夜,歸于黑夜,最終還是要被命運遺忘抛棄。
卻還要奢望什麽呢?
五髒俱焚,他茫然地仰頭,曾經清澈含笑的眸光中,映出了血的痕跡。
周少庭走進房間的時候,祁白正躺在床上,略顯單薄的身體蜷在被子裏,只有毛茸茸的腦袋還露在外面,直看得人心生憐惜。
“小白?”他輕聲喚着,“睡了麽?”
祁白懶懶地翻過身來,目光朦胧地看他一眼:“沒有,你說今晚要來陪我,我等着呢。”
“真聽話。”極少見到他如此乖巧,周少庭心情大好,含笑道,“我說過要陪你睡,定然是不會食言的。”說着脫下外套,挨着他躺下來,左手很自然地環上了他的腰。
祁白沒有躲開,只是将目光淡淡掠向周少庭身後的床頭桌:“少庭,你剛才去見老朋友了?”
“呵呵,什麽都瞞不過你。”
“那……是女孩子吧,嗯?”
周少庭瞬間失笑:“你怎麽知道的?”
“我又不傻,這滿身的香水味,你也不知道換件衣服。”祁白嗔怪地白他一眼,“美女入懷,感覺不錯是吧?”
“……小白,你在吃醋麽?”周少庭萬沒想到祁白竟會為了這個問題而和自己鬧別扭,他怔了很久,低下頭去眼神明亮地注視着對方,“我不是在做夢吧?”
祁白尴尬地輕咳一聲:“傻不傻啊你,我還沒問完呢別岔話題,那個瓶子裏裝的是什麽?”
周少庭疑惑地沿着他所指方向轉過頭去,見桌上擺着自己剛剛放在那裏的營養水,笑着回答道:“這是給我那個朋友準備的,她常年研究藥物,難免傷身,這是用來促進恢複調理身體的 —— 我和她就是純粹的友誼,你可別瞎想。”
“騙都被你騙到手了,我還能怎麽瞎想?”祁白鼓着腮幫賣萌,順便伸出手指戳了戳他胸前的結實肌肉,“拿過來,給我嘗嘗。”
“呃,小白,那不好喝的。”
祁白不搭理他,徑直越過床鋪把瓶子取了過來:“有益無損的藥嘛,反正我這兩天也胃疼,不能讓那個女人把好東西全占了。”語畢把玻璃瓶固定在床邊架子上,單手擰開瓶蓋就喝了一大口。
周少庭眯着眼睛坐在旁邊看他胡鬧,俊秀臉上滿是掩飾不住的笑意,直有種要把他撲倒在床上好好疼愛一番的沖動,但終究還是忍住了。
還是不要過于心急吧,來日方長,至少現在已經有進展了不是麽?等他徹底忘記了楚霁的那一天,才是真正得到了人,也得到了心。
沒關系,在他身上,自己可以付出無窮無盡的耐心。
“小白,味道如何?”
祁白發呆良久,突然擡頭瞪他一眼,緊接着欺身上前,惡狠狠堵住了他的唇,将自己口中的藥水盡數喂給了他。周少庭大腦空白了一瞬,随即便從善如流地閉上眼睛,欣然接受。
這個親吻算不得溫柔,卻漫長無比,直至兩人口腔內都充滿了營養水苦澀的味道。
“難喝死了,再不要上你當。”祁白輕哼着放開周少庭,費力把瓶蓋擰好,随手扔到他懷裏,“該睡覺了,不許打擾我,也不許趁機占便宜。”
周少庭揉了揉他的頭發随口笑道:“放心吧,橫豎今晚的便宜已經占夠了。”
“……去死。”
周少庭本來還想調侃兩句,不料房門突然被急促地敲了數下,他微微皺眉,卻還是起身沉聲道:“進來。”
一名烈焰成員恭恭敬敬走進來,伏在他耳邊說了句什麽,他波瀾不驚地低頭,眸中卻有淩厲光芒一閃即逝。
“知道了,下去吧。”他複又走到床前,動作輕柔地抱了抱祁白,像對待小孩一樣輕聲哄道,“突然有點事情要處理,今晚可能不能陪你一起睡了,明天補給你好不好?”
“嗯,你去吧。”
“真乖。”……
房門被不輕不重地關緊,而後腳步聲逐漸遠去。
祁白安靜地側身躺在床上,半晌,緩緩睜開眼睛,眸底冷寂,漠然幽沉到看不見盡頭。他将睡衣寬大的袖子舉到面前,從裏面抖落出來用塑料袋裹着的半包藥粉。
周少庭生性多疑,所以身上常常會攜帶着各式特制□□,以備不時之需 —— 譬如上次,他頓起殺心當場毒死了一個前來談判的幫派首領,事後又雷厲風行地接管了那個首領名義下的所有産業。
這個習慣,祁白再清楚不過,而尋到機會拿到其中一包,對他而言也不是太難辦到的事情,何況周少庭也斷然不至發覺。
那本來是給将來的自己準備的,卻不曾想,提前派上了用場。
連思,既是周少庭交給你的藥水,你定是不會懷疑的,對吧?不僅不會懷疑,還會帶着感激的心情一口一口将其喝盡 ,對吧?
怪只怪你要殺那個我今生今世都不忍傷害的男人,怪只怪你成為了把我逼至絕路的最後一步棋,下地獄麽,我不介意。
自作孽,不可活,從來怨不得任何人。
林時伊和肖然已經被逼到了烈焰總部頂層的盡頭。
早就猜到對方會有埋伏了不是麽?連思回歸,必定告知一切,于是他們來取解藥的行為,理所當然地會被列入對方的準備過程。
只不過沒得選擇,哪怕對方布下了刀山火海,他們也必須如約而至。
從胸口直到右臂已經鮮血淋漓,肖然咬着牙把林時伊護在身後,恨恨不已地注視着不遠處逐漸逼近的一衆烈焰成員,兩人終于瞅準時機閃身隐在狹小的轉角處,開始各自清點子彈。
“還有五顆。”林時伊重新裝好彈夾,靠在牆上深深嘆息一聲,“絕對不夠我們沖出去。”
“不怕,我也還有五顆。”肖然不斷調整呼吸,試圖以此來平複身上牽扯神經的劇烈疼痛,他擡頭看了一眼頭頂天窗,而後從懷裏掏出那瓶好容易才從倉庫中尋到的解藥,用力往林時伊手裏一塞,“十一,我們現在只能先保證一個人逃走,先回別墅把解藥交給宸星。”
林時伊苦笑:“這種想法也太荒唐了,你看這種形勢,哪裏逃得出去?”
話音未落,外面已經傳來沈梓君清越的聲音:“肖然,林時伊,別再掙紮了,識相的就趕緊出來,少主說不定還會看在祁白面子上,饒過你們。”
“去他大爺的,老子用不着!”林時伊憤怒地扯着嗓子吼,“回去告訴周少庭,小白這輩子都是阿霁的男人,讓他想都不要想!有本事就進來殺了我們啊!”
肖然雙手按住他的肩膀,臉色蒼白一字一句道:“別和她廢話了,聽着十一,我有辦法保你出去。”
林時伊驚訝地順着他所指方向往上望去,看到了那扇天窗,頓時恍然,卻是堅決搖頭:“不行。”
他太清楚肖然要做什麽了,肖然的意思是讓他踩着自己爬上天窗并逃出大樓,若是如此,實在無異于親手将肖然推向危難。
他怎麽能同意。
不過片刻,外面的腳步聲又靠近了些,似乎是對方察覺到他們子彈耗光,開始試圖尋找突破口。
肖然果斷探出身子連開三槍,解決掉了最前面的三位烈焰成員,他和林時伊本就都是彈無虛發的神槍手,這點準确度還是有的。
腳步聲複又遲緩下來,雙方一時陷入僵持。
“……別傻了十一,阿霁還等着你的解藥,我們耽擱不起了。”肖然轉過頭,極力壓低聲音,“你先走,我随後就來,好不好?”
随後就來,怎麽還會有這種機會?說這樣的謊話,騙得了誰。
林時伊閉着眼睛,直至把下唇咬出血來。
“肖然,你先走。”
“以我現在的狀态,根本就走不了。”肖然伸手抱住他,一字一句堅定無比,“十一,聽話。”
聽話。
又不是那些癡男怨女,何必讓來讓去,你的心思,我都能懂,如果真的只能有一個人離開這裏,那麽我情願那個人是你。
沒有什麽比這更重要了,我早已做好準備。
肖然湊上前去,溫柔吻去了林時伊唇邊的血跡,他笑出一對深深酒窩,留戀地注視着對方眸中的、自己的倒影。
“走吧。”
強勁的臂膀拼盡全力向上托舉,肖然能清晰感覺到傷口剎那間撕裂的痛楚,血汨汨而下,他仍是微笑着,堅定地朝林時伊點頭,示意自己可以。
手中的解藥瓷瓶還帶着些許溫度,林時伊攥緊手指低喝一聲,利落地借助肖然的力量攀上了天窗,那扇窗戶着實很狹窄,但卻奇跡般地可以容納他一個人。
砸開窗戶的瞬間,眼淚終于洶湧而下,就連窗檐上鋒利的鐵釘刺破手掌,他也渾然不覺。
肖然,肖然……自己要把肖然一個人留在這裏了……
下意識地想要轉身再望一眼,卻聽到肖然在下面撕心裂肺地吼了一聲:“林時伊你別回頭!”
別回頭,快點離開,盡管這一刻讓彼此都痛徹心扉,卻依舊不得不選擇最殘忍的那種方式去面對。
只要你能好好的,我真是什麽都無所謂。
天窗上的身影終于消失在視線之內,肖然釋然地松了口氣,轉頭看向因聽到異常動靜而不顧一切沖進來的烈焰衆人,也不在乎對準自己的幾十支槍口,只是挑釁般地微笑。
終究還是他贏了,不是麽?
“少主有命,把他帶回去聽從主人處置。”沈梓君的臉色有些難看,冷豔眉眼間隐現怒氣,她思忖片刻,又刻意補充了一句,“記得,關押的地方,是地下水牢。”
也許某些時候,烈焰需要同無極,做一筆不公正的交易。
兩日後,周少庭接到了手下報來的消息:連思在客房暴斃。
這是他萬萬沒有料到的事情,以至于在看到連思屍體的時候,思維還未回歸正路。
連思躺在客房沙發上,臉色發青,七竅出血,很明顯是被毒死的,她甚至還驚恐地睜大着眼睛,似乎不明白到底在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麽。
桌上還擺着那瓶作為罪魁禍首的營養水 ――是他親手交給她的,她當時還在為他的細心而高興,說一定會按時服用。
腦海中突然閃現過那天晚上祁白看到營養水後的眼神,還有那個不明意味的吻。心底一點一點冰涼起來,周少庭覺得,自己應該是明白了什麽。
他随身攜帶的□□,全部都是發作迅速的急性毒,而祁白要偷到一包,也是極為容易的。
如果說祁白是因為嫉妒争寵才要下殺手,他死也不會相信,唯一的解釋,就是祁白得知了本不該知道的事實。
會讓祁白如此瘋狂的來源,只能是楚霁。
并非回心轉意,也并非寒玉轉暖,一切都不過是他的一廂情願。
祁白僅僅是為了替楚霁報仇,只是這樣。
小白,你到底把我當作什麽?你覺得我容忍的還不夠麽?
你愛得多自私。
“厚葬連思。”
“是。”
“另外,把祁白給我帶過來。”
手下剛剛答應着,門外便傳來了低沉平靜的男聲。
“不用,我來了。”
周少庭回過頭,見祁白正在一幹人的注視下慢慢走過來,直到在距離他兩米開外的地方站定。他忍耐地閉了閉眼睛,複又睜開,終于低聲問道:“小白,毒是你下的?”盡管心裏已經确定了答案,卻還是禁不住想聽對方親口承認。
祁白坦然地點頭:“對,是我。”
“…為什麽?”
“很簡單啊,就是想讓她死。”
“因為楚霁。”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祁白微笑:“既然你都清楚,又何必問我。”
如此輕輕巧巧,就連半分愧疚和歉意也沒有。周少庭突然就在此時意識到,面前這個男人,從來就沒有做過愛上自己的打算。
“小白,告訴我,難道我對你還不夠好麽?”
“你對我很好,從小時候直到現在,一直都很好,但是……”祁白緩緩把手放在心口的位置,眸中有溫柔光影一閃即逝,“少庭,這裏已經被阿霁填滿了,終此一生也再不會容得下其他人,這并不是我能決定的,我也只能這樣選擇。”
即使我再也無法擁有站回他身邊的資格,即使我和他今生今世都不可能再執手相望履行承諾,沒關系,只要他安好就可以,無論我再怎麽落魄,但凡是還活着,就不允許任何人傷害他。
你永遠也想不到我會瘋狂至何種地步,這世上除了楚霁,我早已百毒不侵。
周少庭臉色陰郁地沉默着,眼底怒意深沉,冷如飛雪。
良久,他似做出什麽重大決定般長長地嘆了口氣。
“也罷,看來無論我再等待多久,也終究是代替不了楚霁。小白,你太狠了。”
對一人深情癡情,則對一人無情絕情,多可笑,我始終是被你放棄的那一個。
憑什麽。
祁白不閃不避地看着他:“你遠比我心狠,少庭,有幾分利用有幾分真情,我們明明都了解。”
當局者迷。
“好,很好……”周少庭自嘲地笑了,他一把攥住祁白的手臂,轉身拖着對方朝外面走去,“來,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其實很多事情,在一開始做決定時就注定了會有什麽樣的後果,只不過,有的人選擇了臨陣退縮,另一部分人卻選擇了義無反顧地繼續。
地下水牢的鐵門被轟然推開,祁白站在門檻邊,,目光順着齊腰深的冰水慢慢上移,然後,他就看到了被鐵鏈緊緊鎖住的肖然。
肖然渾身鮮血的泡在水裏,低垂着眼睛臉色慘白,聽到動靜這才緩緩擡頭朝這邊望來。
“小白?”
“肖然。”祁白只叫了一聲便再也說不出話來,他停在原地,一時只覺得全身冰冷,腦海中長久空白。
周少庭從後面摟住他,在他耳邊低聲笑道:“肖然這屬于自投羅網,我只好成全他,不過你放心,林時伊僥幸拿着解藥跑掉了,所以楚霁應該暫時還死不了。”
祁白一動不動地沉默着。
“怎麽,你不高興麽?我以為你會很高興呢。”周少庭吻了一下他的耳垂,語氣低柔,但這樣的語調,此刻卻莫名讓人心底生寒,“小白,要不要猜一猜我會怎麽處置他?”
要怎麽,處置他……祁白又看了一眼肖然,而後,仿佛下了很大決心般轉過頭去:“你想讓我做什麽,說吧。”很簡單,把他帶到這裏來見肖然,又刻意講這些似是而非的話,無非就是想折磨自己罷了,至于具體方式,他想,周少庭最清楚不過。
周少庭算準了他不會對肖然坐視不理,那是楚霁最好的兄弟,而楚霁拼死也要維護的人,就是他不得不在意的人,他怎麽可能袖手旁觀。
“我的小白就是聰明。”周少庭笑着,字字句句擲地有聲,“你知道麽?我曾經想過,要等着你真正接受我的那一天,在那之前,無論如何都不會碰你,但是……”聲音逐漸變輕,近乎耳語,“……現在我改主意了,小白,我想要你,就在這裏。”
就在這裏,要了你。
你答不答應。
祁白狠狠地顫抖了一下,頓時本能地掙開了他的懷抱:“你說什麽瘋話!”
“我清醒得很。”既然注定一輩子都得不到你的心,那麽,我至少要得到你的人,以此證明我周少庭從沒有輸給過任何人,包括楚霁。
而小白,你就是我最好的獎品。
“……不可能。”
“好啊,我就知道你不肯同意。”周少庭臉上笑容更甚,“你還有五分鐘的考慮時間哦,時間一到,我就會親手挑斷肖然的手筋,再過五分鐘,則挑斷他的腳筋,這樣的話,即使他将來能活着回到無極,也只能是個廢人了。”
肖然終于反應過來他要做什麽,咬牙切齒地吼着:“周少庭你他媽還是個男人嗎?!有本事你就廢了我,老子不在乎!”說着便開始試圖用力掙脫鎖鏈,結果卻只是徒勞無功。
“別掙紮了,沒用的,只會越鎖越緊。”周少庭好整以暇地從懷中取出一柄鋒利的軍刀,眯着眼睛看着其在水牢頂燈下反射的寒光,一面朝肖然走過去,“不用緊張哈,疼一下估計就過去了……诶?”衣角瞬間從後面被人拽住。
祁白扯住他的衣服,垂着眼眸沒有說話。
“怎麽小白,改主意了?”
“小白別聽他的!”肖然急得快瘋了,“我怎麽都沒關系,可阿霁若是知道你這樣,他會崩潰的!”
阿霁……這個名字讓處于混沌狀态的祁白瞬間清醒過來,他驀然擡起頭。
事已至此,還有什麽豁不出去的,能保護好他的兄弟,總好過将來讓自己後悔。
愛一個人,終歸是做什麽都可以啊。
無所謂了,真是無所謂了。
“少庭。”他頓了頓,甚至還露出了一絲微笑,“過來。”
周少庭未置可否地聳肩,重新走回他的身邊。
然而下一秒,祁白突然擡起右手,拼盡全力照着對方面門就是一拳,去勢淩厲毫不遲疑,他揪着周少庭的衣領,惡狠狠把後者推向前方。
兩個人一齊跌入冰冷刺骨的深水裏。
“你不是想要我麽?好啊,我給你。”
周少庭伸出手指慢慢拭淨唇邊血跡,不怒反笑。
“小白,我真是愛死了你這種樣子。”
襯衫在水中被扯破撕爛,手指一寸一寸劃過光滑的肌膚,帶來灼燒內心的觸感,周少庭臉上逐漸染上□□的色彩,他俯着身子把祁白按在水牢牆壁上,狠狠地吻了下去。
所有愛而不得的怨恨都在此刻化作了毫不留情的翻雲覆雨。
占有你,折磨你,甚至是……摧毀你。
你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
池水一次又一次沒過視線,難以言喻的屈辱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疼痛感鋪天蓋地而來,祁白用手指死死抓着牆壁,直至磨出血痕。
不過是要用瘋狂一次為代價把彼此拉向深淵,粉身碎骨也只是時間問題,早就沒道理再去在意了。
沒關系,真的沒關系。
楚霁似乎陷入了繁複而冗長的夢境,夢中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他已經記不清,只知道醒來的時候,感覺自己仿佛經歷了整整一個世紀。
頭痛欲裂,胸口滞悶得好像壓上了沉重的大石,他費力地睜開眼睛,卻見尹宸星正站在床邊,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阿霁,醒了?”尹宸星微笑,“我去給你斟杯水。”
“……宸星。”楚霁開口,發現自己的嗓音啞得厲害,“我居然沒死?”這話聽起來說得奇怪,但确實是他心中所想,畢竟按常理來說,無極是不可能得到赤練粉的解藥的。
尹宸星頓了一頓,斂去笑容,悄然望向窗邊 ――在那裏,林時伊正沉默而立。
“是十一把解藥帶回來的。”
“十一……”心中警兆頓生,楚霁費力地撐起身體,喘息片刻低聲問道,“你去烈焰了?”
林時伊“嗯”了一聲,走過來把枕頭擺好,讓他以舒服的姿勢靠着,聲音平靜:“阿霁,其他事情日後再說,你趕緊把身體養好才最重要。”
這樣的林時伊,幾乎沉穩到反常。
楚霁突然下意識一把攥住了對方的手,沉聲問道:“肖然呢?我都醒了,他沒道理不來看我。”
“肖然出去辦事了。”尹宸星見林時伊找不到解釋言辭,在一旁幫着圓謊,“估計要等段時間才能回來呢。”
“真的麽?”楚霁是多聰明的人,怎麽可能猜想不出其中端倪,殘留的藥物還在侵虐着身體,讓他的情緒瞬間就不穩定起來,“宸星,你覺得我會相信?肖然哪去了!”
林時伊用力按住他的肩膀試圖阻止他起身的動作:“阿霁你冷靜點,肖然……他沒事,那天他為了救我,自己留在了烈焰總部。”
楚霁頓感頭部一陣眩暈,他伸手,死死攥住了床沿:“肖然被烈焰抓了?”
“主人正在和烈焰首領交涉,确認肖然暫時沒有生命危險,雖然還未談攏條件,但至少有希望。”尹宸星輕言安慰,“所以阿霁,你休息要緊,別太激動。”
楚霁閉上眼睛,向後重重靠去。肖然是為了自己才陷入困境的,事已至此,要讓他怎麽保持冷靜?
因為區區一瓶解藥,搭上了最重要的兄弟,這筆交易,根本不夠劃算。
他何德何能,要讓自己的兄弟代替受難?
“十一……對不起。”
“何必說這樣的話?是我們願意的。”林時伊在床邊坐下來,安慰似地抱了抱他的肩膀,“聽着阿霁,這本來就不是你的錯,更何況我和肖然早有此覺悟。”
為了兄弟赴湯蹈火,天經地義,并不覺得有何不妥,也從不計較是否公平。
楚霁無力搖頭:“若早知如此,我倒寧可自己直接死了,也好過……”也好過造成如今情形。
“傻子,你是無極少主,如果你不在了,我們的存在也就毫無意義了啊。”林時伊勾起唇角,笑得雲淡風輕,“其實沒關系的,我相信肖然會平安無事,就算他……呵呵,我也很清楚自己該怎麽做。”
他們本為一體,甚至連命運也緊緊聯系,那種默契超越一切距離,直至生死。
楚霁靜默地注視着林時伊清秀消瘦的臉龐,真真切切看到了對方眼中沉澱下來的感情,溫柔堅決,分外動人。
尹宸星低着頭遲疑了很久,終還是緩緩開口:“阿霁,你一定要趕快好起來,現在情勢緊張,我們已經沒有多少喘息的時間了。”
“我知道。”
“而且,昨天我接到消息,暗社那邊似乎也出了問題。”
“什麽?”
林時伊顯然也知道這件事情,沉聲接着尹宸星繼續說下去:“暗社的暗夜別動隊被全部殲滅,一個也沒有留下。”
暗社引以為傲的戰鬥先鋒隊,居然就這麽輕易地在自家訓練基地被集體暗殺,而且還是處在于靖的眼皮底下。
“據說暗殺者在現場,用鮮血畫了一朵鳶尾花。”
令多少道上成員聞風喪膽的、藍鳶尾的死亡标志。
是鐘黎。
“我不清楚鐘黎姐為什麽這樣急切地要去打擊暗社,但我知道,這絕不是主人的命令。”尹宸星緩緩摘下眼鏡,眸色幽黑深沉,他低聲嘆息,“而且她這麽做,無異于是在把自己置于危險境地。”
暗社已經出動大批精英人馬全面搜索,并發布了對她的格殺令 —— 雖說以鐘黎的實力,絕對不會那麽輕易被對方所擒,且恐怕現在早已逃出國內了,但是她這樣做終究還是冒險的成分比較大。
何況,暗社如今還是無極名義上的盟友,她何必急于削弱暗社力量呢?
楚霁沉吟半晌道:“鐘黎姐絕不會做對我們不利的事情,她會選擇這條路,定然是有原因的。我想,應該是父親逼她去完成什麽她不願意的任務。”
他們幾個,都對鐘黎擁有莫名的信任。
“鐘黎姐從來不會違拗主人的意思,會讓她感到為難的任務,只能是關于我們的。”尹宸星握住鏡框的手指慢慢攥緊,“我能想到的可能性,只有一個。”
楚霁在他開口的剎那間就明白了。
小白。
楚穆想要祁白的命,而鐘黎,怕是選擇了拒絕。
鐘黎太了解祁白在楚霁心中是什麽地位,忠義難以兩全,她不能去殺祁白,自然也無法再留在無極,只好替他們辦好這最後一件事情。
暗社終有一天會成為無極的敵人,既然如此,倒不如讓他們的威脅更降低一些。更何況,暗夜行動隊曾經奉于靖的命令傷害過祁白。
這或許是她唯一能做的了,不遵從任何人的命令,只聽從本心。
說不定……以後都不會再見面了。
像他們這種人,早就見慣了生離還是死別,只要她還好好地活着,就值得慶幸,又還能奢求什麽呢?
只是遺憾,居然連一句感激都再沒機會說出口。
屋內長久寂靜,許久再無人言語。
究竟還有什麽在前方等待着,暴風雨,是不是就要來了?
于洛得知暗夜行動隊全軍覆沒的消息時,已經是傍晚了,他抱膝坐在地面上和于靖對視着,說不清心中到底是什麽情緒。
也就是在這一刻,他驀然意識到,自己真的是被父親軟禁太久了,直到超出了心理所能承受的底線。
“于洛,這下你明白了吧?無極根本不可靠,當初的結盟只是權宜之策,事實上他們人人都是致命的利刃,等待着恰當時機收割我們的一切。”
像是來自地獄般嘶啞的聲音,沒想到聽了二十餘年,此刻卻分外刺耳,于洛低頭,默然閉上眼睛。
“父親,平心而論,您又何嘗對無極以誠相待?本就是互相利用的關系,還有什麽可說的。”
“你在指責我?”于靖冷笑,“因為婷惜的事情,你對我怨氣很重啊。”
于洛沉默不言。
魏婷惜被流放的事,的确令他長久無法釋懷,他永遠也忘不了那日魏婷惜從鐵門外被帶走時,望向自己的堅決眼神。
“少主,如果可能的話,請善待宸星。”
一個女人尚且擁有如此勇氣,而他,卻無力為所愛之人分擔痛苦和磨難,他究竟還有什麽資格站在尹宸星的身邊?
這個念頭無時無刻不在折磨着他。
“于洛,看着我的眼睛。”于靖沉下臉色道,“在如今形勢中,若要求得生存,就要找準隊伍,我們是時候考慮一下暗社的出路了。”
縱使無法問鼎黑道,至少不能讓自己垮掉。
“那麽……依父親的意思呢?”話尾是一聲極輕的嘆息。
“呵,與其等着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