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冷熱激腸斷

青冥的天,只在下午,卻如同昏夜一般,黯淡無光。黑壓壓的層雲,一層一層覆蓋在人心尖兒上,任憑你游心如鳥雀躍,在外行得久了,亦會被壓垮的。壓抑,一片一片壓抑的雪花飛覆下來,不問緣由,或許是蒼天發怒了。

雪越下越緊,馬蹄在雪地時不時打滑溜,龍溟的眉峰處抹上一層霜雪白,他緊盯着遠處,似皺眉頭,旋觀左右擁仆,個個灰頭土臉的,憂心忡忡。他心中悄然想,“原本一時覺得好玩,想來那雪很快便停了,孰知一路奔了這麽遠,竟然天氣惡劣更甚,進退維谷,這可如何是好?”正愁眉間,忽聽和他共乘一匹馬的小童仆十分興奮地手指天空,腳亂舞動,“你們看,天上有兩只鷹隼,朝着遠處的雪山飛掠,快!”

龍溟順天而望,那兩只鷹隼一前一後,從頭頂瞬間飛躍而去。垂喪的衆人一聽,紛紛撈箭挽弓欲射,尚未整待好,頭頂“啾啾”兩箭如彈丸射出,大步流星地飛向那兩只鷹隼,力道之大,速度之快,只在一瞬,遠處的獵物,哧溜一下子紛紛歇菜了,被箭刺穿身體的一刻随着箭的慣性,又高飛一陣兒,随即便墜落入茫茫雪地之中。精彩的箭射表演甫止,衆人才恍然回神,顧觀射者:正是龍溟少主。他赫赫立于馬背之上,保持着射箭的威姿。衆人目瞪口呆了,與雪一樣安靜無言,忽被那小童仆的啪啪掌聲驚醒,旋即紛紛舉起拇指道,“少主,好技法!”

龍溟輕坐馬上,“走吧,去取獵物。”心中暗暗尋思,“既然出來獵物,當好好游興一番,方不負此行,何況回路被封,在附近山頭找處避雪之地,歇息馬騎,烤些獵物填飽肚子,等雪停後再做打算吧。”雪落匆匆,沒有要停的跡象,龍溟的心頭逐漸緊繃起來。

尋獵落的方位走了一路,衆人四下搜尋,幹幹淨淨的,不見鳥獸蹤影。方才那兩只并飛的鷹隼,好歹會濺些血漬,然而什麽也沒有,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滿目只有蒼涼的雪白。“少主,剛剛明明獵物落至此處,為何轉眼不見了呢?”

“衆人再找找看,可能鷹隼飛得比我們想象得要更遠些。”馬漸疲敝凍餒,緩慢地拖行着馬背的人,無力地被驅使着,向着沒有方向的遠方。衆人擴大了搜尋的範圍,依舊一無所獲。

“難道剛才的鷹隼沒被擊落?”仆人們小聲嘀咕。

“不可能,大家親眼所見,怎麽會找不到了。”

龍溟望着愈行愈近的雪山,心中的隐憂又增一層。大家都喚山為“龍魂”,同樣是“龍”字命名,和附近的皇脈龍族到底是何瓜葛,連龍溟也想不透。望山久之,總覺得龍魂雪山之上,隐隐透着一股邪氣,令人心中發毛。

“會不會兩只鷹隼是龍魂山中精怪所養的寵物?”

“不要說了,這越聽越蹊跷了。”

“老人言,不可靠近龍魂雪山,否則會被精怪噬吞。”

“真的假的?”

“不知道,反正大家都不敢往山之幽深處攀爬。”衆仆人你一言我一言的戰栗聲,讓龍溟産生了更大的興致。“這是什麽山呢?這麽神奇!”以前龍溟多次行經此山小路,倒沒有發現什麽奇異之處,不過,确實山頂之處,從未有去過。龍溟靜靜地端詳雪山之貌,不管春夏秋冬四季變幻,雪山頂處的皚皚白雪總是化不了,哪怕炎熱的盛夏,遠遠望着山尖兒,就好似窈窕美女戴的一層素白遮臉面紗,雲氣氤氲,比雪蓮更聖潔美麗、莊嚴巍峨。千百年來,龍域百姓遵循着約定俗成的不言條規,不入龍魂深山。大家好像皆懼怕着些什麽東西,至于那些好奇心的人上山離奇探險結局如何,衆說紛纭,難辨真僞。那些傳言龍魂中有精怪吃人,龍溟早些聽過,但覺不足采信。今日特殊時節,再度靠近龍魂,一股淩厲逼人的陰氣讓他不得不周身發冷,雖裹得嚴嚴實實的,此刻卻突然冷得寒徹肌膚,沁入骨髓。奇怪的是,越前行越冷的厲害,那冷氣仿佛緊追着龍溟一個人。“是我的錯覺嗎?”周圍人聊起八卦,有說有笑,了無冷意。龍魂雪尖兒,雪如輕煙飄落,便消失不見了,雪峰的雪,依舊如常,不多,亦不少。

龍溟輕問身前小童,“舒爾,你冷不冷?”

那年方十來歲的利落小男孩謹禮回道,“少主,我一點兒都不冷。”邊說嘴中呼哧呼哧地吐露着熱氣,看得出,這小孩兒相當歡悅。舒爾是龍溟家仆的孩子,從小跟着習武游獵,身姿早是不凡,而且他聰慧伶俐,得人喜歡,每次龍溟出去游玩,一定會帶上他。野性的舒爾,平日言少而沉穩,對游獵執著無比。連癡迷玩樂的混世魔王龍溟少主,亦是自愧不如。

舒爾一刻不曾忘記掃視地上的獵物。不知不覺間,衆人已至龍魂腳下。直仰不可淩威的聖山,衆人的咽喉瞬間莫名攫住了,是怕驚動神靈,還是怕驚動魔怪,也許都有吧!一老仆輕輕十指扣心,虔誠祈禱:“希望衆人平安無事。”

晚天欲暝,四野無人家。寧靜之中,舒爾小童忽擊掌搖手,“少爺快看,我們的晚餐有了!”龍溟十分驚訝,“在哪裏?”衆人亦是四處遙望,沒見獵物的痕跡。

“喏,在那裏!”舒爾手指不遠處的半山腰。

“哪裏呢?”衆人只見昏暗光禿禿的樹林處,竟然有一間破舊的房子,然而并沒有見到獵物。

“舒爾,你不會能看見鬼吧?”一個迷信的仆人尖叫一聲,大家心中惶惶。

“哼,你們這些老迷信,真是膽小鬼!”舒爾跳下馬,對龍溟道,“少主,我去去就來。”龍溟不禁佩服小孩兒的膽量,活力四射,一路踩着雪地朝山上小跑,不一會兒停在那處陰涼的宅前,手中掂起一只鷹隼,朝着大家搖擺着。果然,那獵物身上有一小片紅,若不仔細看,真真發現不了。

“你們還不如一個小孩子勇敢!”龍溟一笑,策馬往上奔去。“大家走吧,今夜恐怕要在

那處鬼屋落宿一宿了。”仰天哈哈大笑的聲音,驚徹山間,給人一種雪崩将至的感覺。“既然少主下令了,我們去吧!”其餘之人亦向上行去,馬蹄上行不穩,大家紛紛下馬攀爬,不一會兒,便到了破宅處。

“鬼屋探險了。”八卦讓人興奮,大人兒害怕不如小孩兒,于是立馬變換口氣,好似不再害怕鬼怪。那屋子荒廢許久,是唯一的落腳處。

“可是明明鷹隼是在平地被射落的,又怎會出現在山腰上?”一膽小仆人心有餘悸,忽然害怕起來。

“或許是鷹隼沒立刻死,又掙紮了一段路程。”

“也許吧。總之不要再說喪氣話了。”仆人們互相寬慰。

雪是漸漸變小了,可天色已暮,倦馬難行。走至“鬼屋”處,龍溟拍了拍小童的頭,那小孩兒被衆人歆羨的目光滋潤着,洋洋得意,一手掂着一個見紅的鷹隼,地上還躺着一個。

龍溟轉身問老仆,“幹糧帶了多少?”

“僅夠一頓。”

“落宿一宿,明日一早我們便回去。”龍溟下令。

一仆人早已走至屋中查探一番出來,“宅中好像有供奉的神明,卻不知是誰,我已經虔誠地參拜過了,少主進去歇息吧。”龍溟卻心中有些膈應,隐隐不适,依舊得冷。他站在宅門外,靜靜地觀望四野的一切,白茫茫中,有股玄機。小孩兒則跟着其他人進屋,很外地用火折子生了一把火,烤起來兩只僵硬的鳥兒。

不一會兒,舒爾拿出一大塊幹餅,給龍溟遞了過去,“少主,你裹裹腹吧。屋裏生了火,可以去屋中暖和。”

“好!”龍溟接過餅,拂了拂小童的頭發道,“你先去吧。”

歡騰的火,硬是将瘦落的鳥兒烤出一股肉香味。

“灑些孜然。”仆人雖帶的東西少,可是情調卻不減。

舒爾正欲拿着一只烤熟的鷹隼給龍溟送去時,那人緩步從宅外踏雪進來,吱吱的雪碎聲,此起彼伏,很有節奏。“少主,烤肉熟了。”

龍溟接過粗放地撕下一小塊兒,又遞給衆人,“剩餘的你們分吃了吧。”

“謝謝少主!”

龍溟小口抿着肉,望着火苗竄動,心中忐忑又生。明明和火靠得這麽近,為何身體依舊凍得不禁哆嗦呢!這種冷,不是皮膚的冷,而是一種根心涼,由內到外,散發着寒氣,古怪得很!鷹肉進肚子中時,仿佛一下子凍成冰塊了。

“喝口烈酒吧,少主。”一個掂出一囊酒,遞給龍溟。龍溟就勢吞下一口後,小孩兒接過就着傾倒一大口,傳給其他人。看得出,大家關系很融洽,并不嚴格拘泥主仆的禮數。

烈酒入冷腸,愈發讓心冷熱激蕩,涼得難受,又燒得難受。龍溟決定出門走幾步,一解這似斷腸般的苦痛。其他人,圍坐在火架子邊,昏昏然睡意襲身,大家各自挪了挪身體,肩并肩或背靠背團在一起,鼾聲漸漸升騰。

龍溟剛一腳踏出宅門,刺骨的凍風便迎面撲來,帶着哔哔啪啪的枯樹摧折之聲,着實有些吓人。腳底的雪咯吱咯吱在響,映着星光,隐隐約約能看到空中雪花這白色幽靈仍在游蕩,時隐時現。龍溟忍不住仰觀星空,透過枝枝叉叉的樹,斑駁的星象顯現在眼前,約莫是龍魂的空氣清新,竟直接能透過小小的雪片,逐漸望見那一顆一顆的星星,眨巴着眼睛,古靈精怪的。忽然,龍溟不知為何瞪着眼睛一動不動,目眦欲裂。天上的星星有些怪異,一種不祥的氣息漸漸加劇,但龍溟瞪了許久,怎麽也想不起是什麽感覺?只得作罷。

風刀雪劍嚴相逼,龍溟決定縮回破宅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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