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二日,宋吟晚從床上起就捂住了面。
封鶴廷不會分身術,但是她急需鑽地術。
橘子酒後勁不大,她也确實沒醉,所以後來纏着封鶴廷絮絮叨叨,還揪着人家衣領子強迫回應的細節都記得清清楚楚。
“那些事本就和我不相幹,憑什麽就都欺了我頭上。”
“旁人欺我,你也不信我,還總是捉弄我,嗝。”
“可就算你不信我,我還是會幫你。四叔,我的心一直都是向着你的!”
最後記憶裏男人似乎‘嗯’的應了一聲作是回應。
“‘嗯’是什麽意思?”她還是不饒。
直到男人氣息湊近,“晚晚,有些親密的舉動,只有心有彼此的人才能做。而我看見你,只想跟你做。這樣你可明白?”
直白不掩的欲望,似能将人魇住。
等宋吟晚回過神,望向床榻那空的地方,溢出一聲複雜低吟。明明是在表明立場,怎突然變成了互明心意!更讓人着慌的是,随着那話不受控的悸動與歡欣無不昭示着,她竟有絲絲的心動。
眠春進屋時,先往鴛鴦銅鎏金香爐裏又丢了根香條。“小姐可覺得頭疼難受?”
宋吟晚搖頭。
一旁的枕月掩嘴偷笑,“小姐這酒戒得沒一點誠意,一喝醉誰也近不得身,就認姑爺一個。”
‘粘人精’宋吟晚想起四叔哄她時的情形,洗漱寬衣褪鞋襪……她撓了下發熱的耳根,嗓音低啞地怼了那不懷好意的小丫頭,“……不認侯爺,難不成認你們。”
“……”枕月被怼得噎住,嘤,那個一說就臉紅的主子哪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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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裏的香,餘韻清朗。
宋吟晚從床上起,輕咳了聲問,“幾時了?”
“巳時過了,姑爺且讓小姐多休息。宮裏來的姑姑安排在西苑,方才來過,見您未起又回去了,道是晚些再過來施針。”眠春答。
周司侍住西苑而非雲隐齋,略略出乎了宋吟晚的預料,轉念一想就知是四叔的安排。
她輕扯了下嘴角,吩咐道,“同府裏的都交代聲,既是宮裏來的不可慢怠,也無需拘謹。一切照舊。”
“是。”
宋吟晚由着兩個丫頭替自己梳洗,一面沉了自個心思。官家要治外戚幹政,世代官勳的周家自然無可避,但要是能有的放矢,那就是另一番景。
送個無足輕重的司侍來,無非是給人看,卻也露了勢急。
反觀姜家自三皇子被判流放後,低調出奇,姿态盡斂。
宋吟晚思忖着,以茶水作筆,在桌上悠悠寫了個‘姜’字。
枕月瞥見小小驚呼了聲,禀了一樁,“小姐,那姜相爺家的姑娘昨兒從宮裏出來,不知怎的在路上發了癔症胡言亂語诋毀您!”說着還氣鼓鼓的。
姜玉珠!她竟把那最重要的給忘了!
“她說了什麽?”
“說小姐您三頭六臂,是妖魔化身,總之是沒一句好的,幸好相府的侍從來得快給帶了回去。聽說是撞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一直高燒不退,相爺夫人急得請什麽道長的連做了兩場法事。”
宋吟晚默了一刻,才知道四叔問她那些術士的用處。
同時也松了口氣。
這樣的姜玉珠對她,還有淳妃都不再是威脅。姜玉珠如何,種因得果,怎麽都不為過。
而四叔的周顧,總能熨帖心底最深處。
她拿帕子拭了拭手,“去備馬車,随我回一趟國公府。”
——
同在京城便是有這樣的好處,從綏安侯府去宋國公府,至多也就一炷香的時辰。
長樂郡主見了她高興萬分,立馬着了人去張羅飯菜酒食,“怎今個想起過來了,也不及早說一聲,要是我不在,豈不跑了空趟。綏安侯呢?待會兒可會過來?”
“阿娘這是尋着什麽新鮮物事了?”宋吟晚一陣不見她,只覺得氣色比先前好了很多。
“小姐慧眼。”焦媽媽笑呵呵道,“上回小姐歸寧來說的,郡主娘娘可聽了進去,琢磨了幾日,正好适逢秦州的閨友陸夫人來京,就時常約着一塊打馬球。不單是人精神了,心情也闊朗了不少。”
“真真是太久沒動,都生疏了,差點扭了腰叫你陸姨娘笑話。”長樂郡主談及神采奕奕,仿佛年輕了幾歲。
“你都還沒見過她,下回帶你一塊去。你這身子……”她還想說多強身健骨雲雲,可瞧着晚晚嬌軟水潤的,什麽好不好的,都不消問,全擺着了。
長樂郡主抓了她的手,“他将你照顧得很好。”
宋吟晚面頰飛上一抹紅暈,低低附議了聲‘嗯’。思及近日聽聞的,長樂郡主不由眼眶泛了紅.
“侯府不比咱們國公府人事簡單,你掌管必是不易。可這些天總聽着相熟的夫人誇你,誇你辦事體面周到,誇綏安侯如何寵你。莫說你二人哪個更有福氣,能這樣相互扶持過這輩子才是真正福氣。”
從前說晚晚不好的,而今卻滿嘴溜須拍馬,算是狠狠出了口惡氣。
長樂郡主伸手摸了摸她的臉,心頭那股異樣又起,“這幾日我一直想,許是我這急性誤了你,而今這樣好,往後只會更好。我兒……”
她說得颠三倒四,詞不達意,念着好,眼淚卻掉了下來。
焦媽媽悄悄遞了帕子,解釋道,“娘娘是為小姐高興。”
“嗯。”宋吟晚輕輕應聲,取過帕子替郡主拭了眼淚,“不知多有幸才能得到阿娘這樣的疼愛,從前是這樣想,此刻亦是。如阿娘盼着我好,我也盼着阿娘長命百歲,喜樂安康。”
一番話,令長樂郡主的眼眶再次濕潤。
她胡亂抹了抹眼,此刻又緊張了起來,“你且同我老實說,可是府上出了什麽事?”
“府上一切都好。”
“你那顧家嫂嫂出了名的耍滑……”
“她房裏的事且有的忙,自然就顧不上找我的麻煩。”宋吟晚笑了笑,便将大房納妾的事簡略說了說,略了她出手的部分。
長樂郡主凝落幾分思量,于心卻是歡喜的。“雖說出嫁從夫,可夫家若是不像話,咱們國公府的寶貝也不是能任人欺的。記住了?”
“嗯,記着的。”宋吟晚乖順點了點頭。
倒是旁邊的焦媽媽瞧,開了竅的小姐,再加上本就霸道護短的長樂郡主,撞上來的那可真真是不要命了。
宋吟晚抿了抿嘴角,“不過,确實有件私事想問阿娘。”
長樂郡主瞧見她那神色,便會意地将身邊侍候的都遣了下去,并囑咐焦媽媽守了外頭。
“想問什麽,這樣神神秘秘的?”
宋吟晚掏出一只荷包,将裏面的碎布取了出來,“元亓三年的秋彌,阿娘可還有印象?”
“都過去這麽久……”長樂郡主說着,忽然神色一頓接過了碎布,聲音似是發緊,“是建安可對?”
宋吟晚點頭:“阿娘可能想起來?”
長樂郡主沉凝許久,神情愈是肅然。
“今個是綏安侯讓你來的?”
“不,是我偶然得了這線索,想弄清楚當年真相。”
“不會有真相。”長樂郡主忽而截斷了話茬,“查下去也未必有結果。”
宋吟晚烏眸澄澈凝向。
良久,長樂郡主方是嘆道,“看來,你們夫妻二人是心系彼此。”她一頓,“秋彌逾百人,且過去已久,衣制早已不記得。單憑碎布要尋人無異于大海撈針,我這腦子想不起來。但你切不可問第三人。”
“我知。”宋吟晚來時抱了一絲希冀,卻也知曉不易,希冀覆滅不免還是失落。
長樂郡主見她耷拉下腦袋,心頭一陣不忍落,拿着碎布翻來覆去,終是讓她尋到了隐綽印記,“這布是宮中司衣局制,司衣局用料皆有記錄,可由此入。”
宋吟晚倏然亮起了眸子,便見她指尖點的絲線交纏那地。
“這針腳乃司衣局孫尚宮所出。”
宋吟晚原先就懷疑宮人,建安縣主溫婉良順,與人無争,唯有同官家這樁……但若往宮裏查,只怕會驚動。
“說來也是巧,你陸姨娘的姨母原是司衣局的人,如今在秦州,或許能幫上一二。”
宋吟晚陡然展顏。“多謝阿娘指點!”
“為他如此上心?”
“……是我自己想知。”
不待戳破,外面忽然響起焦媽媽的聲兒,“二小姐,娘娘正忙着,您晚些再過來請安罷。”
“焦媽媽,怎青天白日關起門了,我聽說姐姐回來了,特意過——”
宋吟霜細柔的聲音愈是近門。
在打開那剎,宋吟晚正好将荷包妥帖放回,惹了宋吟霜盯着看。
“這好一陣沒見,妹妹的規矩是越來越回去了。”宋吟晚噙了冷笑,也不怕她看,“可是欠調教了?”
宋吟霜咬唇。從寶衣閣回來那日起,腹痛時常發作,府醫昏庸無用治不好,不單是在元璟哥哥面前丢了醜,還有父親及旁人,叫她不敢出門。羞怒交迫之下,足足病了月餘,想也可知是個什麽模樣,同宋吟晚面對了面,自慚形穢。
“實在是惦念姐姐回來,才這樣急急來見的。”
‘咕’的響聲不小,恰恰是從宋吟霜的腹中發出。
宋吟晚一愣,卻見宋吟霜霎時滿面漲紅地跑走了。
“不知患的什麽怪病,好些陣子了,你父親還在為這事愁呢,原本屬意的公子哥聽聞了,連見都不願見了。”長樂郡主有感道。
宋吟晚挑了挑眉,“有病須治,總不得借此留在府裏一輩子了。”
“誰說不是。”
——
宋吟晚離開國公府已過晌午,馬車路過城南街,有挑子吆喝賣涼水,便停了停。
眠春過去買炒黃豆制的‘冰雪冷元子’。
剛一碗冒着絲絲寒氣兒的冷飲子捧到馬車前,打簾接過的那剎,宋吟晚卻在對角瞥見了一道熟悉身影。
“那是……”
香燭店前門口,封元氏的貼身婢女正提了一兜子的金箔蠟燭匆匆走出。
宋吟晚擰眉,眼前視線忽而被一堵高大身影擋住。
新鮮編織的花環嬌豔,随着男人修長的手遞到了跟前。
“又是你。”宋吟晚掠過,那丫鬟已經不見了蹤影。
“那賣花的哄我買,說贈佳人,原來真是緣分。”裴徵的五官輪廓深邃,一把低醇嗓音,端得風流佻達。
“大膽狂徒!連侯夫人都敢調戲!”眠春低喝,沒想到這人竟在街上這樣不要臉。
裴徵笑眼肆意,“綏安侯刻板無趣。我年富力強,自薦枕席,夫人可願和離?”
眠春猛地倒抽口冷氣。
宋吟晚挑了下嘴角,驟然冷喝:“給我把人拿下!”