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1)

或許連于靖自己也沒有認真想過,為什麽要離開E城到C城親自督戰,為什麽要把暗社将近三分之二的戰鬥力量都挪到了這裏。

也許只是為了更好地向烈焰表示誠意,也許只是為了盡快除掉無極,畢竟長久地耗下去對哪方都沒益處。

但他不知道,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的,欠下的債終有一天會還清,只是時間問題。

永遠沒有逃離的可能性。

因為之前鐘黎的強行介入,暗夜行動隊全軍覆沒,暗社已經失去了最鋒利的一把刀,而軍火來源又一直被替天通過官方途徑嚴密控制,使現在的于靖只能寄希望于渾水摸魚,他無法在烈焰的監視下實施組織轉移,這也就意味着一旦其他勢力調轉矛頭想要除掉暗社,他除了接招沒有別的辦法。

并且,勝算不到百分之三十。

還在等待着什麽呢?等到窮途末路,等到拱手将性命交給自己曾最看不起的人。

終不過是自絕後路。

——“宸星,肖然和十一已經……如果我這次也回不來,請代替我的位置。”

對講機那邊的楚霁只留下了這麽雲淡風輕的一句,而後毅然終止了通話,再無聲息。

尹宸星站在暗社的臨時據點門口,任由無極的成員飛快自身側沖進大門,只是扶着牆壁閉上眼睛。

冷風驟起,眼淚還未落下就被輕而易舉地吹幹。

不是已經預料到結果了麽?不是已經做好必死覺悟了麽?可為什麽還是會心痛如絞。

那是自己的兄弟啊,曾經一起笑飲高歌,約定永不分離的生死同伴,然而不久前潇灑從容的道別,至此卻終是變成了一句後會無期。

陰陽相隔,縱然撕心裂肺,也再無法挽回。

許久,他擡手狠狠扯掉胸前的通話器摔在了牆壁上,随即一步一步朝裏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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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要為楚霁執着一件事情,他還要親眼看着暗社覆沒。

也許,還會遇上那個不得不見的人。

……雙方已經交上了火,空氣中布滿刺鼻的硫磺氣息,放眼望去,四面牆壁盡是焦黑的痕跡,不時有暗社或是無極的成員倒下,槍械掉落,緩緩滑入一片血泊之中。

這是一場徹頭徹尾不留餘地的清洗行動,且已經得到了楚穆的默許。

暗社的力量大部分都派往了臨安街的戰場援助烈焰,在這裏留守的只有一小部分,根本不是無極對手。可以這樣說,他們完全沒有料到無極還留着一手準備對付自己,所以在災難來臨的時候才會覺得措手不及。

尹宸星擡頭見又有一小批暗社成員從另一通道進入大廳增援,頓時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型□□遠遠擲了出去,爆炸的瞬間火光迸濺聲響如雷,他遮着眼睛頓了幾秒,神色平靜地撣撣身上塵土,腳步不停向樓上奔去。

走廊狹窄卻延伸較長,他刀槍并用,幹脆利落地解決掉了一個又一個攔路的暗社成員,身形矯捷如黑色旋風般帶起陣陣血雨,徑直朝目的地行進着。

直到那扇完好無損的木門映入眼簾,無休止的厮殺終于告一段落,尹宸星站在原地,脊背挺得筆直,而他手裏還拖着一個胸口被利刃貫穿的男人,血還淋漓着淌下,在地板上綿延成了奇怪的曲線。

這個男人他是認識的,Demon樂隊的鍵盤手,本是于洛身邊的人,現在對方作為于靖的護衛守在這裏,卻不知道于洛去了哪裏。

“如果你真的只是一個鍵盤手就好了,結局一定會比現在好得多。”

可惜那個男人已經聽不見了,尹宸星不易察覺地搖搖頭,将他扔向一邊,轉身用力踹開了面前的大門。

槍聲乍起,心中陡然而生的警兆讓他下意識朝旁側閃避,緊接着子彈便貼着臉頰呼嘯而過。

“于靖!”

于靖端端正正坐在皮質座椅上,舉槍對着他的方向,就像兩人初次見面那樣,表面平靜卻實際劍拔弩張。

誰都沒有退讓的意思。

“尹宸星。”于靖冷笑着,“我當初就該殺了你。”

“可你還是失策了,不是嗎?”尹宸星輕巧地勾起唇角,“你造的孽太多了,現在是償還的時候了。”

于靖揚眉,不屑一顧:“就憑你?一個涉世未深的毛頭小子?也敢教訓我!”

“我當然不是來對你進行說教的,我沒那耐心,不過我倒是很奇怪,你居然到現在都沒有逃。”

“逃?為什麽要逃?”于靖鷹一般的眼睛裏掠過桀骜而狂妄的光芒,他緩緩攥緊了握槍的手指,“暗社是我辛辛苦苦守護的基業,即使它最終免不了慘敗的命運,也不能成為我離開的理由,我是暗社的主人,怎麽可以做逃兵?!”

尹宸星從他話中聽出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意味,卻又不能夠理解個中深意,一時沉默。

于靖看着對方複雜的神情,笑得更加得意:“尹宸星,別傻了,我這一次輸了,卻也絕不是輸在無極手裏,只是時運不濟!天要亡我暗社,我無能為力,但是,能殺我于靖的,絕不會是你,只能是我自己!”最後一句話的音量驀然拔高,他迅速将槍口回攏對準自己太陽穴,毫不猶豫地扣動了扳機。

一切都發生在剎那間,以至于讓尹宸星連阻止的機會都沒有,就這麽眼睜睜看着他倒下去,瞪着眼睛斷了氣。

只可惜,自殺終究是便宜了他,但楚霁拜托的事情,自己也算是完成了,祁白若能看到這一幕,應該也會欣慰吧。

他們都不是什麽好人,處于這樣的風浪中,沒有誰是絕對幹淨的,也許報應早晚會來到,也許死後都會下地獄,然而……那也都不重要了吧。

尹宸星轉過身去,越過橫滿屍體的地板走到樓梯口,誰知下一秒,身形卻驀地頓住——

于洛就站在走廊的另一端,怔怔地望向這裏,他瘦了不少,身形卻依舊颀長挺拔,只是那雙墨黑明亮的眼中,多了幾分疲憊和失望的痕跡。

兩個人就這樣彼此對視着,直到于洛先行開口。

“宸星。”

“嗯,于洛。”

熟悉的稱呼,陌生的語氣。

“你終于還是來了。”于洛揚起唇角,苦澀輕笑,“為什麽一定是你?親手毀了暗社,還……殺了我父親。”那畢竟是我的父親啊,但當聽到槍聲響起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再也無法挽回了。

尹宸星垂眸:“于靖是自殺的。”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向于洛解釋,但這句話就是不受控制地脫口而出。或許,直到現在不得不站在對立的兩面,他也依然不希望于洛誤會自己。即使于洛要恨自己,也情願被恨得坦坦蕩蕩,而不是出于這樣的原因。

所謂執念,本無藥可醫。

“還有什麽區別麽?結局已經如此,難道我還有的選擇嗎?”于洛把手伸進懷裏,良久,掏槍對準了尹宸星,“別怪我,宸星,只是遺憾我們注定成為敵人。”

出乎意料,尹宸星沒有舉槍也沒有閃避,就這麽一動不動站在原地。他擡手緩緩摘下眼鏡,波瀾不驚地微笑,眸光澄淨,一如初遇時的樣子。

“這就是你的決定,是麽于洛?”他的聲音是從來沒有過的溫柔釋然,“好啊,那你開槍。”

與其讓敵意一輩子存在在你我心底,與其活着卻抱着仇恨無法在一起,我倒寧願是此種結局,一槍了斷,再無牽挂。

就是在這一瞬間覺得累了,不想再争了,該做到的事情自己均已做到,那麽就如是固執一次,是不是也不算自私?

反正也從來沒有得到過想要的東西不是麽?愛着,恨着,最終都有塵埃落定的一天,只看你我是否情願。

而于洛,我是願意的。

于洛低聲道:“你當真是這麽想的?”

“你覺得呢?”尹宸星凝視着他的眼睛,無奈地笑了,“說起來,你騙我的次數,可遠遠多于我呢。”

“我又何曾想騙你?”于洛禁不住含淚而笑,“你敢保證當初見我的時候,不是有圖謀的想要把我勾引到手?”

“你居然是知道的麽?我的确那樣想過。”

像是戀人間最平常的嬉笑低語,然而最後殘留的溫情,相隔着再難重拾的過往。

我只道橫在面前的萬千阻礙早已把所謂的愛情消磨殆盡,我以為對于彼此來說冷漠與殘忍即代表了一切,但是此時此刻,我卻仍然願意相信,我們還深深在意着。只是遺憾,生不由我,死亦不由我。

相顧無言,歸于靜默。

回不去了,終究是再也回不去了。記憶有多麽深刻,那句我愛你便有多麽蒼白無力。

也許,再也不必提起。

冰冷的槍口還指着尹宸星的心口,于洛聽到了樓下傳來的輕微腳步聲,他眸色微沉,而後,便如同月光映襯下的粼粼清波,悄無聲息在眼底化作一片寂然。

“宸星,其實我們都錯了。”他手指收攏,緩緩貼近扳機,“別怪我,我已經回不了頭。”

尹宸星坦然地閉上眼睛。

突然很想對楚霁說句抱歉,一輩子太短,一輩子也太長,總會讓生者很容易就失去告別的勇氣,面對還是逃避,如果着實要憑心選擇一次,或許結果就會更加殘酷一些。

代替兄弟們走下去麽?繼續在這條道路上愈行愈遠,何時才會行至盡頭?把最真實的自己隐藏在靈魂深處,把熾烈的感情埋葬在永無期許的黑暗之中,多年後回首過去,究竟還省得下什麽?

阿霁,我若先走一步去見肖然和十一呢,你會怪我麽?

我愛于洛,卻從來不曾把真心交給他,我之于他,總是傷害更多。多少次我自以為潇灑地轉身離去,只留他一個人在原地,我以前沒有想過那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也沒有想過他是不是會失落和難過,說到底,我也還是欠了他,而這次我想還給他。

真真正正只為了他瘋狂一次,他要殺我,他要結束這一切,那我就成全他。

“于洛,瞄準一點,我怕疼。”玩笑的語氣,平靜的神情。

于洛深深看了尹宸星一眼,仿佛要将對方的面容烙在腦海裏,柔軟的劉海,秀致淡漠的眉眼,血色淺淡的唇瓣,是他愛過的人的模樣。

“我愛你啊,宸星……”他用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呢喃着,然而下一秒,卻帶着孤注一擲的音量放聲大吼,“尹宸星!我送你上路!”

槍聲乍起,卻不止一聲,在走廊中隐隐回響。

……疼痛感并未如期而至。

尹宸星疑惑地睜開眼睛,卻在視線重歸清晰的剎那間看到了不遠處滿身鮮血搖搖欲墜的于洛,緊接着樓梯口處便出現了無極成員端槍而上的身影。

恍在夢中。

“于洛……于洛!!”

于洛的□□自掌心滑落在地,他張口似要說些什麽,卻終是無力地向前傾去,倒在了沖上前來的尹宸星的懷裏。

鮮血狂飙,滲透黑色外衣,帶來此生最刻骨銘心的恐懼。

那把□□還靜靜地躺在地面上,目光掠過處,尹宸星低頭撿起,卻發現回轉彈倉竟空空如也。

為什麽……

原來于洛自始至終都懷着逼對方開槍的想法,卻沒想到後者同樣也有求死之心,于是他選擇用言語引誘樓下埋伏的無極成員動手。

事實上在很早之前,他就為這一刻做好了準備。

一了百了,說不清是誰成全了誰,只是不想再讓彼此苦苦糾纏,想要找個得以放手的理由而已。

一步錯步步錯,既然如此,倒不如永遠錯下去。

“對不起,宸星……”

“傻瓜啊,說什麽抱歉……”尹宸星緊緊地擁住于洛,仿佛一松手對方就會離自己而去,“于洛,聽話,你別睡過去……求你了,別睡過去!”平時多麽冷靜淡定的一個人,在這瞬間竟茫然失措得像個孩子。

血還在順着唇角不斷淌下來,于洛咳嗽着,卻擡手溫柔地撫上了他的眉眼:“宸星,你才是傻瓜,你說說看,我……我怎麽舍得殺你呢?”

你讓我瞄準一點,你說你怕疼,可你不知道我也在害怕啊,我怕你會疼。自當初在東區工廠那一槍之後,我對自己發過誓的,從此再也不會傷害你。

哪怕你從不允許我靠近,哪怕我連一句愛你都沒資格說出口。

但是宸星,我們明明都做不到那般狠心。

尹宸星握着于洛的手貼在自己臉上,眼淚卻再也抑制不住,直至浸濕了後者掌心。這是多少年來他第一次流淚,至此,所有自以為是的冷漠和堅強,全部分崩離析。

“別哭。”于洛微微笑着,聲音卻慢慢低下去,“……其實這該是我們最好的結局啊,至少……我終于可以這樣擁抱你了。”

世間忠義本難兩全,原諒我不得不走向這樣一條殘酷的軌跡,不過還好,終是又一次真真切切觸碰到你。你的眼淚讓我明白,自己并非是你生命中可有可無的過客,這就足夠了。

我二十多年都活在父親的陰影之下,言不由心,行不由心,到最後,終究是能夠憑心一回,縱然只是為了可以名正言順地離開你。

尹宸星低下頭去,輕輕吻着他的眼角眉梢,兩人的眼淚融在一處,不分彼此。

“于洛,我何曾怪你,能遇見你是我尹宸星這輩子最值得驕傲的事情啊。”

如果沒有你,我這一生或許也就這麽過去了,披着鮮血殺戮的外衣坐看朝起夕落,然後不知何時,迎接死亡的降臨。

“這是,我的榮幸。”于洛微微眯起眼睛,眸光明澈,笑得無比釋然,“只是宸星,以後可能要……丢下你一個人了……”

盡管我不願丢下你一個人。

尾句剛剛開口便逸散在空氣中,于洛靠在尹宸星懷裏,安靜消盡了最後一絲溫暖的氣息。

懷中人漸漸變得冰冷,尹宸星将他抱得更緊一些,似乎要将自己的體溫傳給他般,絕望而無助。

“于洛……別睡了,乖,別不理我啊。”

“于洛,聽話,我知道你在懲罰我以前不肯好好對你,我以後一定會改的,你先醒過來,醒過來看看我……”

“于洛……”

周圍的無極成員有人看不下去了,俯下身輕聲道:“宸少爺,他已經死了……”

“都給我滾!”尹宸星驀然惡狠狠大吼了一聲,直到那人後退數步示意衆人撤到樓下,他這才重新轉過頭,微笑着看向于洛,“于洛,別理他,我唱歌給你聽好不好?嗯……就唱我們初次見面的時候,你唱過的那首《Hello》,好不好?Hello, is it me you're looking for I can see it in your eyes,I can see it in your □□ile,You're all I've ever wanted, my arms are open wide, Cause you know just what to say And you know just what to do,and I want to tell you so much, I love you ...”

這是于洛的專屬鈴聲,也是只屬于兩個人的回憶,猶記當初燈光華麗的舞臺上,Demon樂隊帥氣的主唱對着臺下的驕傲少年報以寬容笑意,嗓音低沉,一曲定情。

如今曲終人散,無論怎樣撕心裂肺,也再喚不回這樣一個美好的你。

在四周一片駭人的寂靜中,尹宸星止住顫抖的嗓音,終是死死抱着于洛的屍體,痛哭失聲。

所謂愛恨,各自随風。

入夜時分,居然下起雪來,起初只是星星點點,後來暗風漸沉刮起漫天飄絮,紛紛揚揚直至遮迷了視線。

空氣冰冷刺骨。

楚霁在手下人的掩護下,開車沖出了槍林彈雨的街區,徑直朝海岸方向飛速駛去。

方才爆炸将息,周少庭的聲音通過直升飛機上的設備幾乎傳遍了整條臨安街,當然,目的只是讓他聽清楚而已。

——“楚霁,小白就在海邊,你來是不來?記住,只能是你一個人!”

只能是你一個人。

親眼見到肖然和林時伊離開的痛楚還壓抑在心底,楚霁最終還是拒絕了無極成員一同跟從的請求,毅然選擇獨自赴約。

這不是周少庭第一次利用祁白威脅他了,然而此計永遠都有效果,而且是唯一能讓他心甘情願跳下去的陷阱。

他沒辦法以祁白的安危去冒險,在這場賭局中,祁白是他最寶貴的籌碼,他輸不起。即使周少庭再設下千百計謀,只要祁白在那裏,他就一定會去。

自己已經失去了兩個至親的兄弟,怎麽能再失去小白?

如果可以的話,他情願用鮮血甚至用生命,去換回一個不吝溫情的結局。

傷痕累累的黑色路虎一個漂亮甩尾停在了沙灘上,楚霁開門下車,擡頭便看見了遠處海水中配置着強光燈的重型吊車,燈光把小半個海灘照射得格外明亮,映襯着漫天飛雪,有種詭異蒼白的美麗。

他随後便看到了被上百名烈焰成員衆星捧月般環繞着的周少庭,後者遙遙朝他招手,帶着勝利者獨有的驕傲。

“楚霁,你還是來了!”

楚霁冷峻抿唇,一步一步向對方走去,行至數十米開外,他高聲開口。

“小白呢?我要見他!”

“哦,你找小白啊?”周少庭漫不經心地笑了笑,擡手向身後一指,“就在那裏,你過得去嗎?”

楚霁猛然擡頭,發現那輛高大的吊車上,竟還用數道鐵鏈懸挂着一個鋼制牢籠,牢籠中關的是誰,可想而知。

吊車下面就是深至數米冰冷的海水,一旦鐵鏈被放下,鋼籠就會浸入水中,那樣籠中人絕無逃生可能。

他知道周少庭什麽都做得出來,這位烈焰少主心狠手辣,哪怕對象是祁白,也未必會因此而罷手。

他無法寄希望于任何因素,正如他信不過任何人,他的小白,必須要靠他自己的力量救出來。

無非就是豁出性命拼一次而已,他已經随無極一起成為了這場黑白較量中可悲的犧牲品,又還有什麽可在意的?

“小白――!”

如有感應,吊車方向很快就傳來了祁白的聲音,只是憤怒到近乎凄厲。

“阿霁,回去!周少庭,你他媽有種就把我放下去啊,誰在乎?!”

本以為已經築起了足夠強大的心裏防線,可以平靜冷漠地應對所有即将到來的災難,卻不曾想依舊在感知到對方存在的瞬間,全盤瓦解。

他祁白何德何能,值得楚霁孤身涉險。

然而楚霁并沒有回答這句話,只是提高音量以更加堅決的語氣朝他吼着:“什麽都別管,好好在上面等着我!”

等着我,我這就來了。

周少庭站在原地,冷冷地做了個手勢,下一秒,四周百名身着勁裝手持利刃的烈焰成員迅速圍上,頓時如黑色潮水般将楚霁淹沒。

暫不用槍的指令,是他特意吩咐下去的,他就是要慢慢折磨楚霁,直到楚霁的體力耐力都耗盡的那一刻,他要讓面前這個自己最大的敵人生不如死,他還要讓祁白親眼看着楚霁狼狽不堪一敗塗地。

既然是游戲,總該有趣一些。

他由衷地享受此過程。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此時被懸在高空的祁白正在瘋狂撞擊着鋼牢的大門。

沉悶響動很快就被呼嘯而過的風聲所遮掩,門上鐵鎖随着不停歇的撞擊頻率敲打着鋼條,一下又一下,卻終究是絲毫無損。懸挂鋼牢的鎖鏈微微顫動,帶着籠子在空中幅度不大地搖晃着,仿佛在嘲笑籠中人徒勞無功的努力。

有什麽用呢?恐怕在他實力鼎盛的時期也未必能撼動這個鋼籠半分,更何況現在他只剩下了一條手臂。

廢人,到底還是一個廢人,眼看着楚霁在下面為自己拼命,卻連并肩作戰的機會都不曾有。

這算什麽?

遙想彼時在東區工廠,楚霁與他遠遠相望,最後默然擡起右手,堅定握拳抵在自己胸口,那個動作他到現在都不敢忘記。有一種信任執着無比,恰如楚霁永遠都會在自己最需要的時候出現,只是可惜,自己卻一再辜負。

阿霁,不是說好再也不為對方流淚嗎?你不是告訴我走出去便再不要回頭嗎?如今我孑然一身,只盼着父仇得報了最後一樁心願,至此哪怕是渾渾噩噩過一輩子,也再不見你。有很多事情,既然命中注定,我寧可退避也不願傷害你。

可你這個樣子,讓我如何放手?

愛便是愛了,我從不找借口,也從不允許自己後悔,可是阿霁啊,我早就不是從前的祁白,你卻依然以初心待我,怎麽值得。

頭頂強光刺痛了眼睛,他急促呼吸着,試圖從遠處混戰的人群中辨認出楚霁的身影,可是仍舊一無所獲。

右手狠狠攥上鋼栅,直至被勒出血痕。

早就應該更勇敢一些了吧,即使明知是絕路也要毫不遲疑地沖上前去,至少這樣還可以陪着最愛的人共同面對危難,而不是被逼迫着袖手旁觀。

或許,這會是最後一次了,付出再大的代價也沒關系,只要對方還在那裏就可以。

“阿霁……”情緒漸漸平靜下來,理智重歸腦海,祁白将手探入懷中,取出了那柄從不離身的“風雷”,他将目光停駐在刀刃上良久,終是緩緩揚起唇角,沒流一滴眼淚,“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愛你?可我卻從來不敢告訴你。”

你有多麽想要保護我,我就有多麽想要守護你,這種情感一分都不會少。我曾經以為牽了手就可以一輩子走下去,但世事難料直到如今,留存的願望只剩下讓你好好活下去。

你本沒道理為我承受起那些痛苦和仇恨,我只是想要你繼續意氣風發地做自己,重新變成那個被稱作“天之驕子”的楚霁。所以,好好活下去,亦或是,替我活下去。

他低下頭,用手指将“風雷”精致的刀柄慢慢擰開,露出了裏面細長尖銳的鋼刺 —— 他還記得,在很小的時候,父親祁寒教過自己如何使用風雷,正面為刀反面為刺,總在關鍵時刻才能顯示出其不可替代的作用。

還好,自己沒有忘記。

鋼刺穿過籠中縫隙插進鎖孔,開始嘗試着輕輕轉動。

在這一刻,終于徹底看清了命運的軌跡,然後選擇自己掌握。而唯一的理由,就是你還在等我。

……楚霁也記不清自己到底傷了多少人,又殺了多少人,骨頭斷裂的聲音不斷在耳邊回蕩,夾雜着刀刃刺進血肉的悶響。

然而烈焰的人還在不停地圍上來,無休無止,戰勝他們仿佛遙遙無期。

他咬牙拔出插在肩頭的短刀,反手深深紮進對方的心髒。他冷酷的格殺姿态讓烈焰成員忌憚,他們一次又一次圍攻這個年輕的男人,卻無論如何也不明白他為什麽可以堅持那麽久都不倒下。

血液順着大大小小的傷口向外流着,很快就和落在身上的雪水融在一處,他能清晰感覺到體力在一點一滴地流逝着,比以往無數次受傷來得都要猛烈。

如果撐不到最後了怎麽辦?不能從容起身輕言安慰,小白會難過的。

周少庭立于戰圈之外,冷冷地看着自己的手下一個接一個倒在沙灘上,可視野範圍內的楚霁卻依舊傲然挺立着。盡管在地面上的他們根本看不清祁白的身影,可楚霁卻依舊以頑強的姿态,步步朝吊車的方向接近着。

縱然是死也要見到對方嗎?就算是放棄一切,也必須救出那個人嗎?

究竟是何種執念,竟強烈到如此地步。也許和楚霁相比,自己對祁白的愛,真的不值一提吧。

所以注定永遠都得不到對嗎?和勝利和失敗都沒關系,只是得不到而已。

名為嫉妒的情緒霎時席卷了他的內心,多少年來,從來沒有什麽時候像現在這般,覺得自己已經無力把握某些事物,而這種念頭刺激得他在一瞬間就憤怒起來。

“楚霁,還要繼續掙紮下去嗎?一場游戲而已,你未免太當真了!”他一把撥開旁邊沈梓君遞來的雨傘,揚頭挑釁般對着楚霁高聲喊道,“你覺得自己還有可能帶他回去嗎?小白在很早以前就已經變成我的人了,這輩子他只能老老實實呆在烈焰的領地,哪裏都去不了!”

楚霁聽聞最後一句話心頭大震,驀然腳步不穩一個踉跄,緊接着肩頭便被追上來的烈焰成員用短刀刺穿。鮮血再度湧出,疼痛感登時讓頭腦恢複清醒,他拽過那個人狠狠扳折了對方的脖頸。

沒有誰會比他更清楚了,若真是心甘情願舍身于周少庭,必然是在無法選擇的情況下,而這樣的決定,簡直比死還要讓祁白痛苦。

小白,我不在的時候,你究竟還受了多少委屈呢?

多的是我不知道的事情,對嗎?

抱歉,我到底還是遲到了太久。

“白——舉——綱!”他擡手抹去臉上的水跡,向着吊車上方瘋了一樣地吼着對方的名字,“聽着,堅持住,今天我一定會帶你回去!”

只有我能帶你回去,除了我,誰都沒那個資格。

吊車上的祁白将那句話聽得清清楚楚,他低下頭,将所有神情都隐藏在長長的睫毛下。

鋼刺撥動鎖孔發出輕微的響動,鐵鎖的開合處終于被扭開,他不顧掌心已被劃得鮮血淋漓,硬生生将鎖頭拽了下來扔進海裏。鋼牢的大門被卡得很緊,他咬着牙一點一點把門向外推開,直到露出可以容納身體的空隙。

腳下海面在略顯暗淡的月色下泛着粼粼波光,雪花落在海水當中很快就消失于無形,他用力閉了閉眼睛,縱身躍了下去,數秒後重重砸進了海水裏。冰冷刺骨的感覺瞬間環繞周身,簡直令每一根神經都變得麻木,他強忍着胸口壓抑的窒息感,拼命用右臂劃着水向岸邊游去。

快一點,再快一點……

夜色深沉,強光燈的光亮似乎弱了一些,鋼牢隐在陰影中,就連控制吊車的司機也沒有注意到,祁白居然就這樣慢慢遠離了自己的視線範圍。

而此時此刻,楚霁雙腳已經踩進了海水之中,鮮血順着袖口一滴一滴深入濕潤的細沙,他恍若未覺,只是定定地注視着吊車上方,步伐不停地涉水走去。

身後還能站得起來的烈焰成員已然寥寥無幾。潛能有時候竟然是這麽可怕的東西,以一挑百體力透支,竟還不屈不撓地支撐着,只因為還沒有見到要救的人。

只要我還活着,那麽任何事都無法阻止我走向你。

周少庭奪過沈梓君手中的槍,眯起眼睛向楚霁右腿扣動了扳機,槍聲響起的瞬間,楚霁狠狠顫了一下,猛然跪倒在地。

“好玩嗎?嗯?你以為這就可以見到他了?!”周少庭走過去,扯着楚霁的衣領将他拖向更深的海水區域,“告訴你楚霁,這場游戲的主導者是我,所以你注定只能是個什麽都得不到的失敗者!”

規則,結果,全是我一個人制定的,旁人無權更改過問,所以現在我玩膩了,就可以輕而易舉地讓你死。

你真是該死。

兩個人的半身都浸泡在冰涼的海水裏,楚霁任由周少庭的□□指着自己,他勉強擡頭看着對方,面容蒼白不見一絲血色,然而那雙星辰般的眼睛依舊明亮如昔,驕傲不羁。

“什麽都得不到的其實是你吧?周少庭。”聲音沙啞,卻一字一句格外不屑,“我确定,小白永遠也不會愛你。”

你只懂得利用和占有,你以自己的意志綁架他,讓他一次次痛不欲生。而我卻可以傾盡所有,只為換他一個純粹的笑容。

因為我愛他,這世界上再不會有哪個人比我更愛他,無論小白離開多久,他都會一直住在我心裏,有些感情敵得過時間,也同樣不會敗給距離。

周少庭恨恨不已地咬牙,卻仍是扯出一絲冷笑:“呵,是麽?這些話你大可以留着去地獄慢慢說,再見。”

再見。

……然而千鈞一發之際,另一個人卻從不遠處的海裏撲向了周少庭,海水特有的濕冷氣息撲面而來,兩人撞在一起的剎那,周少庭的手臂偏離了既定方向,而他的□□已經被那人緊緊抵在了自己胸口。

一切都發生在彈指之間,速度之快,連讓人反應的機會都沒有。

扳機依然按照主人原先的念頭被扣動,沒有收回,子彈徑直穿過胸膛,鮮血嫣紅,在淺色棉服上綻開妖異絢麗的花。

時間仿佛随着漫天大雪定格在這一刻。

周少庭的神情登時變得錯愕而驚恐,他就這麽眼睜睜看着祁白站在自己面前,忘記了語言。祁白也在看着他,新月眼微微眯起,露出一抹不明意味的笑容。

“少庭……我們扯平了,不要指望我會原諒你,即使有下輩子,我也不希望再見到你。”

我恨過你。

我不可能被你困住一世,縱然我戰勝不了命運,但我至少可以控制自己的生死。

即使是死,我也情願以這種方式結束故事。

祁白放開握槍的手,緩緩後仰,終是倒在楚霁的懷裏。

楚霁渾身顫抖着擁住他,還未開口,眼淚已經洶湧而落。

“小白,為什麽要這樣……”

“我只能這樣。”祁白歪過頭靠在他懷裏,輕言低語,“哭什麽啊,堂堂無極少主,說出去也不怕別人笑話。”

別哭,你說你最怕見我掉眼淚,我又何嘗不是?

原諒我,不得不自私地用死亡來終結自己無法回頭的人生,即便擁有再多不舍得,對我來說,這都算是一種解脫。

時間本不多,我不想在此傷感別離,只想最後再好好看看你。

“阿霁,其實你不該來的,可是……能看到你,我還是很高興……”盼了多久才盼到這一刻,熟悉的眉眼熟悉的懷抱,我不知道已經夢過多少次。

“因為你在這裏啊,我怎麽能不來。”楚霁低下頭,溫柔吻着他冰冷的指尖,“小白別怕,我就在這,再也不走了好不好?”

直到現在才明白,既然相愛,又何必為了種種原因而離開。

我再也不會離開你。

祁白微微笑着,幹淨明媚,仿佛又回到了兩人初次見面的瞬間,那時候他搶了他要追求的校花,還玩笑般叫他霁爺,他有意識地接近他、試探他,一面卻又幫助他、維護他,直到最後不可救藥地愛上了他。

每一次相遇都有其注定的理由,都有其必然的意義,誰都不會例外。

而後愛恨糾纏,又回到原點。

他說:“阿霁,帶我回家吧。”

帶我,回家。

眸中光影慢慢渙散開去歸于寂滅,那雙漂亮的新月眼平靜阖上,他安然睡在楚霁的臂彎中,像個無邪的孩子。

“小白……小白……”聲聲呼喚,卻再也喚不醒沉睡的愛人,楚霁把臉埋在祁白頸間,想要痛哭,卻發現自己已然發不出任何聲音。

難以言喻的絕望扼住心髒,懷中人的血液還在順着棉服淌在面前落雪的沙灘上,仿佛雪地寒梅,帶着灼目的美麗

曾經燃燒着燦爛光芒的小太陽,終于如是永久沉寂在悲傷的夜裏。

他為了愛他,耗盡了生命中所有的溫暖,直到離去。

這世上再沒有可以觸碰得到的光亮,也再沒有值得期許的奇跡,從此,縱使走遍每一處陽光普照的地方,也注定再找不到某個笑意盈然、靈魂純粹的少年像祁白一樣。

他最想守護的那個人走了,也将他全部的溫情和企望,一起帶走了。

為什麽定要踏上這一步,親眼看着彼此痛不欲生,然後行至窮途,再無退路。

小白,曾經不是說好一起走到最後嗎?

可是你卻如此決絕而殘忍地留下我一個人。

……遠處傳來車輛行駛的微聲,車隊在尹宸星的帶領下齊齊停在了沙灘上,無極成員紛紛下車,舉槍對準了烈焰的方向。

尹宸星關上車門,看見了不遠處一動不動站在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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