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長樂郡主想跟宋吟晚去祠堂,不過讓她給岔了話,想到今日回門宴席面還需盯着,才由着她獨身去了。

“焦媽媽,你方才聽她說什麽了?”

“回郡主娘娘,小姐說去找元哥兒問問話,怕當中有什麽隐情給誤了。”焦媽媽答。

長樂郡主有些失魂般一屁股坐下了,良久才憋出一句,“我兒懂事了。”

“在娘娘眼裏,小姐永遠是沒長大的孩子。可嫁去了侯府,是人家的當家主母,方才小姐不是還說想通了,通的可不就是這個。這是好事兒!”

長樂郡主臉上表情變化,像是欣慰,又像是難過,最後擒着手帕子抹了抹眼角,卻半晌沒接那茬話。

宋吟晚走在青石磚鋪成的小徑上,無端打了個噴嚏,老遠就看到敞開的大門裏頭躺蒲團上的小身子板。

“從昨兒巳時到今日巳時,這都跪一天了,好狠心的父親吶。”

“可不是!”小人兒氣鼓鼓哼了聲。随即像是反應過來似的,麻溜跪直了身板,一邊斜眼看,看到宋吟晚頓時沒好氣,“阿姐,是你啊,我還以為是隔壁那小狐貍精呢。”

宋吟晚聽到他後半句嘀咕的,笑意僵在了嘴角,招來眠春囑咐兩句,後者飛快去苑子裏取來根三尺長的竹條,遞到她攤開的手心裏。

宋昱元瞧着就樂了,“我就知道阿姐是來給我出頭的,才不像那小狐貍精,還專門跑這來嘲笑我。阿姐,我跟你說,那小狐貍精可壞了,就是她告訴我……”

話還沒完,竹條子就抽在了他屁股墩上。

“阿姐你好好的抽我做什麽!”宋昱元一雙小胖手捂住了屁股,蹦了起來,呼哧呼哧急喘着氣瞪她。

“抽你不知錯,不長記性。”宋吟晚揮了幾下,就發現手軟沒力氣,才叫小胖子躲過去了。“祠堂乃莊重之地,她是你血脈相連的庶姐,你卻在列祖列宗面前一口一個不敬,想也可知你在父親面前是什麽樣的,讓人輕易就能拿捏住錯處,你這是活該受罰!”

宋昱元打小就挨過他父親的打,那還是被孟姨娘挑撥的,他記孟姨娘的仇。可阿姐和阿娘從來都是把他當眼珠子看的,連一句重話都沒說過,這會兒被打不止是屁股疼,還滿心委屈。

“我——”他正要說,對上宋吟晚冷冽眼神,哽了一下,“我跪一天了你也不曉得心疼心疼我,我那不是替你生氣着急麽,阿娘說是她們害了你,我就是有藥我也放她們那替你報仇去,你,你一回來你就打我我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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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哭,跟開了閘似的關不住。

宋昱元往地上蒲團一坐,哭得撕心裂肺。

宋吟晚:“……”

活像是把小孩兒欺負狠了的樣子。

宋吟晚捏着竹條子又還給了眠春,一走過去,宋昱元就背了個身,就是不拿正面對。

最後她憋了半天,才想出來哄招兒,“男兒大丈夫有淚不輕彈,這麽點小事就哭鼻子,多羞啊。”

宋昱元撅着個小屁股就等着阿姐愧疚,揉揉再安慰安慰,誰料聽着這個,小臉漲得通紅,“……你也欺負我!”

宋吟晚不算多有耐心的,把那小胖身板板正了過來,“好了不生氣了,我是愛之深責之切,怎麽能叫欺負你。孫姨娘是不是讓你給藥下的?”

“不是我。”宋昱元被轉了注意,“就是她們栽贓我!”

“可問題是,你既然知道怎還傻乎乎的又往坑裏跳?”

“我……”宋昱元噎住。

守着宋昱元的婆子在旁邊插了句話,“大小姐,元哥兒是吃了嘴笨的虧,問到一半就與國公爺沖撞,這才領的罰。”

宋吟晚倒是沒意外,這一家子的行事風格都挺像。

“但這事我們哥千真萬确沒做過,不能因為我們哥兒平日裏貪玩,哪個苑子裏出了事就往元哥兒頭上扣。國公爺大半月都是宿在藺花居的,也就這兩日在孫姨娘那,怎偏就出了這檔子事呢!”

宋吟晚因此多看了叫屈的婆子一眼,“到底怎麽回事,你來詳細說說。”

“是!”

——

等宋吟晚回到花廳,那已經是一炷香之後,十來個人的席面,擺了一張紫檀镂花圓桌,上了冷盤。

“怎麽元哥兒沒跟你一塊來?”長樂郡主原就在花廳等,看了看宋吟晚身後并沒跟着人才問。

“元哥兒有點事要辦。”宋吟晚淺笑着答。

“他一個小人兒有什麽事辦?不是,那也沒親姐姐回門重要!他是不是跟你擰脾氣呢?”長樂郡主說着就擔心起來。

“沒有,阿娘莫擔心。弟弟到了明年初就到該上書塾了,京城裏趕早的,六歲就有送去的,侯爺八歲童生,自己掙的似錦前程,并非單靠了蔭封,好男兒當如是。您心軟,嬌養着他,讓他接觸後宅事,于他百害而無一利。”

長樂郡主嘴唇嚅動,一句孩子還小早給女兒給堵着了。道理也非不懂,拍了拍她的手示意話是聽進去了的。

“阿娘,他是你在府裏唯一的倚靠。”

長樂郡主心一顫,對上一雙烏黑澄亮的眼,抑着酸澀點頭。“我知,我知,元哥兒也是我的命……”

宋吟晚也不忍見她低落,便道,“元哥兒随我也是個小機靈,我讓他……”

話還沒說完,便聽到了花廳珠簾被拂開的泠泠響兒。

“郡主娘娘,大小姐安好。”來人一襲煙霞紅滾邊金絲繡紗衣,下着蓮花葉水藍包金綢裙,頭上明晃晃的絞金銀絲嵌寶珊瑚梅花簪,福身行禮間,耳飾輕晃,與那柳腰相襯,惹人生憐。

只不過沒男人在場,這一番風情顯然是白費了的。

“你來這做什麽?”

孟姨娘嬌嬌一笑,“回娘娘,是老爺傳喚妾身來侍候的。”

平日裏長樂郡主連看她一眼都嫌,到了有我無她的地步,省了她侍候,這會兒卻聽她主動提出來,頗為反常。

反而是宋吟晚從孟姨娘眼裏讀出了一絲看戲的興味,無疑是來攪和場面的。不過她在,才是真正好戲。

“孟姨娘說要盡心服侍,阿娘就別拂了她一片用心。”

宋吟晚刻意咬重了‘盡心’,長樂郡主便意會了過來。送上門來被做規矩的,豈能辜負。

宋國公和封鶴廷還未至,有孟姨娘在,長樂郡主沒了說話興頭,席面一時冷清。

倒是宋吟晚饒有興致地暗地裏打量這位姨娘,聽聞是舊部遺孤,這舊是指先皇舊臣,随當今官家禦駕親征之際為救駕父兄等均為國捐軀,官家深受觸動,追封忠勇伯,其女孟小嬌婚配從己,許了宋國公。這妾,是貴妾。

而她母親長樂郡主是秦王獨女,老來得子,寵愛無度,慣得驕縱,一朝回京見到宋郎誤終身,離了秦郡遠嫁,孰料才子風流,身邊莺莺燕燕不絕,第二年便納了孟小嬌,如膠似漆,便成了長樂郡主的苦難來源。

還因朝廷頒布善待舊部,一個處置不當就是災禍,反成了孟小嬌的護身牌。

“大小姐這般看着妾身作甚?”孟姨娘被她那目光瞧得有些滲,笑說道。“應該是要先恭喜大小姐得償所願,嫁了良人。”

宋吟晚卻不似她預料的那般激憤發作,反而只是笑盈盈的盯着她看,“孟姨娘今兒氣色真好。”

這一句牛頭不對馬嘴,讓人懵住。

長樂郡主早拉下臉,坐在凳子上,要不是女兒暗裏拉着自己袖子,只怕是要把面前的茶水潑她臉上。

孟姨娘沒聽懂,可不影響她計劃,站着離長樂郡主一尺遠地兒,“娘娘,妾身為您續茶。”

“不必了。”

“娘娘無需客氣的。”孟姨娘說着,借着長樂郡主推擺的動作兀的一聲驚呼,松開了手。

然而茶壺卻穩當落入了一只瓷白手裏。

茶是溫的。

宋吟晚接住的剎那,一手搭住了孟姨娘內腕,稍一使力氣,便叫她疼得面色蒼白連聲痛呼,再沒了力氣。

這一出手收手極快,連她身邊的長樂郡主都未看分明,這‘剛巧趕到’的宋國公自然也沒瞧見,只看到孟姨娘冷汗連連,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樣,再看向另一邊的母女倆,像是恨鐵不成鋼般低聲質問,“今兒這日子,你們還想鬧一出?”

“老爺,妾身是想好好侍奉娘娘,替娘娘斟茶,誰料……”

“誰料連個端茶倒水都做不好,險些失手燙傷我阿娘,周遭都瞧見了的,該當何罪?”宋吟晚把她故意說一半的話截了堵回去。

孟姨娘起先只覺得整只手都沒了力,疼得發麻,捏個茶盞都在抖,可就這會兒功夫又突然好了,反證實了宋吟晚說的,臉上一陣一陣紅,“老爺,妾身也不知剛才是怎麽了,許是這兩日為老太太抄佛經累着手了。”

宋國公的神情頓時柔軟了,“母親故去五年,有你這一片孝心老人家必是欣慰,不急一刻,莫累壞自個。”

長樂郡主僵着身子在一旁,哪怕是對這個男人失望透頂,卻仍不放過自己的非要自己一遍一遍看。

孟姨娘嬌呼了聲‘老爺’,似乎才意識到不妥當,連忙起身,規規矩矩伺候衆人入席。

宋吟晚冷眼旁觀,還不到一刻功夫,便在宋國公那淩厲眼神□□會到一股深寒,郡主強勢,女兒跋扈,獨獨那妾嬌滴滴需得他庇護。

一家子陷入詭異沉默。

宋吟晚跟宋國公之間空了個座,是封鶴廷的,聽說是侯府送來的緊要公文,借宋國公的書房暫用,一時半刻怕是回不來。

幾人入席,卻是要等人齊了才開。

宋吟晚吃着香茶,目光越向孟姨娘,在她為自己續茶的那刻忽而低聲,“方才我那話沒說完,過了今日,你怕是沒這麽好氣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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