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喬平昭又連着打了幾個噴嚏,滲冷得慌,着人把屋子的窗戶都關好,思忖片刻叫來了祝媽媽将掌院的權交到她手裏。

“祝媽媽,先前是我不懂事,對您多有不敬,還縱着屋子裏的婢女欺您,壓您一頭。我現在是明白了,您那資歷和本事在那,也只有您能管得了這院子。”喬平昭給人戴高帽,一番說辭動了真心,自是懇切。

祝媽媽一直受的冷遇,雖也是灰心了的,可好歹是王府裏出來的老人,對長樂郡主和宋吟晚有一份不一樣的感情,“小姐莫折煞老奴了,小姐尊貴,往日裏是受刁奴蒙蔽,眼下看清了面目才是真真要緊的。老奴給郡主娘娘當差,給您當差都是實心實意的,一定替您打理妥當!”

“那就勞煩祝媽媽了。”

“小姐且好好養着身子,身子要緊。”

喬平昭颔首,一番交代完才重新縮回了被子裏。她是借養病唯恐傳染的由頭,将院兒暫且封鎖起來。

讓兇手看,只當是按下了自己的死訊不發,暗自着急許會露出馬腳。而外人看,本來就是生病嬌氣的人,這麽做也在情理之中。

但卻是讓喬平昭有了緩和休養的時間。

這兩日來,藥是擱眼皮子底下煎的,吃食是小廚房另外做的,雖有些杯弓蛇影,但至少心裏踏實。祝媽媽不愧是郡主娘娘房裏受重用的,裏外都是一把好手,讓她騰出功夫來捋這一攤子。

碧桃本就被這死而複生的事給吓破膽子,沒兩下就把事情交代了個徹底。宋吟晚過府那日,她昧下了地上掉的金钏原以為神鬼不覺,誰料讓人拿住了把柄,威逼利誘這才幫着做了事。只是逼迫她的人狡詐多疑沒露兩面,且露面都是蒙着面紗,唯一能肯定的就是侯府裏的婢女。

難怪是親信,蠢的和宋吟晚是一個路數。

只可惜關于兇手再多的就打探不出來了,若不是喬平昭穿了,只怕蓋棺論定又是‘克妻’。照那天聽到的,兇手顯然也是這個打算。

封鶴廷前兩任妻子,頭個活得最久,約莫一個月。第二任是前年迎娶的趙侍郎家的,過門十天;輪到宋吟晚,這還沒回門就升了天,一陣寒意凜然。

喬平昭即使夜裏歇着,都恨不得睜着只眼。

她是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會嫁四叔,當然是這四叔不是親的,是在國子監上學時随哥哥們叫的。

想想那冷面四叔變成了自己的‘便宜夫君’,喬平昭整個人就不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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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府第四夜,正是喬平昭不得不‘病愈’去請安前夕,侯府老夫人的栖梧院先來了人傳話,請新婦過去一趟,有些事要當面問個明白。

“我們小姐又沒做什麽,這深更半夜怎就擺出要過堂問審的架勢來了!”枕月嘴快,等人一走嗆出聲兒。

喬平昭啞然,她是肯定自己沒做什麽,但不保證宋吟晚做沒做!

——

離京千裏的晉州之地,暴雨多日,堤壩盡毀,下游百姓民不聊生,難民逾數城,路有浮屍餓殍,滿目瘡痍。

是夜,風疏雨驟。

驿站二樓的廂房徹夜透亮。夜風潛入,燭火明滅間映照案前執書的年輕男子面若冠玉,目如朗星,清俊似谪仙的人物。

有人身着軍服而入,禀道,“侯爺,在晉州外聚集的難民已經安排遷往附近城鎮,徐州,涼州等地皆是願意收留,以解燃眉之急。”

“有皇命,那些郡守自是照辦。”男子放下手中書卷,雙目微垂,“暴雨之後需防疫情,将人畜屍體妥善歸置。還有城中的大夫也集中一處,熬煮湯藥務必防控。”

“是。”

将士擡眼,眼下已經對這位看似文弱不經事的小侯爺大大改觀。就在昨日前,這聖上面前的大紅人,天之驕子,還在城郊營帳同大家一起抗災救險。僅是幾日,

該上表上表,該下獄下獄,讓人見識了這位鐵面無私,雷厲風行的手段。

要說矜貴,滿京城可再沒有比這位更矜貴的,如今奉皇命而來,萬不可出一點差錯。這封小侯爺的父親随官家出生入死,平內亂驅羌人,功績赫赫;母親乃是輔國将軍遺孤建安縣主,從小寄養宮中于太後身邊長大,姿容風采,當世無雙。

二人殁後,官家憐其幼子,接入宮中作太子伴讀,吃穿用度與皇子無異,又因天資聰慧格外受官家賞識。八歲童生,十六高中,才華斐然,破格入的內閣,而非翰林院報道。二十成年襲爵,也是官家親自主持,皇恩浩蕩。

程亮是晉州駐地的副都指揮使司,來前就被上頭千叮咛萬囑咐,看護好小侯爺才是重中之重。而今看,傳言未必是虛的,官家對小侯爺的愛護,只怕還真當和那位建安縣主……

“還有何事?”封鶴廷見人伫立未動出聲詢問。

“無,無事,小侯爺幾日勞累,早些安歇。”程亮躬身作揖退下。

封鶴廷那一雙幽邃眸子仿佛洞悉世事般,唇角冷情,并無悲喜。拾起的書卷停留在那一頁,他忽的捂住了胸口,如同被揪緊了一處鑽心發麻的疼。

“侯爺,京城來的信!”随着聲音落下,是長随自門外闖入。“侯爺?!”

封鶴廷死死盯着長随手裏執着的信管,不,是信管外系着的一朵小白花。随着長随解落,那朵白花飄蕩落在了矮幾桌面上,沾了雨水氤氲開一圈濕氣。

“照記號,是三日前寄出。”

“三日……”封鶴廷取了信管展開了字條,神情震顫,連手都克制不住在發抖,那字條看了又看,一遍一遍皆是誅心之痛。

長随瞥見字條上字跡,忽而跪下,“侯爺節哀!”

字條從男子手中滑落,一行六字——廿一,喬氏女殁。

京中喬氏,能讓主子如此牽腸挂肚,唯有明威将軍府的。那位喬家姑娘病發一回,自家侯爺便緊張一回,今個廿四該是出殡……

“侯爺,您保重——”

他話還未落,封鶴廷便嘔了一口鮮血,顫顫巍巍從懷中摸出一塊玉佩。玉佩雕琢雄雞引頸長鳴并牡丹花一枝,富貴長命,卻未得庇佑它曾經的主人。

鮮血染了玉色。

另一名長随亦作勸解,“侯爺,您和宋國公府千金那是太後懿旨成婚,避得了一時,避不了一世,人如今就在府裏頭,這兒的事也有工部的來接手,您該回去了。”

只是所言他概是聽不到,耳畔嗡鳴。隐隐約約,仿佛少女站在春花團簇裏盈盈喚了一聲‘四叔’,那眉眼嬌俏溫柔,他就再沒移開過眼睛。

昭昭。

靈連蜷兮既留,爛昭昭兮未央。

“四叔,怎知我名字來意?”

因我思慕你已久。

“四叔可有什麽不會的,快說說,咱們比那個,要不然就成了你一人的戰局了。”

我不會的太多了,不會醫治不了你的心疾;不會說,也說不得,終成遺憾。

幾聲‘侯爺’将封鶴廷的思緒拽離回憶,雙目微垂,攥緊了玉佩于掌心中,“回京!”

懿旨成婚來催都推拒未回由長侄代勞,今日一封報喪,卻是八百裏加急而回。夜雨疾奔,已是全然不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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