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慕容女雪兒

夜深人靜時,兩匹駿馬飛馳出了皇宮。龍溟的親信提前疏通好了關系,門禁處的侍衛沒有任何阻攔,一路暢通,出了皇城建築群落,朝着北邊關塞奔馳,騎馬者恨不得拼卻了性命,誓要在濕滑結冰的夜路上越行越狂放。黑夜朦胧,月色舒攏,遠處高低冥迷的輪廓,星輝撒光暈,一切如霧般皆不分明。

一馬上,龍溟身披黑色立領狐貍毛皮鬥篷衣,身前那小小人兒雪兒被捆覆在其腰間,鬥篷衣将其護得密不透風,在外人看來,奔跑的只有龍溟一人而已。當然,只有龍溟自己知道,那個如同快三歲的小人兒,一直都未停歇鬧騰。一會兒,将小爪子伸到龍溟的胸前,隔着衣服撓癢癢,只是力度不夠,冬衣足夠厚實,才不至于被抓得發狂笑噴。一會兒,小人兒又用頭腳撞擊着龍溟的身體,像是感應到金屬樂器激蕩奏樂一般,懸空跳起了帶勁的鬼步舞。

龍溟輕嘆了口氣,心中感嘆:“你這小家夥,還好用繩子将你束固在吾腰間,要不然就要飛出天外了。”孰知那雪兒仿佛聽懂龍溟的心聲,心有靈犀,便回了一句,“你這大家夥,還好用繩子将你束固在吾腰間,要不然就要飛出天外了。”奶聲奶氣地說完,便歪着嘴笑了起來。

“小雪兒,以後可不能太調皮了哈。”龍溟擔憂起來。

“放心吧。”那小人兒比舒爾還要顯得早熟。

緊跟龍溟身後的,便是舒爾和父親舒奕,兩人同乘一匹馬。舒爾一家人對龍溟一直感恩戴德,絕對誓死盡忠。龍溟常常帶舒爾去外闖蕩歷練,将其當成親弟弟一般照顧,舒爾便早早走南闖北,成為獨當一面的小男子漢。舒奕則是龍溟的心腹,常幫少主在幕後辦些隐秘大事,沉默少語,披立風雨,從不抱怨。

出發前,龍溟、舒爾、雪兒三人于室中。龍溟對驚訝的舒爾道,“今日進宮,聖上要追查與雪有關的新生生命,雪兒待在這裏,必會被禍及。今夜無人時,我要将雪兒送至安全之地,可為雪兒保命。”

“明明雪兒只是一個小孩兒,聖上為什麽要害雪兒?”舒爾一心急,兩眼擠出了男子漢從不流的淚水。

“聖上之心,又怎能揣度?若雪兒繼續在此,不僅雪兒,這裏的所有人都會被問責,甚至有可能性命不保。”龍溟鄭重對舒爾道。

“少主,我知道了。”舒爾鎮定心神,抹去淚水,“我們要怎麽做?”

“我知道你一定想跟着去,你去讓你父親備兩匹馬,着手準備出宮事宜,我與小雪兒單獨有些話要說。你且去吧。”

“明白了。”舒爾起身弓腰行了大禮,随即推門踏出,又吱吱合上了門。龍溟只感後背拂來一陣陰氣,滲人得慌,見小雪兒坐于椅子上,衣着單薄,便将身上披的皮衣脫下,覆在小雪兒的頭上,遮住全身,只露出來了一張可愛的臉。

“雪兒,龍溟有話對你說。”

“你說吧。”雪兒見那人嚴肅十分,亦板起了笑臉,裝個大人。

“剛才我與你舒兒哥哥的話你都聽見了。龍溟只問你一句,你喜歡龍溟嗎?”

“我喜歡龍溟。”舒爾又噘嘴笑了起來,像朵綻放的玫瑰。

“龍溟也很喜歡小雪兒。那你想常常見到龍溟嗎?”

“小雪兒想常常見到龍溟。”龍溟有種錯覺,兩人竟像是隔世戀人一般。

“如果這樣,龍溟需要你委屈一下。如果你繼續待着這裏,小雪兒和你龍溟叔叔,舒爾哥哥都會有殺身之禍的,我先把你送到一個好朋友那裏,以後龍溟和舒爾常常去看你,好不好?”龍溟覺得雪兒很有靈性,一定會立刻乖巧地答應,誰知小雪兒敏銳的玻璃心好似被刀刺碎了一般,那緊鎖的眉頭一下子蹦得緊緊的,淚水嘩嘩地噴發出來,一邊還撅着小嘴哭訴,“小雪兒這麽可愛,為什麽會有人要害小雪兒?”

龍溟的心嘭地一下子轟然炸開,腦中又尾随重複了那一句,“為什麽會有人要害小雪兒?”“是啊,為什麽?”“任何生靈皆有生存的權利,這種萬物平等的論調不是早被證明是對的嗎?”“小雪兒只是生長得怪異了點,如此而已。”……龍溟不語,一把摟住了小雪兒,心在逐漸滴血,痛,無比的痛,痛什麽?是早已注定漸行漸遠的兄弟情?是偌大的人卻無法保護身邊需要保護的人?原本只會在皇兄面前唯唯諾諾的龍溟,如今靈魂受到震顫,心中一時無法安寧,說服不了自己,又怎能心安理得說服別人?瞧,這世上總是有些奇奇怪怪的人,做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希望小雪兒理解。”龍溟眼眶中流下轉瞬即逝的一線淚,如流星劃過,嘶啞的聲音傳到雪兒的心頭。

雪兒望了望那個流淚的中年男人,滄桑而又溫柔。忽而大笑起來,伸出手來擦起龍溟臉上的淚珠,身後的披風亦滑落下來。龍溟任憑那個小可人兒用溫柔的手在他臉上滑來滑去。雪兒将蘸着龍溟淚水的拇指伸入嘴中,喃了幾口,忽咳嗽幾聲,“龍溟好苦啊!”仿佛這小小人真的懂得了龍溟的苦楚。

面對這個不知真懂還是假懂自己的小姑娘,龍溟忍俊不禁。

“小雪兒,你能答應我嗎?”

“小雪兒要聽龍溟的話,不讓龍溟傷心。”

龍溟忍不住拉着雪兒的手,“傻姑娘,你懂傷心是什麽嗎?”

“懂得,痛,心痛。”雪兒指着自己的心口,笑嘻嘻地回答。赤子之孩,最敏銳的便是五感,對外界的喜怒哀樂最是體察到位,反而越是長大的人,五感麻木,成為凡夫庸人,偶爾放蕩大哭,才知曉自己的靈魂依舊存活着,只是心靈沉睡久了而已。

“龍溟的小雪兒真是很乖很可愛!吾喜歡小雪兒。”雪兒一聽,瞬間起身抱住了蹲在地上的龍溟,腿腳歡快雀躍跳動不停,“小雪兒最愛的就是龍溟。”

“那小雪兒以後在慕容家要乖乖的啊。”龍溟輕輕拍了拍雪兒的頭,那一縷柔軟的秀發,有種治愈的力量。當晚,龍溟匆匆與衆家仆囑托完畢,夜深便倉促出城。

龍溟忠厚,對下屬向來優待寬容,樹緣深廣。慕容家臣原本是龍溟的随從,因跟随聖上出征時戰功卓著而破格超擢為将軍,在北邊關塞駐守疆土,抵擋野心勃勃的龍北區域外族入侵者。慕容家一直與龍溟保持着良好的主仆情誼。這也是為何,龍溟未曾提前知會,便大半夜闖蕩慕容府的原因,龍溟相信:那人必定守口如瓶,是可以生死交契的人。

兩匹馬荒野疾行,約莫行了五六小時,才望見駐紮營地的慕容府。遠遠地,有士兵舉着火把,夜班來回巡視。舒奕快馬奔馳前去,“禦弟龍溟少主急事來訪,煩請禀報慕容将軍。”那邊守将一聽,奔走流星,急忙将正在熟睡中的慕容家臣慕容墨吵醒了,慕容墨一聽龍溟有急事來訪,未來得及整理妝容,便草草扣上靴子,披了件皮草大衣迎了出來,層層門閘緩緩剝開,裏面的人一關一關跑了出來。

“讓您久等了,王爺!”慕容墨朝着龍溟做了個揖,便将衆人一路請了進去。

“此次前來有重要之事,來不及提前告知。”龍溟對着這一身肝膽的将軍道。

“我們室內談。”慕容墨眼掠後方,見老友舒奕兩手挽了兩個小童跟在身後,一大一小,披着遮蓋身姿的鬥篷衣禦寒,慕容墨帶着大家回穿重重關卡,一步一步走入自家的行院。慕容墨指着一處燈火通明的屋子道,“那裏是妻女所居之處。”

“隔年未見,你家冰兒也有五歲了吧。”龍溟談笑自若。

“确實,少主好記性。”

“當年我和舒奕還一同來喝了小孩兒的滿月酒呢。”龍溟回笑,“時光匆匆,讓我們這些老家夥們都越來越過時喽。”

“哪裏,少主風姿依舊,不減當年!”

身後的舒爾,時不時在夜色中盯着雪兒,雪兒一邊傾聽龍溟的話,一邊忍不住用手撩開蓋在頭上的寬大鬥篷帽子,朝着那處有燈光的窗屋瞅去。忽然,莫名的生殺敵意,讓雪兒警覺:正巧有一凜凜的雙眼,隔着窗紗的細孔,緊緊盯着自己。小雪兒身體起了些微變化,一雙眼睛淡淡地散發着幽靈的藍光,正對準窗孔內的眼睛。只是她忽而想起了龍溟的話:“小雪兒要一點一點地成長,和其他的小姑娘一樣,乖乖的。”身前,龍溟的笑聲又爽朗地傳入雪兒的耳中,幽藍的眼睛漸漸恢複正常的黑。“小雪兒答應過龍溟的。”小雪兒在嘴中自言自語道。

舒爾敏銳地捕捉到雪兒嘀咕的話語,便跑到雪兒身後戳了戳她的後背,咯咯笑道:“雪兒,你剛剛一個人在自言自語說什麽?”

“小雪兒說,小雪兒喜歡舒爾哥哥。”雪兒亦跑到舒爾後背,戳了戳舒爾的脊梁骨,笑得很厲害,純真可愛。舒爾聽了,一下子捂着臉紅了,縮在一旁羞得不再繼續言語,思忖着:以後跟雪兒說話時得格外地慎重。

幽靈般的藍瞳,在發光的那一瞬,被屋中的一雙眼睛捕獲到,那雙眼睛的主人,正是五歲的慕容墨冰,小名慕容冰兒。那小姑娘看到這一幕,不知是驚喜還是恐怖,一下子捂住了嘴沒有吭聲。身後,母親在床上躺着喚道,“冰兒,別看了,小心着涼。”

“知道了。”冰兒望着一行人消失于曲曲拐拐的黑暗小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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