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盞茶的功夫,馬車便候在了侯府的正門口,旁邊還有幾匹高頭大馬。

宋吟晚踩着矮凳上馬車,幾乎是前後腳的,封鶴廷也從大門那走了出來,一襲赭紅流雲蝙蝠暗紋直綴,外罩玄色廣袖紗衫,如松柏挺拔落拓。

“走罷。”

那冷清的聲音傳入簾子,顯然沒有同乘的打算。宋吟晚往後靠在了軟墊上,頓時自在不少。

“小姐,要不還是叫姑爺上馬車罷?這風寒哪有好這麽快的?”眠春同坐在馬車裏小聲咕哝。

“或許侯爺天賦異禀,身子硬朗得很呢。”宋吟晚想起來怼她的時候可不覺得他病弱,“再者,馬車哪有外面敞快涼爽。”

風正好吹起了簾子,宋吟晚的目光不經意就和封鶴廷的撞在了一處,像是被人看穿了真實想法般涼飕飕的。

不過也就一眼,封鶴廷驅馬往前了一步,将馬車落了身後。

宋吟晚:“……”

從綏安侯府到宋國公府約莫七八裏地,走的是繁華的臨潼街,一路上多有圍觀駐足的。

宋吟晚從前很少有機會外出,這會兒忍不住挑起簾子一角窺探,瞧哪兒都是新奇,和旁人口中說的感覺又不大一樣。

而人群裏又以姑娘家居多,嬌羞扭捏,眉目含春,這一會兒的功夫,宋吟晚就瞧着飄來好幾塊香帕子。

獨獨始作俑者,一身凜然,端的是閑人莫近。只是朝光漫天,鍍上了一層薄薄金光,柔化了幾分。

“籲——”車夫的一聲叫喚令宋吟晚回過神,倉促收回了目光。

馬車停在偌大的府邸前,門匾上書宋國公府,已然是到地兒了。

宋吟晚由着眠春攙扶而下,跟封鶴廷一道入內,只是到了二道門那,就看到了長樂郡主身邊的焦媽媽。人是專程等着宋吟晚,連忙給請了郡主那苑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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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封鶴廷,自然也有人招呼去。

“小姐身子可還好?郡主娘娘知道您病了後,就一直念着想去侯府探看,還好您和姑爺今兒回來,可算是能安她的心了。”

“叫母親擔心了,只是風寒不打緊的。”

只是她話說完,就看到焦媽媽的臉色就微微變了下。宋吟晚這才想起,這身子原主是喚阿娘的。

“快走吧,別叫我阿娘等久了。”

就好像剛才只是焦媽媽聽岔了似的。

一行人進了雲闌苑。屋裏的人聽到動靜迎到了門口,被丫鬟簇擁着的婦人頭戴釵環,着大紅金團壓花妝花紗裙,通身貴氣,正是長樂郡主。

此刻掩不住念想,捉了宋吟晚的手拉到跟前仔細相看,“我兒都瘦了!”話音裏夾雜一絲絲的哽咽,不掩心疼。

宋吟晚被握着手,熱乎勁兒從手心一直傳到心底,“前些時候染了風寒連吃飯都沒什麽胃口,是餓瘦了點,多吃點就補回去了。”

長樂郡主聞言就把桌上的糕餅推了她面前,“想吃什麽,阿娘讓人給你做。”

“府裏廚子做的,都想吃。”宋吟晚笑盈盈的咬了口,滿口軟糯的豆沙餡兒,還能嘗出摻在裏面的一點玫瑰鹵,沙沙的,嚼着一粒粒兒在嘴裏化開了。

她一面吃一面應和長樂郡主說話,母女倆從未分離這麽久過,長樂郡主更是日日記挂。

吃穿用度,恨不得親自替看了,就連廚子都想打包送過去。哪怕宋吟晚不是原來那個,也感受得深。從前只聽聞長樂郡主‘兇悍善妒’,卻不想在面前是這樣和藹可親,疼極兒女的母親。

“阿娘不必替我擔心,現如今我能吃能睡,自是好着的,要不隔三差五回來給你瞧瞧?”

“說的什麽話,雖然阿娘想你時常在跟前,但你畢竟已經出嫁了……”

話還未完,宋吟晚同焦媽媽對視了一眼,再看長樂郡主找補話,撲哧一聲都笑場了。

“膽兒大了,敢捉弄起你阿娘來了。”長樂郡主見她面色紅潤,又連吃了兩塊豆沙松糕,心底略是放下了石頭。

可再看着,又覺得有什麽不一樣。偏這不一樣的具體還說不上來。

“晚晚,侯府老太太,還有侯爺,待你可好?”

宋吟晚咽下了最後一口,便耐心地把入府的幾日說給她聽,略去了兇險的害命還有栖梧苑的夜審,寬她的心。

“你在府裏養得好好的,一年到頭也病不了一回。我這一聽說你病了,又想到封侯在外的名聲,我就想着要見一眼才能安心呢。”

“您看我這不好好的。”

長樂郡主連連點頭,緩了一會兒才覺出那股子不對勁是什麽,神色驟變,“晚晚,你嫁封侯……可怨阿娘?”

宋吟晚捧着茶盞一頓,險些灑出一些茶水來,随後就對上長樂郡主擔憂的雙眸,“阿娘,是我自己癡心妄想入侯府,現如今沒的可改了。”

“我苦命的兒!”一句沒的可改的任命直戳了長樂郡主的心窩子。婚姻大事哪有嫁錯的道理,孟小嬌那賤女在她面前故意說才知道自己弄錯了,可人都已經過門了。她拿鞭子抽那賤人,抽不到第二下老爺就來了,反把自己禁足在了苑中。

“阿娘,說到底是我自己求來的,侯爺是正經襲了爵位,官拜正一品,又受官家器重,她宋吟霜再怎麽攀高枝都比不得我。許是命數了。”

若是原身回來怕是要一哭二鬧三上吊反悔這門親的,她癡慕封元璟卻又糊塗才惹下的爛賬,宋吟晚接手,卻做不到像她那般任性妄為。

果然,長樂郡主一聽,眉心都皺了一塊,話是這個理沒錯,可從一開始沒鬧起來就不像是晚晚,但瞧看着明明是晚晚,至此她心底那股子怪異更甚。

宋吟晚有些頭皮發麻,俗話說知女莫若母,只怕是瞞不過長樂郡主,可真相又太駭人聽聞,故最後還是搬出了想好的說辭。“我病在侯府,沒有阿娘照拂,跟祝媽媽等下人又離心,自以為身邊最得力貼心的婢女卻想着糊弄我,那時候我才知道什麽是孤立無援的滋味,連着幾日這才想通透了。”

“賤丫頭反了天了!”長樂郡主大怒。

“阿娘莫生氣,人我已經處置了。病着的時候,苑子交祝媽媽管,省心利落,眠春和枕月在身邊也侍候周到。”

長樂郡主這才平息了點怒意,“祝媽媽是我身邊的老人,還能讓底下人這般,她也該罰。”

“阿娘,你先聽我說完。”宋吟晚發現了,娘倆果然是一個脾性,怕她揪着祝媽媽不放岔了過去,“要怪也先怪我,一聽是侯府就昏了頭,沒弄清楚叔侄哪個糊裏糊塗就嫁。”

“咱娘倆都是叫隔壁苑兒那小賤人算計的!”長樂郡主說得咬牙切齒,繼續不下去。焦媽媽趕緊奉了茶,勸她寬心。

随後才對宋吟晚道,“小姐怕是不知道,孟姨娘使盡渾身解數讓老爺答應了給二姑娘說親,說也要說給侯府,想搶小姐喜歡的,這才逼得郡主娘娘發急辦錯了事兒。”

宋吟晚沉吟,腦海裏那對母女慣常的嘴臉,想也可知有多得意。

“晚晚啊,阿娘對不起你。”長樂郡主抓了宋吟晚的手,滿心苦楚。只要一想起來就想把孟姨娘弄死,那賤蹄子竟讓她自個推着女兒進火坑。

“阿娘,冤有頭債有主,賬自然是慢慢清算。今兒我回來,就是想告訴阿娘我一切都好。”宋吟晚頓了頓,“我想清楚了,就像是病痛,不是能自個決斷的,他封元璟就像是那場風寒,都過去了。事已至此,我只想把眼下的日子過痛快了,阿娘你說是不是?”

長樂郡主一啞,再看那一雙清淩淩透徹的眼,把人抱了懷裏頭,“我兒長大了,長大了。”

宋吟晚原以為會不習慣,可大概是血脈相連,身子自發的順從親近,也叫她體會到從不曾感受過的母女情深。

她從長樂郡主的懷裏退了出來,同她認真道,“不單我這樣想,阿娘也得這麽想才行。隔壁院的再怎麽說都是在您底下,哪真能讓她爬您頭上去,只是法子千千萬,萬不能選讓自己受氣的。她們不就是拿捏住您這脾氣,總在父親面前賣慘告狀陷害您。”

“這,這我知道是知道,但我一看她們就來氣,就控制不住想抽她們倆耳刮子,把她們給我扣的名聲給按實在了。”

長樂郡主氣鼓鼓的,那母女倆就是狐貍精轉世的,把國公爺迷得五迷三道。今兒哪怕是她孟小嬌自己在地上磕的,都能賴她頭上。

宋吟晚回想了下,倒是知道長樂郡主現下的難處,不過也不是沒有解決的法子。明威将軍府正妻空懸,兩位姨娘一鬥二十年,那也是風生水起。怎麽個鬥法,她算是最清楚的了。

“孟姨娘先前不是扭着腳了麽,阿娘還免了她請安,這就挺好的。”落個寬待的名聲,只是前面積累,不定能扭過來。

“誰管她好不好呢,不過就是想着你婚期将至,興頭上懶得搭理她罷了。”

宋吟晚笑,“阿娘不知道,有些人,你越不搭理她,她自個作的把柄才好給您抓。”

長樂郡主似懂非懂,以靜制動,大約是這麽個理兒。“行了行了,不說她了,一提起她,我這心肝脾肺腎都不痛快。我元哥兒還叫她害得跪在祠堂呢!”

“怎麽回事?”

焦媽媽便把事情給她分說分說,府裏還有位孫姨娘,是書香門第人家落魄了委身入府的,沒孟姨娘溫柔會耍手段,但腹有詩書也別有一番情趣。這幾日孟姨娘身子不爽利,宋國公就是宿在這位姨娘苑子裏頭。只是沒想孫姨娘昨兒開始腹瀉不止,說是讓人下了毒了。

“元哥兒才七歲,哪曉得那些害人玩意兒?那孟姨娘慣會搬弄口舌,不知怎麽诓騙的我家哥兒,說着說着就讓兜進了圈套裏,不就是我哥兒玩的地兒離孫姨娘的苑子近了點,平日裏也不去,說有蹊跷,綿裏藏針的把好話賴話都說盡了。”

“誰不知道她暗裏的意思是郡主娘娘指使元哥兒這麽做,叫我家哥兒還有娘娘惹國公爺厭棄,心思可毒着呢!”

宋吟晚聽完便施施然起了身,“阿娘,我去祠堂看看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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